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您在說什么。”</br> 大祭司眼眸漆黑。</br> “我雖在卡納克神廟行走多年,卻并未見過這些東西。”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從容,不緊不慢地敘述,“神廟已有七百多年的存在歷史,前任祭司曾經留下某些痕跡也不足為奇。”</br> “哦?原來是這樣。”琳瑯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眉眼彎彎,“我還當是大祭司是心有所屬。”</br> “您開玩笑了。”大祭司垂眸,“我終生侍奉阿蒙神,又怎會戀慕活人?”</br> 琳瑯對他口中的“活人”不置可否,“既然是我誤會了大祭司,那么,這件東西也沒必要存在了,它既普通,又不起眼,與神廟實在是格格不入,萬一惹怒了拉神可怎么辦?”</br> 她晃了一下鑰匙。</br> 它渾身長滿了銅綠,顯得古老而脆弱,只需她輕輕一捏,便能碎成齏粉似的。</br> “啪——”</br> 悶哼聲響起。</br> 血液順著腕口淌落。</br> 原本捆綁住的大祭司不知何時掙脫了手腳的鎖鏈,他手掌捏著琳瑯的手腕,將人翻身壓在墻壁上。</br> 他胸口還插著一把匕首,是琳瑯用來防備他偷襲的,正好派上了用場。</br> 大祭司對傷口不以為然,他眼珠盯著琳瑯的手,“松開。”</br> 琳瑯緊緊抓著鑰匙,冷笑看他。</br> “大祭司不是說了,這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緊張什么?唔——”</br> 王妃光潔的額頭滲出冷汗,她痛哼一聲。</br> “咔嚓!”</br> 大祭司把琳瑯的手臂弄脫臼了,然后從她松開的手心里輕松搶走了鑰匙。</br> 隨后,琳瑯的喉嚨一痛。</br> 男人的手掌利落捏住她的脖子,輕易的,像是狙殺一頭柔弱的鹿。</br> 從大祭司冷漠的眼中,琳瑯看到了斬草除根的危險。</br> 不過她什么也沒有做,用同樣冰冷的臉色與他對峙,唇角透出一絲諷刺,極為刺眼,“你仁慈的神……知道你在殺人嗎?”</br> 大祭司動作一頓。</br> “嘭!”</br> 年輕王妃被他拎著脖子往墻上狠狠一甩,頭上發飾跌落,歪歪墜在了耳旁。</br> 她磕到了額角,鮮血蜿蜒落下,如同一條扭曲的紅蛇。</br> “嘩啦啦——”</br> 大祭司并沒有包扎傷口,而是在第一時間收好了鑰匙。</br> 隨后走到鐵門,雙手一扯,輕易拆除了纏繞的鎖鏈。</br> 他在埃及的任務失敗,自然毫不猶豫要轉移陣地。</br> 大祭司踏出了監獄。</br> 出乎意料的是,走道外竟無一人把守。</br> 還有誰能吩咐得動這些獄卒?</br> 他禁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后的人。</br> 她難道還對一而再、再而三拋棄她的自己抱有希望?</br> 在陰暗的地牢里,她一頭及腰黑發彎曲著散開,柔弱而無助纏著手臂。她失去了往日的高貴優雅,額頭破了一道猙獰的血口,迅速將雪白美麗的臉龐染成一片血污。大祭司能明顯看見她顫抖的身體,因為疼痛難忍。</br> 琳瑯見他看過來,張了張嘴,喉嚨發出了一陣沙啞的、含糊的聲響。</br> 這種狀況令她顯得很卑微,很屈辱。</br> 她也意識到了這個,沒再說話,死死咬住了嘴唇,直至出血。</br> 大祭司轉身的那一瞬,余光不經意瞥見的,是她心灰意冷地閉眼,像是對這一切感到厭倦與厭煩。</br> 她倦了。</br> 她終于不愛他了。</br> 大祭司忽略心底的異樣,抬腳就走。</br> 監獄并不通風,他卻好像聽見了細微的風聲,帶著絕望的氣息。</br> “大祭司……我詛咒你……”</br> “永遠……永遠……痛失所愛!”