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埃及公主似笑非笑看著自家兄長。</br> 妹妹的模樣完美結合了父母的基因,眉毛細長秀美,嘴唇紅薄,就是作出譏諷的神情時,也讓人難以生氣。</br> “如何,哥哥說,我是否該心軟呢?”</br> 摩斯不自覺放輕聲音。</br> “那……不一樣。”</br> “怎么不一樣了?只允許女的哭,不允許男的裝可憐了?”</br> 兄長語塞。</br> “當然,拉美西斯應該受不了我的冷待,說喜歡也不太可能。”琳瑯故意使用激將法,“只是,王兄既然給不起,就不要隨意允諾了。那日的事,我只當是兄妹的玩笑,以后不必再提。成年以后,提雅會專心侍奉阿蒙,讓它好好保佑王兄,保佑埃及。”</br> 少年神袛的胸膛劇烈起伏,他難以平復此刻心潮,后悔與愧疚將他淹沒。</br> “提雅!你聽哥哥說!哥哥知道錯了,你再給哥哥一次機會好不好?哥哥會遠離她,遠離一切女人!哥哥的提雅,求你了!”</br> 琳瑯低頭去掰他的手指,結果被箍得更緊,胸口喘不過氣來。</br> “提雅,哥哥錯了!”</br> 他將頭埋在琳瑯的脖頸上,仿佛要將人絞入自身血肉,不顧一切去討好她,哀求她。</br> “哥哥沒錯,錯的是妹妹,妄想法老之子的寵愛,將哥哥貪心當成了自己一個人的奴隸。哥哥想必也很苦惱吧,所以才喜歡上讓你更放松的——”</br> “不,不是的——”兄長大人迫切表白心意,“哥哥是心甘情愿做你的奴隸,你想如何驅使就如何驅使!”</br> 公主神色幽幽,“即使是我想成為上下埃及的女王,做這個國家唯一的神,永生永世束縛著哥哥,這些,哥哥……也不介意嗎?”</br> 年幼的愛情太容易遍體鱗傷,于是公主唯一所能仰仗的,只有權勢了。</br> 摩斯猶豫了一瞬。</br> 他聽懂了,妹妹是想要做獨一無二的女王,這意味著他的未來法老權力將會分散,而且還是大幅度傾斜到妹妹妻子的身上。</br> 她不信哥哥的承諾,所以要用更為強硬的手段去留住他。</br> “哥哥不同意,是怕我會奪權嗎?”琳瑯似乎洞悉了他內心的想法,轉頭去瞧他。她耳邊戴著一只方形黃金耳墜,嵌著色彩艷麗的圣甲蟲,青銅光澤在夜晚中閃著神秘的微光,與她的黑瞳一樣,那樣神圣而不可捉摸。</br> 誰不祈求神的垂青呢?</br> 她的語氣低落起來,稍稍示弱,“原來在哥哥心目中,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提雅的份量也不過如此……”</br> 少年的情意灼熱又盲目,摩斯暫時拋棄了理智,緊緊抱著她。</br> “只要能讓你高興,哥哥什么都愿意做的。”</br> “……真的?”</br> “真的。”</br> 這回摩斯答得更堅定了,像是催眠自己一樣,他在反復說服自己。</br> 他與妹妹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體,誰掌權,又有什么關系?</br> 而且當他允諾之后,摩斯明顯察覺,懷中的人漸漸放松起來,如同一團柔軟的羽毛,溫順落在他的胸膛上。這個發現讓兄長的骨頭都軟了,不禁低下頭,想吻一吻他未來的埃及新娘。</br> 琳瑯偏了偏頭,躲過了。</br> 摩斯有些失落,她還在生氣?</br> 他不敢吻她的唇,只能偏轉角度,親吻了她細長的脖頸與柔薄的耳垂,深埋在黑發中的香氣是淺淡的,像是誤入了一處不為人知的美麗秘境。他逐漸有些著迷,甚至是上癮。兄長大人渾然不知這是一種討好女性的方式,在別人看來,便多了幾分卑微求愛的意思。</br> “沙沙沙——”</br> 草叢傳來細微的異動。</br> 是某種生物爬行時候發出的危險預警。