幽帝回殿之后,妻后正攬著一卷書冊,歪在椅子上輕笑。</br> “何事這般高興?”</br> 幽帝也不由得笑了起來。</br> “這人間的話本子很有趣兒。”</br> 琳瑯晃了晃手里的書卷。</br> 幽帝拿過來隨意掃了幾下,大意是一個正氣凜然的道長同千年艷鬼之間的糾纏,那道長不解風情,在旁人的阻撓下,處處誤會艷鬼的示好,為此深惡痛絕,并與她刀劍相向。后者很生氣,干脆黑化了,不但綁了道長,還架起大鍋,把美貌如花的道長活生生煮了吃。</br> 嗯,結局真是深得她心吶。</br> 琳瑯滿意點了點頭。</br> 殷侍衣對這些不感興趣,既然妻子喜歡,少不得要縱容幾分,“往后去人間,我多帶一些回來。”</br> “夫君真好。”</br> 琳瑯熟練抱著他的腰,耳墜子就像打著小秋千似的,嫵媚至極,她仰著臉說,“這群惱人的家伙可算是走了。以后殷侍衣的所有時間,都得屬于我。”</br> 在無人的地方,琳瑯的撒嬌都成家常便飯了,幽帝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的適應良好。</br> 她還總喜歡連名帶姓叫他。</br> 興許她覺得這樣有一種主母的氣勢?</br> “貪心。”</br> 殷侍衣撥開遮住她眉眼的發,別到了耳邊。</br> “我還要修煉呢,怎么能日日陪你呢?”</br> 她細微撇了下嘴角。</br> “所以殷侍衣只喜歡修煉,不喜歡他的琳瑯了嗎?”</br> 殷侍衣哭笑不得,低頭彎腰,捧住她的臉,“那殷侍衣不好好修煉,怎么給他的琳瑯撐腰呢?你總不想出個門,有人不長眼敗壞你的興致吧?”</br> 她歪著頭想了片刻。</br> 好像說的很有道理?</br> 殷侍衣認為她這番姿態著實癡纏,禁不住抬高了妻子的下巴,親了親她的唇角。原本是淺嘗輒止,后來是一發不可收拾,一邊捉住她的腰肢,把人抱到了案臺上。</br> “啪——”</br> 盛著糕點的碟子打翻在地。</br> 男人的半張臉埋秀發之中,聽見響動略微掀開眼簾,正好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對方手足無措,似乎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br> 殷侍衣吐了口沉沉的氣。</br> 真晦氣。</br>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手笨腳笨的小侍女了,怎么大半個月過去,她這摔東西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更別說每次都是在他與妻子親熱的場合下闖進來,一點眼色也沒有!</br> “還不快滾出去,需要本帝親自請你嗎?”他神色冷漠,壓根不在意她眼圈通紅的原因。</br> 林嫣然捂著發疼的胸口,淚眼朦朧,跌跌撞撞跑了。</br> 殷侍衣看那散落在地上的糕點,臉色更加沉了。</br> “好了,不就是幾塊糕點嗎,咱們又不是供不起,你干嘛板著臉嚇唬小姑娘呢。”琳瑯微笑著,不著痕跡上眼藥。</br> “還小姑娘?”他冷笑,“似這般愚鈍之人,長了一百歲也不見得有多少長進。你是心善,才能容忍得了這群小丫頭的毛手毛腳。”</br> 琳瑯抿著唇,接受了這一番對她演技的夸獎。</br> “但是——”</br> 殷侍衣話鋒一轉,“本帝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犯到我的頭上,不給個教訓,還當真以為來這里做主子的?一個小小的奴隸罷了,誰給她這么大的臉兒?”</br> 琳瑯露出了驚訝與擔心的表情,“那你當如何?她今年也才十七歲呀,你可別傷了小姑娘的自尊……”</br> “你放心,我有分寸,她死不了。”</br> “可是……”</br> 他咬了一口妻子的肩頭,惹得她嘶叫了幾聲。</br> 琳瑯掐了他胸口,“好好親我,不許咬人。”</br> 似少年般快活揚眉輕笑,他鼻尖抵著她額頭,輕蹭著,“誰叫你不專心的,老是想著別人?”</br> “德性,一個小姑娘的醋你也吃。”</br> 琳瑯指尖抵住他的心口,“要是你兒出生了,天天與我相伴相依,到時候你可怎么辦呀?”</br> 他皺著眉頭仔細思索。</br> “等他出生再算賬。”</br> 妻子噗嗤笑了開來,燦若春華。</br> 他疑惑看她。</br> “不如你現在就算吧。”