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br> 玉無雪捂著嘴,指縫全是猩紅。</br> “回來……”</br> 他一遍遍重復著,聲音越發(fā)低了,啞了。</br> 一動不動,如同死尸。</br> 胖長老急得渾身冒汗,不住拿眼去看同樣緊張的師傅。</br> 太上長老沖他搖了搖頭,臉色灰敗。</br> 小弟子被他生生碾碎了二百零六塊劍骨,又沒有修為跟洛書護身,宛若一塊血豆腐,他們注入的法力不過是讓這塊血豆腐保持著原形。他的皮囊還在,可五臟六腑早就移位,內里全是一片片碎裂的器官,慘烈無比。</br> 饒是見慣生離死別的太上長老,此時也不由得老淚縱橫。</br>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br> 他應該早點想到小弟子的情況,從小被帶在身邊,出門又有師兄關照,養(yǎng)成了他不諳世事的白紙性格,怎么會懂得人心險惡?何況引誘他犯下大錯的,是一個蛇蝎心腸的貌美女子,慣會耍弄伎倆。小弟子不通情竅,這一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br> 太上長老不住懊悔,要是當時好好說,興許還能讓小弟子識破那女帝的勃勃野心,她接近他,從頭到尾不過是為了那一紙洛書寶卷!</br> 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br> 縱然他法力通天,也救不回一個瀕死的人。</br> 自那個女人離開,小弟子的意志已經(jīng)全盤崩潰了,現(xiàn)在不過是一灘還能稍微呼吸的血肉而已。</br> 痛失愛徒的白發(fā)老人心灰意冷,“無岸,通知你師兄,讓他們來……”見他們小師弟最后一面。</br> “師傅?”</br> 胖長老驚恐瞪大眼,顯然不敢相信。</br> 如果被譽為太始第一劍修的師傅都無能為力,那師弟豈不是必死無疑?</br> 白發(fā)老人臉色萎靡,“還有,請背劍官過來一趟。”</br> 背劍官是劍門第二高手,隱世不出,只有當門中祖師級別的劍修隕落,著一襲黑衣出山,前來收殮劍修們的尸首以及隨身之劍,一并葬進劍陵。</br> 胖長老聽得不寒而栗。</br> 師傅想用劍門最高規(guī)格的葬禮厚葬小師弟,說明在師傅心里,小師弟依然是他的徒弟,是劍門的弟子,自動收回了前面逐出師門的成命。</br> 可這個成命,卻是用小師弟慘烈的結局換來的。</br> 胖長老哆哆嗦嗦舉起了手,凝起了數(shù)柄小劍,這是劍門的傳音劍。</br> “嘭嘭嘭——”</br> 傳音劍一出,劍門數(shù)座山霎時大震。</br> 練劍的弟子們紛紛驚愕相視。</br> “這是怎么了?”</br> “天樞、天璇、天璣……天,劍門五劍都暴動了!”</br> “咦這座山……靠要塌了!大家快跑!”</br> “轟隆——”</br> 話還沒完,旁邊有一座小山峰轟然傾塌,碎石四濺。</br> 弟子們使出吃奶的勁兒御劍逃命,一時間劍門大亂。</br> “搖光!搖光師弟怎么了?”</br> 師兄們趕到劍陵。</br> 劍門有七劍,玉無雪排行第七,本命長劍名為搖光,一些師兄就直接喊他搖光師弟。</br> “這是誰干的?!”</br> “老子宰了那個兔崽子!”</br> 劍修師兄齊齊暴怒。</br> 他們揪著六師弟胖長老的衣襟不放,追問到底是個什么情形,怎么好端端師弟就、就沒了?</br> 胖長老也有些意氣消沉,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fā)。</br> “咔嚓——”</br> 有人踩斷了枯枝。</br> 四周一下子就靜了。</br> 冰天雪地中,老者背著一口白玉棺材沉沉走來,那棺材是狹長的,鎖著黑色鏈條。老者形如枯槁,整個人無比干癟,好似一截吸干了水分的木頭樁子,袖口空蕩蕩的,一雙眼睛只有白色,空洞得可怕。</br> 師兄們臉色登時慘白。</br> 是背劍官。