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生辰宴會是八月,正處于尼羅河泛濫的季節(jié)。</br> 等河水褪去,將會遺留大量肥沃的土壤供人們栽種,因此有神的恩賜之意。</br> 賽提一世為了沖淡戰(zhàn)爭給民眾帶來的陰影,特意選擇在公主生日那天舉行盛大的慶典。法老聽從了琳瑯的意見,將舉辦地點從卡納克神廟轉移到盧克索神廟。大臣們嗅到了某些異樣的氣息,年幼公主的決定已經開始影響法老嗎?</br> 要知道卡納克神廟可是那位大人的主位。</br> 在他們猜測紛紛之時,琳瑯在侍女伺候下系上更為華美艷麗的紅色腰衣,從肩膀穿到膝蓋,露出秀長白皙的小腿。她戴上了由黃金、孔雀石、冰種玉髓制成的頸圈、臂環(huán)、手鐲以及腳環(huán),飽滿鮮亮的色彩襯得她肌膚勝雪,美如虛幻。</br> 對于底比斯民眾來說,他們尤為偏愛象征著生的綠色與純潔的白,而紅色是一種極致矛盾的顏色,既是血液,又代表了毀滅與混沌,令他們又敬又怕。</br> 然而當他們瞧見恢弘輝煌的神圣之舟上,埃及長公主披著殷紅袈裟,美麗光潔的額頭上繪著一朵璀璨盛開的血蓮,絕世美貌與神靈氣質讓她瞬間就成了矚目的焦點。即便是她冷淡垂著眼,笑容遠不如上埃及王后那樣溫柔和善,人們依然瘋狂迷戀上了少女神明。</br> 蔚藍澄澈的天幕上,渲染一片瑰麗的紅云,成群朱鷺結伴飛行,為神圣慶典保駕護航。</br> 忽然間人群中爆發(fā)一陣尖叫。</br> “啊,是鱷魚!”</br> “這里怎么會鱷魚?!”</br> “天哪,是誰惹怒了死神!”</br> 琳瑯站在神圣之舟之前,自然清楚聽得見底下的議論。</br> 她的一側是賽提一世,另一側則是兄長摩斯。</br> 塞提一世臉色慍怒,正在低聲呵斥神官,不是叫他把道路清理好了嗎?</br> 怎么還縱容鱷魚在街上大搖大擺呢?</br> 兄長摩斯不著痕跡側了側身,將妹妹擋在了身后。</br> 他懷疑是有心人為妹妹做的一個局,鱷魚對他們國家來說非比尋常,是死神阿努比斯的審判者,雖非神袛,卻是民眾懼怕的“吞噬者”,負責消滅邪惡之人。它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公主慶典之上,代表什么?</br> 人群正騷動不安,從神圣之舟傳下一道清冷的少女嗓音,奇異安撫了暴動。</br> “阿蒙神在上,如您所見,您的子民忠誠善良。”</br> 他們屏住呼吸,看著公主殿下從圣船走下來,斂了鮮紅腰衣,手指輕撫鱷魚的腦袋與腹部。</br> 不想被燉湯就老實點。</br> 原本兇神惡煞的大家伙立馬乖了,揚著頸部,努力蹭著琳瑯的手心。</br> 最兇殘的惡魔與最美麗的少女共處,仿佛是畫卷的場景。</br> 好一會兒,琳瑯又站起身來,重返圣船。</br> 她的裙后多了一只搖頭晃腦的尼羅鱷,橄欖色的鎧甲使它看起來威風凜凜。</br> “公主殿下圣明!”</br> “神跡!神跡降臨埃及!”</br> “大殿下是何等的仁慈啊!連神的審判者也聽命于她!”</br> 人們手舞足蹈,滿面紅光。</br> 直到琳瑯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尼羅鱷在她腳邊繞了一圈,尾巴一甩,盤踞在她身邊不動了。</br> 民眾的熱情愈發(fā)高漲,舉高雙手跪下,呈現(xiàn)膜拜的姿態(tài)。</br> 塞提一世滿眼寵愛看著長女,在神官們的驚呼中,他將象征統(tǒng)治者的權杖遞給了琳瑯。</br> 然而,琳瑯只取了一件黃金連枷。</br> 父親的目光完全柔和了下來,這是多么仁慈又多么孝順的孩子啊。</br> 她原本能得到一切。</br> 法老的權杖由黃金打造,嵌著名貴的寶石,自然也特別沉。</br> 琳瑯沒計算到這支連枷的重量,手腕一彎,差點砸了下去。而時刻關注她的兄長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腕,為了不顯突兀,他還俯下身,用柔軟的嘴唇吻了吻她的手臂。</br> 在莊重的場合下,這個吻便被賦予了“虔誠”與“神圣”的意味。</br> 看起來那么理所當然。</br> 新王后見琳瑯大出風頭,不由得厭惡移開眼。</br> 然而她的個人想法撼動不了埃及最尊貴的父子以及民眾的意志。</br> “公主萬歲!”他們盡情歡呼著。</br> 神圣公主舉起了法老權杖。</br> 人群自動安靜下來。