</br> “哈哈……哈哈哈!!!”</br> 大祭司快步離開牢房,外面的強烈陽光猝不及防偷襲了他,令他暈眩了下。</br> 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br> 很快的,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大祭司混進了侍衛的隊伍,并順利從底比斯脫身。</br> 薛琪琪也被他帶出來了。</br> 走了一段路之后,大祭司將人扔到一處沙漠里。</br> 他已經算計過了,這赫梯王子喜歡外出游獵,還常常跑到敵對的國家里當個無辜的路人甲,而這條路正是他必經之地。以薛琪琪的女主光環,她一定會被王子撿回去。如果進展順利的話,薛琪琪會當上王妃,她被埃及逼得猶如喪家之犬逃離,心里早就積著一肚子火了。</br> 大祭司微微一笑,想必到時候,她會很樂意往赫梯王子的耳邊吹一下枕頭風。</br> 至于他自己……</br> “公主!公主這里有個死人!”</br> “說了多少次,在外頭叫我小姐!”</br> “對不起公主!哎,他好像還有呼吸啊!小姐你快過來看看!”</br> “反正也就一口氣,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天快黑了,你想餓死我嗎?”</br> 侍女怯怯應了一聲,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頭了好幾次。</br> “小姐你真的不救他嗎?這個人,挺好看的……”</br> 公主將信將疑,提著裙擺湊了過去。</br> 男人半邊身體埋進黃沙里,他肩膀寬大,可腰收得極為窄細漂亮。這個瀕死的旅人有著一頭柔順烏黑的發,凌亂散落在脖頸上,胸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此時沙漠正處于傍晚時分,暗沉的紅光籠罩金丘,也為他過分蒼白的肌膚鍍上了美麗凄涼的色彩。</br> 如同神的隕落。</br> 公主紅著臉咬了咬唇,最終將人帶回了她的國家。</br> 十年以后,北方赫梯帝國成為了諸部落膽寒的龐然大物,它從戰火中蘇醒,快速吞噬了周邊的小國與族群。據說他們有一位被神寵愛的預言公主,只要軍隊得了她的祝福,每次出征都能得到捷報,從而風光凱旋。</br> 如今唯一能與赫梯抗衡的,是與它遙遙相對的埃及。</br> 由于赫梯軍隊過于暴力,惹怒民心,諸部落紛紛將求救信發到了底比斯城。</br> 一個月后,埃及大軍集結完畢,年老的法老雄心不改,一路劍指赫梯。</br> 埃及大軍壓境,赫梯帝國卻表現出不慌不忙的姿態,甚至是輕蔑的。</br> 多年無往不利養足了他們的傲氣。</br> 不過他們在打仗之前,依然乖乖到了公主的跟前,請求她的祝福。</br> 赫梯公主已經三十一歲了,也是整個王族中唯一高齡未嫁的公主。</br> 由于她身份特殊,旁人自然不敢指責她。公主表面很冷靜,說是要侍奉神,實際上她迫切想要嫁出去,享受正常的男女歡愛,可是——</br> “今天風大,公主多穿點衣服。”這是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br> 赫梯公主哀怨看著大祭司。</br> 他容顏不老,甚至是比第一次見面要更年輕了,像個二十歲出頭的俊美青年人。</br> “這次我累了,不想跟軍隊一起去了。”她發著脾氣。</br> 大祭司知道她想要什么,溫聲安撫她,“這是最后一戰了,只要打贏埃及大軍,讓他們元氣大傷,再也沒有人能阻止赫梯的統一了。公主,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答應你,等此戰告捷,就舉行婚禮,就在你喜歡的地方,可以嗎?”</br> 赫梯公主眉開眼笑,“這可是你說的!”