</br> 老者面無表情,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br> 發(fā)白的眼珠子動了動,視線仿佛落到了地上的一灘血肉上。</br> “背劍老奴,今日前來,為劍門第二十九位至尊送行。”</br> 他掀開黑色衣袍,雙膝跪了下去。</br> 儀式,起了。</br> 白發(fā)老人嘴唇微顫,背過了身。</br> 背劍官的干癟額頭虔誠抵在了雪地上。</br> 背上的白玉棺材開始輕微抖動,有規(guī)律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響。</br> 師兄們屏住了呼吸。</br> 上一任太上長老仙逝還是七十年前,他們資格不夠,自然沒有見過這番驚人情景。</br> 只見那玉棺槨的鎖鏈驟然脫落,清光乍泄,竟然隱隱傳出了悲鳴聲。</br> 這悲鳴聲越來越清晰,猶如穿腦而過,師兄們想到了昔日與師弟相處的畫面,原本強忍的淚意再也收斂不住,好似要將世間肝腸寸斷之苦通通嘗遍。“轟”的一聲,棺蓋翻飛,數(shù)柄長劍飛出,直挺挺落到了玉無雪的身旁。</br> 背劍官微微抬頭。</br> 可惜。</br> 他給出了兩個字。</br> 能引得五把祖師之劍為這個隕落的劍修奏起悲歌,說明他的劍意圓融,臻于化境,前人祖師也不由得折服。背劍官送葬了那么多回,這次對比以往,真可謂是特殊待遇了,畢竟劍修向來心高氣傲,很少服人,而修為能到祖師層次的強者,都有自己的矜持。</br> 老者心道,他若能繼續(xù)長成,說不得是劍門有史以來最鋒利的一把劍。</br> 但也到此為止了。</br> “恭送至尊。”</br> 背劍官的聲音無悲無喜飄蕩在四周。</br> “鏘——”</br> 漆黑劍鞘驟然震動,一抹寒光掠過,靜靜浮在空中。</br> 其余五把祖師劍擁了上去,仿佛是有些歡喜環(huán)繞著,一齊簇擁著這把渾身雪白的長劍落入玉棺材中,陷入長眠。</br> 胖長老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聽見了鎖鏈重新纏繞的響動。</br> 背劍官站了起來,沖著白發(fā)老人拱了拱手,他要準備葬了這劍修的尸首。劍門的葬禮不同尋常,為了不讓他人盜取祖師尸骨,在封劍之后,均采用分解法身的方法,如煙塵一般消散在天地之間,除了一把劍和一個名字,再無聲息。</br> “得罪了,至尊。”</br> 老者雙手飛快結出符文,催動往生**。</br> 劍修尸身上慢慢浮現(xiàn)一團團光霧,細看那竟是一幕幕回憶,亡者從小到大最記得、最刻骨銘心的記憶。</br> 而在回放一個女人轉頭離開的片段時,背劍官突然覺得不對勁。</br> 因為——</br> 時間停了。</br> 背劍官有一雙陰陽眼,對周圍的異變分外敏感。</br> 沒有風。</br> 雪不再下落。</br> 整個天地都靜止了。</br> “咳咳……咳……”</br> “哈……”</br> 背劍官的后背起了一層冷汗,這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咳嗽聲,突然變成了笑聲。</br> “哈哈哈!!!”</br> 越笑越大聲。</br> 陰冷,凄厲,而且讓人毛骨悚然,像是從冥府里飄上來的招魂鈴。</br> “嘭——”</br> 背劍官還沒反應過來,他背上的玉棺槨竟然頃刻碎了,一柄劍沖天而起。</br> 霎時間,萬劍齊鳴。</br> 鏗鏘之聲傳遍劍門上下。</br> “劍!我的劍!”</br> “怎么回事?這劍瘋了!”</br> “臥槽它們要去哪里啊?!”</br> 繼山峰倒塌之后,弟子們又迎來了新的詭異事件。</br> 他們的劍竟然不聽使喚了,同一時間齊齊出鞘,而且直奔著一個方向!</br> 他們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br> 待在劍陵的師兄們人生第一次直面萬劍襲來的天災,紛紛狼狽躲閃,好幾個直接受了重傷。</br> “師傅!這、這是怎么回事?”