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籠罩在一片絢爛光影中。</br> 年輕法老頭戴紅白王冠,眼神灼熱,耐心等著她的回答。</br> 而在炎熱的天氣中,琳瑯的后背爬上了一陣陰冷。</br> 仿佛有人正在背后偷窺著她的一舉一動。</br> 琳瑯的直覺向來是準的。</br> 她垂下了眼,余光自然地掠過了下方的人群。</br> 在一張張激動通紅的面孔中,她看到了唯一的一個例外。</br> 對方并沒有掩飾他的容貌特征,顯眼的銀色短發與瞳孔,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與周圍黑發褐膚的埃及人形成了鮮明的反差。</br> 人們沒有發現他們王后的走神,依舊在興奮地大嚷。</br> 可他察覺了。</br> 也許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在注視著她,所以當琳瑯一瞥過去,對方撩了撩眼皮,平靜與她對視。</br> “我愿意。”</br> 琳瑯微微一笑。</br> “什、什么?”</br> 這回輪到拉美西斯結巴了。</br> 他其實并沒有期望得到琳瑯的許諾,只是單純地想要讓她聽見自己的心聲。</br> “我說,我愿意?!彼ь^仰視著他,青金石的圣甲蟲耳墜在她蓬松的黑發里閃爍著微光,“我愿意與我的王共度一生?!?lt;/br> 話剛落音,就見這小子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通紅起來,尤其是耳尖的那一抹,艷得滴血。在取悅琳瑯這方面,弟弟天賦超群,想盡一切辦法癡纏著她,是個十分兇殘的進攻者。</br> 但只要琳瑯一說情話,他就完全受不了了。</br> 臉紅心跳還腿軟。</br> 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拉美西斯想一頭扎進姐姐的胸。</br> 他想撒嬌了。</br> “今天天氣有些熱,我先休息一下。”</br> 最重要的王冠加冕儀式結束了,但接下來還有一系列的繁瑣流程。拉美西斯心疼琳瑯這些天沒有好好休息,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br> 琳瑯從一堆恭維中脫身。</br> 神殿旁是一處清幽的柱廊,侍女搬來了一張黑漆烏木象牙椅,鋪上柔軟輕盈的料子。她們輪流扇風,只為讓女主人得到最好的休息。</br> 琳瑯在舒適的狀態下很快睡著了。</br> 后背突然一片滾燙。</br> 她猛地驚醒。</br> 睜開眼的剎那,刺眼的陽光瘋狂滾了進來,她眼睛又痛又酸,充斥著一片可怕的強光。等她稍稍適應了,才勉強看得清周圍的環境。</br> 一望無際的廣袤大漠。</br> 頭上的那頂金燦燦的火紅圓盤提醒著她,現在正是沙漠最難熬的正午時分。</br> 她渾身濕透,衣裙緊緊貼著皮膚,幾乎能擰出一片水來了。她動了動嘴唇,很疼,嘴角因為過度干燥而裂開了,她不禁舔了舔,舌尖彌漫一股咸澀的腥味。</br> 嘖,真是心狠手辣的綁匪。</br> “醒了?”</br> 旁邊傳來一道聲音,很清亮,是少年特有的清澈音質。</br> “你……你是誰?”</br> 琳瑯看過去,心中有數,面上做出一副茫然又驚慌的表情,“這里是哪里?我、我為什么會在這里?”</br> “知道這些重要嗎?”對方淡淡反問,“遲早會死,不如省點力氣?!?lt;/br> 她捏緊雙手。</br> 自負的綁匪沒有給她束上任何繩索,明顯料定她就算逃跑也跑不了多遠。</br> “既然醒了,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他站了身,見琳瑯還坐在地上,直接走過去,將人拖了起來。他輪廓精致幼嫩,可身材纖細高大,陰影如同遮天蔽日,一下子吞噬了她眼中的光。</br> 琳瑯劇烈掙扎,被人干脆利落反剪了雙手,臉頰被迫貼著他的鎖骨。</br> 他強橫拖著她往前走。</br> 琳瑯跌跌撞撞,好幾次“無意”踩到他的腳。</br> 對方瞥了她眼,并不理會。</br> 越過沙丘,琳瑯看到了一具熟悉的黑色刑具。</br> 然后她整個人都不好了。</br> 她是喜歡刺激沒錯,可沒想過要玩到自己的頭上。</br> “這、這是什么?”</br> 綁匪能感覺到懷里的身體在微微顫抖。</br> “我新買的收藏品,想欣賞一下嗎?”他引誘著她,清透無辜的聲線含著一抹惡意。</br> 琳瑯沒有回他,被人挾持著往前走。</br> 他一只手箍住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則是勾了一下鐵處女最外面的鐵鏈。