</br> “阿蒙神在上——”</br> 神圣公主微微仰著臉,及腰黑發(fā)在風中飛舞。</br> 她紅唇微揚,仁慈而悲憫,傳下了神的諭旨。</br> “佑我埃及,光輝日月,永世不朽!”</br> 民眾呆了呆,隨即爆發(fā)一陣響亮掌聲。</br> 無盡狂熱的吶喊在此刻響徹天地。</br> “神!埃及!佑我埃及永生!”</br> “光輝日月!永世不朽!光輝日月!永世不朽!”</br> 女人們搖動著叉鈴,男人們拍打著手鼓,異常熱烈簇擁著圣船行進。</br> 從這一天起,他們有了自己的神圣公主。</br> 從這一天起,盧克索神廟的威望大漲。</br> 如果說卡納克神廟是太陽的存在,那盧克索神廟就是月神,她幽靜而美麗,低著綴滿紅瑪瑙寶石的脖頸,憐憫著每一位子民。</br> 游/行結束后,琳瑯回到宮殿,總算能卸下壓了她一天的蓮花頭飾與沉重的寶石耳墜。</br> 她正倚著石柱閉眼休息,忽然臉頰微涼。</br> “哥哥?”</br> 琳瑯正要睜眼,被寬大的手掌捂住了。</br> “又有禮物?”她的口吻帶著笑,“先前不是送過了嗎?”</br> 她在神廟就接受了賽提一世的祝福,以及祭司、大臣、兄弟姐妹還有代表民眾的獻禮。</br> 摩斯狡猾答道,“那是給神靈的,現(xiàn)在則是給我最親愛的妹妹的,怎能一樣呢?”</br> “好吧,那是什么?哥哥的驚喜總是出乎意外呢,我很期待。”</br> 話音未落,有一只手撫上了她鬢邊的臉頰。</br> 一朵蓮花開在公主的耳畔,是血液的顏色,幾乎能灼傷目光的顏色。</br> “這是?”</br> 古埃及公主適時流露出詫異。</br> 這個太陽國度只有白蓮花與藍蓮花,像這種紅蓮花從未見過。</br> 而琳瑯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br> 她低頭看見摩斯手臂上有一道傷口,被黃金蛇形臂環(huán)掩住了大半。</br> “喜不喜歡?”摩斯卻對他的傷勢只字不提,笑容如往日般溫和寬厚。</br> 琳瑯笑了,“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br> 她后背倚著金沙石柱,烏發(fā)慵懶散開,唇間染著瑪瑙的紅,與神廟時候的疏淡模樣大相徑庭,更有世俗的美艷誘惑。</br> 是凡人所能觸摸到的。</br> 摩斯禁不住捧起她的臉,往額頭落下一吻。</br> 侍女們心領神會,捧著王子帶來的金銀首飾退到暗處,不去打擾這一對尊貴兄妹培養(yǎng)感情的私密空間。</br> “哥哥?”</br> “妹妹以后想要做什么呢?”摩斯突然地問,“像大祭司一樣嗎?”</br> “不好嗎?”琳瑯反問。</br> “不,很好。”哥哥的褐色瞳孔泛起細碎漣漪,“不過,哥哥認為,妹妹值得更好的選擇。當哥哥的王后,哥哥給你想要的一切,宮殿、神廟、墓地、雕像,都會留下我埃及女王獨一無二的印記。”</br> 琳瑯吃了一驚。</br> 神袛般俊美的兄長雖然沒有說出“喜歡”二字,可他的表白比單純的愛慕還要炙熱。</br> 但這一切來得會不會太早了?</br> 不過想想埃及的早婚制度,似乎也不足為奇了。女孩子普遍發(fā)育早,婚嫁年齡一般在十三歲到十五歲,成年嫁人的更是個例。</br> 只是琳瑯幾乎沒想過這個問題。</br> 兄長摩斯十一歲就進了軍隊,身材比普通男孩還要來得修長高挑,棱角漸長,隱隱有了未來法老的氣勢。但在老妖怪的眼里,他如同孩童一樣幼小,根本不會列為戀愛對象。</br> 她最理想的狩獵對象是二十歲的大祭司,而不是比她大一歲的血緣哥哥。</br> 妹妹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么。</br> 不同意?</br> 反抗?</br> 他不會給她機會的。</br> 摩斯再度吻了琳瑯,這次不是虔誠的額頭之吻,全然透著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護。他柔軟濕潤的雙唇落在了琳瑯的嘴邊,印了三分之一,在愛惜的成分中極度膨脹了掠奪與占有的**。</br> 他是哥哥,也是埃及未來的法老,他想娶妹妹為妻。</br> 沒人能違抗法老的鐘情,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妹妹。</br> “姐姐,唔——”</br> 一道小身影硬生生被拖了回去。</br> 男人白皙手指隨意拎著小王子的后領,就像抓住了一尾活蹦亂跳的小奶鯽。