</br> 忽然間,一只纖細的小胳膊閃電般伸出,利落捏住了毒蛇的心臟位置。</br> 黃金蛇劇烈掙扎了一會兒,最終放棄進食的**,軟綿綿纏上了小主人的手腕。它的身子實在是太細了,只有指頭大小,環繞上男童的手臂靜止不動時,仿若一只高貴精美的黃金蛇形臂環。</br> 男童低頭不語,捏住了寵物毒蛇的下顎,還將手指放了進去。</br> 黃金毒蛇:“……”</br> 嘴巴張開九十度真的好累,但它完全不敢動。</br> 畢竟這位小主人對蛇羹情有獨鐘,就算被人發現了,還能眼也不眨說它的兄弟是從河邊撈起來的泥鰍。</br> “您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呢?”</br> 大祭司擁著黑色披風,隨著轉頭的動作,隱約露出蒼白如雪的臉龐,不似常人。</br> “正如您所見,無論摩斯殿下犯了什么錯,大殿下始終會原諒他的。”他循循誘導,“但是,如果是您犯了類似的錯誤,在大殿下心目中,絕對是不可饒恕的極惡罪徒。別說是原諒,想必大殿下會厭惡到不愿再見殿下一眼。”</br> 大祭司嘆息一聲,那神態異常的悲天憫人。</br> “為什么同樣是手足,待遇差別這么大呢?只能說,最公平的神,也會有偏愛的信徒。”</br> “啪!”</br> 黃金蛇的上下顎一碰,被小主人緊緊合攏到一起,它僵直著不敢動。</br> 完了,要被做成宵夜了。</br> “大祭司想要我弒殺王兄上位?”小拉美西斯漫不經心玩著蛇頭,淡金色的眼瞳被濃密如扇子般的睫毛遮著,帶有一種懵懂而天真的情態。不等大祭司回答,小家伙喉嚨咕噥了一下,“父王近日,心情可不好。”</br> 大祭司看他。</br> “要是父王知道,自己最寵信的第一神官,故意撮合王后與他最看好的長子……”小拉美西斯露齒一笑,活潑又可愛,“您覺得會有什么樣的好戲看呢?”</br> 比起血緣,祭司終究是個外人,哪怕是他是帝國第一先知。</br> 收攏袖袍,大祭司波瀾不驚,“您不會的。”</br> 小主人卻沒有給他反應,指甲戳了戳黃金蛇,似乎不滿它呆呆的樣子。</br> “您需要我。”</br> 大祭司接著說下去,他撩開披風一角,單膝跪地,姿態虔誠,“我能為您占卜這個國家的未來,祝福我們的勇士所向披靡,戰無不勝。”</br> 小變態玩蛇玩得正高興,聽見這句話懶懶挑起唇角,似是譏誚,帶著上位者的輕蔑與冷漠。</br> “戰爭只聽從強者,而無足輕重的祈禱……我也會啊,大祭司,需要現在念給你聽嗎?”</br> 大祭司的姿態一如既往的冷靜,并不動怒。</br> “臣會讓……神心甘情愿匍匐到您的腳邊,終日祈求您的施舍。”</br> 神官大人舌尖輕繞著“神”的字眼,明明是正直清冷的眉眼,無端透出蠱惑的幽詭。</br> “……施舍?”</br> 小殿下對這個詞語還很陌生,流露出困惑的神情。</br> “您前些日子不是去了奴隸市場嗎?”大祭司低下頭,鬢角幾縷黑發隨風飛揚,“我記得您看中了一個伊蘇。”</br> 那是一個體格健壯的男孩子,訓練潛力很大,當時有好幾家買方爭著要他,后來價錢抬得太高了,買主們覺得虧了,于是又不約而同貶低奴隸的價值,說一些侮辱人格的話,當時男孩子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br> 是的,這個聰明的小鬼看了很久的戲,最后施施然出場,替人抹去了奴隸身份,還送他數塊黃金。</br> 于是順理成章的,男孩死心塌地跟著小拉美西斯回到王宮。大祭司不得不說小鬼的眼光好得離奇,男孩短短時間內展現了極大的軍事天分,又被小主人毫不藏私引薦給法老,迅速去了軍隊,據說他訓練刻苦,成長勢頭十分可觀。