</br> “嘭!”</br> 粗大的鏈條墜了下來,啪的一聲擊打在厚重的鐵殼上,聲音極其刺耳。少年拽著鏈條,扯開了一扇窄長的門,也許是多年沒拉開過,鐵門嘎吱嘎吱地響,又像是深夜里毛骨悚然的磨刀聲。</br> 一股生銹發霉的氣味迎面撲來,里面的東西也重見天日。</br> 很顯然,上一任主人使用之后并沒有仔細清洗,三十七根的長釘上掛著絲絲縷縷的東西,已經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一角撕裂的衣服還是器官碎片,污穢的血跡遍布了整個活棺材。</br> 琳瑯甚至還看到了門罩上的血紅手印,痕跡十分凌亂,可以推斷出死者生前的崩潰情緒。</br> “你要做什么?”她竭力讓自己冷靜。</br> “沒什么?!彼箛@了口氣,遺憾地說,“它太舊了,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美,需要重新染點顏色?!?lt;/br> 染什么顏色?</br> 血嗎?</br> “你愿意幫我這個忙嗎?”他低下頭看琳瑯,秀美的眉眼被細碎的銀發遮住,透露出幾分憂郁的氣息。</br> “我不愿意?!绷宅樏鏌o表情。</br> “可我聽見你說愿意了?!泵郎倌暾f,“就在卡納克神廟里?!?lt;/br> “這、這不一樣?!?lt;/br> “有什么不一樣?”</br> “他會吻我,讓我心甘情愿說愿意——”</br> 她脫口而出,又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連忙閉上了嘴,嫣紅的唇肉被牙齒緊緊咬著,顯露出一些羞澀、慌張、懊惱的情緒。</br> “你是說我沒有好好吻你嗎?”美少年挑著唇角,似笑非笑。</br> 大概是沒想到他這么直白地說出來,女人呆滯一下,惱羞成怒,“我不是這個意思!”</br> 他的腦袋壓了下來,撞到了琳瑯的鼻梁。</br> 這個親吻完全沒有賦予任何的溫柔與疼愛,僅僅是掠奪,他咬著她的嘴唇,像是在生吞仇人的血肉。很快的,琳瑯的嘴里淌出血,鐵銹般的腥味彌漫其中,而他依然猖獗,碾碎了她所有的防線。</br> 痛苦的嗚咽被他盡數吞回了自己的喉嚨,不讓她有呼救逃生的機會。</br> “現在你總該愿意了。”美少年啞聲說,“可以進去了么?”</br> 他的眼里沾染著濃烈的陰郁色彩。</br> 不太正常。</br> “那你……先放開我。我自己走?!彼o咬著牙齒,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br> 害怕了?</br> “好。”</br> 他竟同意了。</br> 琳瑯驚訝看他。</br> “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小動作,我呢,習慣了被人聽從,如果有人不聽話,我會很不高興的?!彼沃鴻鸦ò愕姆鄞剑@得人畜無害。</br> 琳瑯克制了面上的情緒,慢慢朝著刑具走去。</br> 身后的人眼也不??粗?。</br> 琳瑯難道會乖乖受虐?</br> 當然不,所以她裝乖了一會兒,飛速越過鐵處女,跑下了沙丘。</br> “膽子真大。”</br> 他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也抬腿追了過去。</br> 毫無疑問的,琳瑯自然跑不過有著充沛體力優勢的少年,事實上,她也只是為了做出反抗的決然姿態,并沒有想過自己能逃得開。</br> 顯然的,她成功激怒了人,再度被狠狠扯住了手。</br> 琳瑯看準時機,突然轉身。</br> “唔!”</br> 他有所預料擒住她的手腕,卻忽略了她掃來的腿風,一陣糾纏之下,他被琳瑯成功放倒。</br> 女上男下。</br> 然而她也沒有討得了好,對方的手掌鎖住了她的喉嚨,勒得人完全喘不過氣來。</br> “我不會上第二次當?!彼凵竦?lt;/br> 她沒有說話,拼命地呼吸。</br> 剛才琳瑯怕跑了一段路,嬌生慣養的身子受不得劇烈的沖擊,再加上沙漠的氣溫奇高,她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汗珠順著下巴不斷滴落。尤其是她那象牙般的潔白皮膚,泛著運動之后的紅暈,是一種誘人的淡粉色。</br> 他垂下細長的睫毛,目光從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掠過,頓了頓,移開了。</br> 隨后他看清了琳瑯手里拿著的東西。</br> 是一只青金石的埃及耳環,圣甲蟲的外衣涂上了一層紅釉,打磨得細膩光亮。