</br> 胖長老苦不堪言,他的反應能力在師兄當眾中是最差的,一個不留神就被捅了幾個血窟窿。他連問了幾遍,發(fā)現(xiàn)師傅直愣愣瞪著某個方向,不由得疑惑看過去。</br> 血衣當風,白發(fā)及地。</br> 萬劍皆臣服其下。</br> 劍尖緩緩滑落一滴血珠子,又砸在地上,在雪地開出了一朵紅蓮。</br> 這細微的滴血聲讓眾人心如擂鼓,竟有些喘不過氣來。</br> 在千里冰封的劍門中,時隔三千年,天命終于降臨。</br>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歪坐在鬼車上,吃著心腹給她剝好的靈果。</br> “陛下,我覺得劍門有些不太正常啊。”</br> 女心腹掀開了簾子,冷風吹入,她俯瞰著下方逐漸變成一片白色的劍門,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不知為何,總感覺它在強烈排斥、驅逐著我們,讓人非常的不舒服。明明之前都沒有這么明顯。”</br> 琳瑯慢騰騰咬著果肉,她唇瓣染上了紫色汁液,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那你可得習慣,若無意外,劍門與我魔門,從這一刻起,不死不休。”</br> 女心腹深以為然,畢竟陛下出手確實狠辣,玩了招借刀殺人,還將薄情女的形象演繹得出神入化,劍門心再寬,也恨死魔門了。</br> 琳瑯一手支著腮,倒是想起了一件事。</br> 她喪心病狂搞了天道爸爸,不知會不會把自己的運氣也搞進去?</br> 她以前的運道一直不賴,身為任務者,又得了男主的青睞,以致于老天好像也頗為鐘愛她,有時候也會送來一些可以利用的翻身機會,讓她走得順風順水。</br> 這次直接懟了天道爸爸,回頭想想,還真有些小刺激呢。</br> 鬼車拉著主仆二人,飛越重重禁山,直抵幽域。</br> 琳瑯回到長樂宮,就見她頗為倚重的心腹少華跪在階梯上,全然沒有平日里的活潑,一見到她,先是愧疚,繼而顯露出了凝重的神情,“陛下,少華辦事不力,讓幽帝逃脫了!”</br> 女帝腳步一頓。</br> “逃脫?”</br> 她眉眼幽深。</br> 地牢鎖了三十三重封印,囚禁衍天帝都是綽綽有余的,男主還能一夜?jié)M級,直接給她插翅飛了?</br> 少華恨恨地說,“是那歡喜宗的家伙包藏禍心,說是要替您教訓下他——”</br> 琳瑯挑眉,聽明白了,原來自己這里出了個內應,這內應還是她頗為寵愛的男寵。</br> 果然是怕什么來什么。</br> 琳瑯捏了捏眉心,揮了揮手,讓少華去領罰。</br> 春熙知女帝煩憂,不敢出聲替少華求情。</br> 當琳瑯躺在榻上思索對策時,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上前,小心翼翼替人揉著額角。</br> 美人眉間輕蹙,仿佛籠著一層淡淡的清愁,頗為楚楚可憐。女心腹見不得女帝陛下這番情態(tài),安慰她說,“那幽帝被囚于地牢多時,法陣日日夜夜侵蝕他的元神,實力想必大為削弱,若不是有那小騷……咳,折歡接應,肯定走不出長樂宮半步。”</br> 見她說得一臉正直,可信度極高,女帝稍稍寬心。</br> 半月后——</br> 劍門風云翻覆,新掌門一襲紅衣登臨天閣,劍指三界八荒。</br> 大武王朝最年輕的少帝登基,帝名姬武,奉行鐵血統(tǒng)治。</br> 西域邊界的魔門統(tǒng)帥橫空出世,野心勃勃,成就十方魔尊威名。</br> 琳瑯看完斥候呈上來的情報,幽幽看向一旁的女心腹。</br> 對方不禁打了個寒顫,不明白陛下為何這般看她。不過身為下屬,自然要為陛下排憂解難,就說,“雖然這三方主帥勢力著實驚人,不過陛下別擔心,我們也只同他們的門下弟子有過少少的糾葛,想來對方身居高位,不會為這點芝麻綠豆的愛恨情仇所牽絆,那不是平白失了身份嗎?”</br> 琳瑯矜持微笑。</br> “你說得對,是本座想的太多。”</br> 她的運氣總不至于壞到……一滴不剩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