</br> 有不少大臣想要拉攏新秀,但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br> 小拉美西斯點了點頭,并不在意這回事,而是興致勃勃問她,“那跟施舍有什么關系呢?”</br> 大祭司決定改變策略。</br> “您難道就沒想過,折了神靈的羽翼,她便再也無法高飛。”男人的嗓音如雪般清透冷冽,奇異沙啞了一瞬,“她的頭發,她的眼睛,她的肌膚,整個身體,只有您能收藏,并且,觸碰。您不忍親自動手,就讓我替您達成。”</br> 小拉美西斯盯著他看了好一會。</br> 年輕祭司神情自若,不懼任何打量。</br> 小魔王歪了歪頭,再度露出挺翹的虎牙,“看來我埃及,又要多一位年輕出色的維西爾了。”</br> 大祭司深深俯首。</br> “祝福您。”</br> 我的拉美西斯大帝。</br> “您還要繼續看嗎?”</br> 確定了陣營身份之后,大祭司明顯恭敬了許多,起碼在姿態上表現出順從的意思,一切以殿下的意見為先。</br> “不看了,反正哥哥他招兒多,始終能哄得姐姐回心轉意的。”</br> 小拉美西斯撇了撇嘴,“又不像我,只會哭,沒本事。”</br> 大祭司被這話弄的哭笑不得,這個小鬼有時候聰明過頭,但更多時候炸毛的小脾氣,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br> 隨著一大一小的離開,對面情況又發生了變化。</br> 新王后攏好了衣服,急急忙忙追了出來,她扶著門柱喘息,恰好就是看見兄妹相擁的一幕。</br> 黑發的埃及公主背著她,看不清面部表情,但摩斯的迷戀姿態很明顯了,雙臂從后頭箍著琳瑯的肩膀與胸口,沒有一絲縫隙。</br> 讓她輕而易舉想到了兩個字,束縛。</br> 高高在上的法老之子,竟也會心甘情愿跳進圈套嗎?</br> 那少女似乎發覺了她震驚的注視,偏了偏頭,半邊輪廓在皎潔的月光下鍍上了一層光輝。</br> 她勾了勾唇角,又好像是在贊賞她的賣力演出。</br> 新王后身體一抖。</br> 她明明是離間了兄妹的感情,讓她膈應,她竟然還笑得出來?</br> 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更艱難了。</br> 以溫和著稱的大王子看也不看她,牽了妹妹就走,女人呆了呆,忍不住喊出聲來,“摩斯——”</br> 低低的泣音帶著嘶啞,有一種靡靡的味道,是屬于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br> 摩斯身形一頓。</br> 然而琳瑯更利落,立馬抽出了自己的手,神色冰冷一片,如同精美的雪白雕像。</br> “提雅——”</br> 少年兄長懊惱不已,剛想哄人,就聽得她淡淡開口,“哥哥,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去了。明日還有早課,哥哥不要遲到了。”</br> 意有所指的話讓摩斯身體僵硬,不敢再回頭看女人一眼。</br> 埃及王宮的夜晚是靜謐的,寬大的石柱威嚴佇立,虔誠守衛著這個國度的心臟位置。</br> 侍女在前頭捧著蠟燭,蘆葦融在牛脂中,散著一股濃烈的味道。</br> “喵——”</br> 軟軟的身子繞過公主的腳踝。</br> 琳瑯低頭看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br> 對方是一只銀灰色的幼貓兒,渾身長著均勻的黑色斑點,尤其是一雙玻璃綠的貓瞳,清澈又無辜。它蓬松的尾巴打著圈兒,時不時蹭著她的腿,顯然是會撒嬌的個中高手。</br> 侍女低聲提醒,“這是拉美西斯殿下新養的寵物。”</br> 話未落音,噠噠的急促腳步聲靠近了一行人。