</br> 大祭司見人高興走了,手掌撫上心口,溫柔低喃道,“不急,很快就要到了。”</br> 他借著赫梯公主的手,指揮軍隊作戰。</br> 令大祭司訝異的是,埃及這次不止是法老來了,還帶著那位王妃。</br> 所以……是拉美西斯坐鎮埃及嗎?</br> 他怎么會放心她跑到這樣危險的戰場上來?</br> 大祭司捋著思路,細細推演著戰局。</br> 他發現自己還真不能小看琳瑯。</br> 短短十一天,她就用調虎離山的計謀,咬掉了赫梯軍隊的右翼部隊。</br> 可惜,也到此為止了。</br> 因為他能調動的兵力,是埃及軍的數倍。</br>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謀略與運氣都是沒有用的。</br> 大祭司活捉了埃及的法老與大臣。</br> 琳瑯是半路被人泄露了蹤跡,同樣被大祭司帶回帳篷。</br> 大祭司對她沒怎么樣,倒是跟著他的赫梯公主看向琳瑯的眼神都能射出刀子來——沒有任何女人會愿意看到戀人身邊待著另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俘虜是埃及最美的王妃,她烏發秀麗,雙眸清透,由于被繩索綁著,身上出現多道紅痕,有一種肆虐又絕望的美感。</br> 她無疑是很受歡迎的,從士兵喂她吃飯的樣子就能看得出來,他們一個個小心翼翼的,生怕菜燙了,飯冷了。</br> 生生把俘虜的角色演繹成了女主人。</br> 赫梯公主腦海里敲響警鐘。</br> 她深吸一口氣,拉了拉大祭司的袖子。</br> “我還缺一個侍女,看她正合適,你給我使喚一下好嗎?”</br> 大祭司沉默了下,“公主隨意。”</br> 說著他就匆匆離開了帳篷。</br> 今晚是個不可多得的月圓之夜,大祭司重新換上了一身華美的、圣潔的祭司裝束,來到了尸骨之地。放眼望去,月光下一片森冷尸骸,隨處可見啄食內臟的禿鷹,濃烈的腥臭氣息迎面撲來。</br> 他鄭重取出了鑰匙,纏縛在手上。</br> 荒野之間,風聲沙沙過耳。</br> 大祭司閉上了眼。</br> 再度睜開時,已是一雙銀瞳。</br> 淡漠而無情。</br> “諸神聽諭。”</br> 四周彌漫起了一股乳白色的霧氣。</br> 這片時空下的神靈全被驚醒了,霧氣凝成了它們的軀體,隱隱約約顯出輪廓。</br> “父,您有何吩咐?”</br> 頭戴日盤的埃及至高神步履穩健,朝著神撫胸示意,姿態恭順。</br> “吾在尋一位轉生者。”</br> 諸神面面相覷。</br> “她為我摯愛。”</br> 大祭司臉龐流露出一絲寂寥,“吾已跋涉了十七個時空,這里,是吾最后的希望之地。”</br> “父,我們愿助您一臂之力。”</br> 諸神面容肅穆,頌起贊歌,從日升到日落,從光明到黑暗,跨越生與死,跨越天與岸。</br> 跨越一切輪回。</br> 歸來吧,神所愛的您啊。</br> 大祭司的神情瀕臨絕望。</br> 他心里的光,熄了。</br> 當歷史再一次湮滅于星辰與塵埃中,轉生之鑰停在了大祭司的面前。</br> 大祭司眸中浮現一絲水光。</br> 它在前頭搖搖晃晃飛著,掠過了白骨,掠過了荊棘,義無反顧沖向了一座寂靜的、黑暗的帳篷。</br> 大祭司顫抖著掀開了簾布。</br> 他腿邊是一具抽搐的男性身體,鮮血自胸口迸濺。旁邊跪著一個女子,腰衣被褪到腿上,僅有一件薄薄的抹胸。似乎察覺到來人,女子微微仰頭,眉尾濺上了一滴血珠,詭異的,卻分外艷靡。</br> 轉生之鑰沒入了她額頭,緩緩浮現一枚黑色單翼印記。</br> 是他最心愛的墮天使啊。</br> “莉,不……伊、伊麗莎白。”</br> 在西元前的時空下,他笨拙地喚著這個久違的名字,落淚到無法自持。</br> 我終于找到你了,在億萬斯年以后,在這個你我為敵的陌生國度里。</br> 你已不認得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