</br> “打擾別人親熱,是要下地獄的,拉美西斯殿下。”</br> 大祭司的聲音冷淡疏離。</br> 小拉美西斯茫然了一瞬,“親熱?什么親熱?為什么要下地獄?”</br> 四歲的幼童根本無法理解這種高級語術。</br> 小拉美西斯手里捧著一只紅玉髓首飾盒,十分愛惜刻了三具淺雕人像,中間是最崇敬的拉神,他跟姐姐一左一右,與神相伴,永生永世,永不分離。</br> 然而大祭司殘忍打破了小王子的幻想。</br> 他揚了揚下頜,示意小拉美西斯看過去,“看見沒有,那就是親熱。”</br> 視線之中,清冷矜貴的姐姐大人被兄長的手臂擁住了腰,由于男性的天性力量使然,姐姐往后仰了仰,細腰彎曲如月,而黑發(fā)與腰身隔開了一個微妙的距離,有一種纖細、精致、易于摧毀的美感。</br> 小拉美西斯眼神黯淡了一瞬,姐姐從來不讓他這樣接近她。小家伙的自尊心破裂,可還是死要面子,倔強地說,“等我十歲了,也能這樣的。”</br> 大祭司的眼神透出意味不明的深意,“不一樣的。”</br> “有什么不一樣?”小拉美西斯很不服氣,“我肯定會長得比哥哥還要高,很高很高的那種,手臂也會很結實。”</br> 炙熱的陽光灑下,大祭司抬手,擋住了部分的光線。</br> 他微微張開了手指,指縫流落下一線明光,令蒼白的面容忽明忽暗。</br> “就憑他是未來的法老。”</br> 大祭司緩緩地說,“在這片熾熱的國土之上,每一粒流沙,每一寸陽光,都是法老應有的財產,包括您,包括我,當然,也包括大殿下。”</br> 小拉美西斯反駁,“姐姐是神,不包括在內。”</br> “……神?”大祭司眉梢掠過些許痕跡,低頭看了看拉美西斯的稚嫩臉龐,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無法無天的小鬼,“您是這么想的?她已經讓殿下迷戀到這個程度了嗎?”</br> 神是高高在上的,不需要任何付出,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信徒的供奉。</br> 盡管神藐視眾生,可信徒依然飛蛾撲火,跪在她身邊,虔誠親吻腳踝。</br> 所以說……真是令人厭惡呢。</br> 迷戀,小家伙聽懂了。</br> 他扭過了身子,臉紅紅的,“不許你告訴別人,不然我砍了你的手腳。”</br> 這可不是說說而已。</br> 大祭司想起了這個小鬼觀看血腥斗獸表演的興趣盎然,勇士的腸子流滿一地,兄長摩斯微皺眉頭,三歲的弟弟卻興致勃勃拍手叫好,還賜下了無數(shù)的寶石。</br> 天生蔑視生命的冷血統(tǒng)治者,居然也會供奉神嗎?</br> 大祭司眼底閃過詭譎的色彩,放輕了聲音,“殿下不必擔心,就算我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如今大殿下已被摩斯殿下欽定,再過不久,王上就會為摩斯殿下與提雅公主舉辦婚禮。英勇善戰(zhàn)的未來法老與美麗智慧的王妃,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伴侶。”</br> “而您,拉美西斯殿下,您會被侍女們打扮得高貴得體,在一個晴朗陽光的天氣,出席大殿下的婚禮。”</br> “到時候,大臣與子民齊聚卡納克神廟,普天同慶,就像今日——”</br> “叮!”</br> 一柄鋒利匕首狠狠插進了柱壁,余波震動劇烈。</br> 大祭司的袖袍被撕開了一角,手背劃開鮮艷血痕。</br> 血珠從指間滑落。</br> 如果刀鋒再偏上一寸,命中目標就是大祭司脆弱的手腕正中央了。</br> 小拉美西斯面無表情看他。</br> 四歲男童有著一頭濃密細卷的黑發(fā),遺傳了他祖父拉美西斯一世的琥珀雙瞳。他耳垂幼嫩,只戴了一枚鑲嵌荷魯斯之眼的青金石圓環(huán)耳墜,纖細脖頸上盤旋著一頭俯瞰的黃金雄鷹。</br> 大祭司目光微凝。</br> 黑發(fā)男童的手臂上同樣環(huán)著一只精美的黃金蛇臂釧,平常都是一副閉目沉睡的溫順姿態(tài)。</br> 而現(xiàn)在,睜開了。</br> 黃金蛇的血瞳正看著他。</br> 與主人一樣冷漠。</br> 男童的面龐依然幼嫩,聲音依然**,像是往常那樣請教老師難懂的問題。</br> 他天真無邪地問,“祭司大人,您想去見神嗎?”</br> 呵呵,去地獄見見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