</br> “姐姐——”</br> 小拉美西斯氣喘吁吁跑過來,纖細小手扶著膝蓋,由于劇烈運動,白皙小臉變得紅撲撲的。當小殿下抬起頭,瞬間惹得一眾侍女母愛泛濫,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軟得極了,沁出朦朧的水霧來。</br> 琳瑯冷淡頷首。</br> 小拉美西斯有些無措,語無倫次地說,“是、是葡萄自己跑出來的,我抓不住……”說著說著,沒得到琳瑯的半分反應,小家伙又不自覺喪氣了,垂著小腦袋“檢討”自己,“王姐不要生氣,下次、下次我會看好葡萄的。”</br> “喵喵喵?喵——”</br> 貓兒被公主摟到懷中,先是一陣驚慌失措,被琳瑯撓了幾下肚皮,頓時舒服得禿嚕了起來。</br> 小拉美西斯羨慕地看著,想要姐姐抱抱的意圖透露得無比直白。</br> “下次不要亂跑了。”</br> 王姐的細長手指撫過貓兒光滑皮毛,聲音溫柔得一塌糊涂。</br> 琳瑯將貓崽還給了小主人。</br> 小拉美西斯磨蹭著接過,見琳瑯要直起身,立馬空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衣角。</br> “……做什么?”長姐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剛才的溫情只是錯覺。</br> 黑發男童咬了咬唇,可憐兮兮哀求她,“拉美西斯也要……姐姐抱。”說到后面,小家伙耳尖炸紅,有些別扭低下頭,濃密的睫毛亂顫著,又忍不住偷偷瞧她的反應。</br> “很晚了,你該睡了。”</br> 琳瑯鐵石心腸,不為之所動。</br> 小家伙的臉色瞬間蒼白。</br> 琳瑯目不斜視從人旁邊走過,腕間的黃金鐲發出細微的聲響。</br> 后頭突然傳來一股拉力。</br> 她停住了腳步。</br> “為什么……為什么就拉美西斯不可以呢?”</br> 幼獸發出脆弱的悲鳴,渴望年長庇佑者的憐惜與同情。</br> 琳瑯瞥向石壁的陰影,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擺。</br> 她頓覺古怪。</br> 這塊陰影被明亮的燭光襯得很詭異,她的裙擺揚起了半扇的弧度,如同蝴蝶的翅膀,被一只纖細的小手緊緊抓著,好像她只要表現出拒絕的意思,這輕薄脆弱的羽翼就會被天真的孩童狠狠撕碎,直到血肉模糊為止。</br> 琳瑯伸出手,將自己的腰衣一點一點扯了回來。</br> 她帶著侍女走了。</br> 小貓兒依偎著神情落寞的小主人,用尾巴軟軟討好他。</br> 小家伙彎下腰,小心翼翼捧住銀毛小貓,學著琳瑯的樣子,揉著那軟軟的肚皮。</br> “喵——”</br> 小貓舒服叫喚起來。</br> “你看你,多討我姐姐喜歡呀。”小拉美西斯彎了彎琥珀色的眼睛。</br> 第二天,琳瑯是被侍女驚慌失措的聲音叫醒的。</br> “大殿下,貓、貓死了……”</br> 侍女抖個不停。</br> 對埃及人來說,貓是月神貝斯特的化身,是黑夜的靈使,絕對禁止非法獵殺,否則會引起眾怒。</br> 琳瑯若有所思,“是死了一只貓嗎?”</br> 年輕的女孩兒拼命搖著頭,由于過度恐懼,雙眼沁出了淚水。</br> “王宮內的貓全死了!還、還……”</br> “還什么?”</br> 琳瑯目光陡然變得銳利。</br> 侍女嘴唇哆嗦,癱軟在地,似乎無法多說出一個字。</br> “摩、摩斯殿下……暴斃了……”</br> 公主殿下瞇起細長眼尾。</br> 她的牌,第一次,被半路截胡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