</br> 她拉起男人的大掌,輕緩放到了小腹上,“喏,正好面對面地算,想賴賬也不行。”</br> 幽帝怔了許久。</br> “怎么了,這就傻了?剛才的氣勢呢?”琳瑯湊近碰他的額頭。</br> “……真的?”</br> 他后知后覺回神。</br> “什么真的呀?”她故意逗他。</br> “吾兒……你已經懷了吾太子了嗎?”他定定盯著妻子的腹部,手掌小心翼翼撫摸了幾下,因為不可置信而微微顫動著。</br> 這一塊小小的地方,活躍著一個新生命么?</br> “說不定是個女孩兒。”琳瑯答非所問。</br> 殷侍衣情不自禁擁她入懷,難得喜形于色,“女孩兒又如何?她是你我的骨肉,照樣是吾幽族殷氏的女太子,未來駕馭三界的女帝!”</br> 琳瑯被喜悅沖昏頭腦的男人抱得喘不過氣,狠狠擰了他腰肉,“只是你再不放開我,你殷氏的女太子就要被你這個殘忍的爹活活悶死了。”</br> 男人方才如夢初醒,緊張兮兮放開了人,連聲問她有沒有事。</br> “好了,逗逗你而已,不用這么緊張的。”妻子又笑了,戳他的額頭,“瞧你這個傻樣子,哪有半點當爹爹的威風呀。”</br> 殷侍衣吻了吻妻子顫動不已的眼睫毛,眸光柔和,與她繾綣溫存,“能當爹爹已是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我怎么好在你我孩兒的面前逞威風呢?”</br> 他只愿她平平安安、無憂無懼地來。</br> 不要折騰她的母親,出生之后盡管折磨她的爹爹也行。</br> 最好的話,他希望她是在幽域最溫暖舒適灑滿一地陽光的三月誕生,教她知曉這天地的厚愛,牽系無數的期待。更在往后,集萬千寵愛于一身。</br> 她會是幽族第一位女太子。</br> 殷侍衣眉眼溫潤,他要把所有美好的都給她。</br> 死氣沉沉的幽域突然熱鬧起來了。</br> 一座座宮殿被修整得愈發精美,紅墻碧瓦,飛檐走獸,宛如弦樂渺渺的神仙天宮。而平日隨意游走的魑魅魍魎封了禁忌,不得出現在主殿之中。而作為修煉狂的男主人破天荒丟下了閉關之事,帶著大批人馬跑到了人間,專門收羅一些討巧的精致玩意兒。</br> 這一切只因為幽后有喜了。</br> 林嫣然不止一次從別的侍女口中聽說幽帝是如何眷寵幽后,為她百般溫柔小意。</br> 不知是從哪里聽說的習慣,每到入夜,幽帝便會捧了一卷書,為幽后以及未出生的太子講一些床頭故事。雖然他心意可貴,但聽過幾次的侍女們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太催眠了,難為幽后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還跟人探討一下其中的情節發展。</br> 是真愛沒錯了。</br> 如此種種,羨煞旁人。</br> 同屋的人族侍女雙手撐著臉,艷羨不已,“我從來沒見過陛下這般在意,小殿下還未出生呢,是男是女也不知,陛下便冊封了太子,可見眷寵。春熙姐姐,少華姐姐,你們在長樂宮侍奉這么久了,陛下跟幽后在私底下是不是相處得很親密?”</br> 春熙抿著嘴溫柔笑了,余光掠過一旁臉色蒼白的少女,“夫妻親密是自然的,不過陛下內斂,倒是甚少在我們面前做出親熱的舉動。”</br> “可是無論幽后做什么,陛下都很高興接受了呢!”活潑的少華臉頰通紅,補充道,“記得那回我們上茶點的時候,幽后被陛下抱在膝上,還撩開了上衣……哎喲!姐姐你輕點,再敲我的腦袋就要癟啦!”</br> 春熙嗔她,“你這小騷蹄子,就是管不住一張小賤嘴!”</br> 后頭又進來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女,把春熙喚走了,據說是挑選小太子將來要用的衣物布料。</br> 屋里的少女們見成熟穩重的春熙終于走了,立馬爬到少華的床上,嘰嘰喳喳問她,“后來呢?后來又怎么樣了?”</br> 林嫣然本不想聽的,但是雙腿不由自主挪到了床前。</br> “哪有后來呀,陛下被長老叫著,處理要事去了。”</br> 眾少女滿臉失望。</br> 林嫣然一顆心緩緩歸于安定。</br> 少華突然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線,“只不過呀,我還聽說了一件事。那個姑姑是侍奉帝后起居的,無意間說漏了嘴,原來陛下這些日子以來都忙于政事,顧著商議討伐太平古國,沒時間同幽后親熱。所以呢,小太子是他們新婚之夜懷上的,一次就中,真不愧是咱們幽域的天選之子。”</br> 少女們聞言,滿眼都是羨慕。</br> 當她們沉浸在帝后的愛情故事里無法自拔時,林嫣然也愣了好久。突然間,靈光一閃,醍醐灌頂,她想通了一件事。</br> 沒有絲毫的猶豫,她立馬撥開人跑了出去。</br> “哎,你小心點,踩到我的腳啦!”</br> 回應她的是一道跑得飛快的身影。</br> 少女撇了撇嘴,咕噥道,“這個林嫣然又發什么瘋?”</br> “誰曉得的,說不定又在做什么女主子的美夢。”同伴譏笑,“幸虧陛下仁慈,看在幽后的面子上沒有罰她,否則照她這種冒冒失失還理直氣壯的性子,早就被拖出去喂鬼了,還真當她是來做客的呢!”</br> “噓,算了,別提這個不著勁的家伙了,平白敗壞興致!”</br> 林嫣然沒有理會同伴的閑言碎語,她現在一顆心噗通直跳,完全鎮定不下來,激動得手腳都在發顫。</br> “嘭——”</br> 拐角處,她撞上了一個胸膛。</br> 只是還沒站穩,林嫣然胸脯劇烈一疼,整個人如斷線的紙鳶栽到了墻角,渾身碾壓般碎成幾瓣,噴出幾口鮮血。看見手心里的猙獰血跡,林嫣然有些驚恐縮了縮腳,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抬頭一看來人,恐懼的眼神瞬間轉換為凄楚,眼淚啪嗒掉了下來。</br> 殷侍衣惡心地擰眉,又是這種“我愛你所以我可以原諒你所作所為”的寬恕又情深的眼神。</br> 如果妻子用深情的目光望他,殷侍衣只覺得怎么疼愛她怎么偏寵她都不過分。</br> 可是一個小小的婢女?</br> 她憑什么?</br> “別用這種作嘔的眼神看本帝,再有下一次,你這對不好使的眼珠子也不必要了。”</br> 他冷淡甩袖,看不也看她的狼狽,從旁走過。</br> “學長,你真的這么狠心嗎?”</br> 林嫣然淚眼看他,像是要把半輩子的苦悶都發泄出來,“為什么你總是看不到我呢?難道就因為我長得沒她好看嗎?可、可是只有我對你是真心的啊!一個騙子而已,你別被她耍得團團轉!”</br> 殷侍衣并未將這番胡言亂語放在心上,只當是這個人已經瘋了,說話顛三倒四的,他得勸妻子早點把人調走,免得傳染太子。</br> 林嫣然見他走得堅決,千瘡百孔的心又被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撲,硬是拽住了男主的衣角,哪怕是摔得皮青臉腫。</br> “放手。”</br> 殷侍衣往身后瞥了一眼,面如沉水。</br> “我就不放!”</br> 倔強起來的女主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至于惹怒幽帝的生命危險?她是女主,怎么可能會死呢?</br> 殷侍衣態度強硬,轉身就走,而女主就像一塊抹布似的,被他拖在地上毫不憐惜摩擦又摩擦。林嫣然是那種穿衣普通但脫衣有料的女孩子,胸前的豐滿磕著地板,生疼得厲害,但遠遠沒有心靈受到的傷害大。</br> 這種不尊重人的態度讓林嫣然想起了現代溫柔的學長,情不自禁哭了起來,一張小臉梨花帶雨,特別可憐。為什么男人總是喜歡這些招蜂引蝶的壞女人,而她為他苦守大半輩子的清白,他卻根本不在意!難道美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br> 她善良隱忍,從未想過要插足他人的感情,只是想滿足自己的畢生心愿而已,可是,可是幽后實在是欺人太甚!她惡毒傷害她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丈夫的頭上,她簡直就是喪盡天良!</br> 林嫣然無法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蒙在鼓里,被一個壞女人從頭到尾利用。</br> “……幽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她咬了咬牙。m.</br> 殷侍衣腳步一頓,回頭。</br> “你說什么?”</br> 林嫣然癡癡看他俊朗疏闊的眼眉,似乎壓根不知道那里頭凝聚的血腥風暴,又羞怯低下了脖子,“新婚那夜,你失控了,我擔心你,就跟了過去,然后……”</br> 她臉頰浮現淺淺的暈紅,恰似不勝涼風的嬌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