</br> 沒了防身的匕首,她是想用這寶石耳環的棱角來戳穿他的喉嚨?</br> 美少年神情愈發冷漠。</br> 他挑動眉梢,正要收回視線,忽然看見那圣甲蟲的模樣變了。</br> 當充足飽滿的陽光穿透圣甲蟲的外殼,隱隱約約顯出了里頭的文字。</br> ——我的至高之主。</br> 這不是埃及的文字。</br> 而是……天國流通的官方語言!</br> 神大為震動。</br> 他陡然想到了一種可能。</br> “你早就……醒了?”</br> 他的少年嗓音斂入了幾分沙啞。</br> 對方張了張嘴,發出一陣嘶啞的叫聲。他意識到自己掐住了琳瑯的喉嚨,又看見她那略帶仇恨的眼光,不自覺松開了手。</br> “咳咳咳——”</br> 琳瑯捂著胸,使勁咳嗽著。</br> 她看上去很痛苦。</br> “我一直都很清醒。”慢慢地,她平靜了下來,口吻疏離,“父神,沒清醒的是您。”</br> 對方微微擰眉,正想說些什么,卻被琳瑯打斷了。</br> “我等了您很久,久到快忘記了您親口賜予的伊麗莎白之名。那日,我并未真正死去,路西法動用了轉生之法,令我得以重生于另一個世界。那里沒有天國,也沒有神明與天使,他們擁有著最普通最脆弱的生命,而我成了唯一的異類,一個不老不死的魔女。”</br> “您知道異類通常會有怎樣的下場嗎?”</br> 她低頭看她,幾縷黑發盤落在少年的胸膛上。</br> “人們視我如瘟疫,連小孩也懼怕我,不愿同我親近?!彼劬ξ⒓t,“您可知道那些日子我是如何過來的?我在祈禱,每日每夜都在祈禱,祈禱我的神終會蘇醒,他光明而仁慈,憐憫他的子民,有一天會破開這混沌的黑暗,帶我離開這個不屬于我的王朝?!?lt;/br> “我一邊滿懷希望地祈禱,一邊越感到絕望,我早已背叛了您,又有什么資格奢求您的原諒?”</br> “伊麗莎白……”</br> 神的神情逐漸軟化。</br> “您先聽我說完。”她搖了搖頭,“我自知是罪人,我渴望被愛,因此轉投撒旦之懷??晌移垓_不了自己——我所作的一切,也不過是對您感到失望,我不想要那種施舍的、疏離的愛。但是,在漫長的等待著,我的堅持開始動搖了,我好想您,好想回到您的身邊。我相信,您一定會來接我回去的。”</br> “其實,當我第一次見到您的大祭司,我已淪陷了,他真的……真的很像您。我唾棄自己,想要遠離大祭司,我甚至想過除掉他,好守住自己的心,可還是做不到。”琳瑯不動聲色抹去了她前期對于大祭司的針對惡意,為自己的轉變找了個合理的借口。</br> 她死氣沉沉的眼眸里注入了光,“您知道嗎?當我在神廟里發現了轉生之鑰,發現了您親手刻下的莉莉絲之名,我有多高興——我所愛的竟然就是您!您終于來了,要來接我回去了!可是,我更加不安了,為什么我站在您面前,您卻認不得我呢?您愛的……真的是我嗎?如果您愛我……”</br> 琳瑯哽咽起來,尖銳質問,“為什么一次次無視我、利用我、背叛我,然后再一次將我推給別人?!”</br> 神的眼神復雜,涌上震驚、后悔、愧疚等種種情緒。</br> “對,您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只要殺了您,您就能永遠的留在我身邊了……”她越說越混亂,神色染上癲狂與血腥,“等你死了,我會把您的頭顱掛在床邊,與我日日相對,時間長了,您一定會認得出我的,只認得我,一定,我要……”</br> 她緊抓著耳墜不放,銳利的邊角割破了掌心,淌出一絲血來,而她渾然不覺,眼神空洞,依舊在喃喃自語,“我一定要殺了神,是他不好,他忘了我——”</br> 看到這一幕,神既是內疚又是心疼。</br> 在他反反復復的后悔情緒中,琳瑯掙脫了他的手,耳墜狠狠扎在他的脖子上。神悶哼一聲,卻沒有制止她,只是揚了揚頭,吻上了她血紅的唇。</br> “對不起,小白,是我不好?!?lt;/br> 聽見這個特殊的稱呼,她眼珠子一僵,緩緩落到他的面上。</br> 神一只手臂撐著沙堆,支起了半邊身體,琳瑯也被他愛惜地圈進了懷里,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寶。</br> 誰能想到在之前一刻,兩人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他還打算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呢?</br> 琳瑯沉默不語,神只能由被動變主動了。</br> “是我過于自信與傲慢,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你,原諒我好嗎?”</br> 高傲的神第一次低頭。</br> “一直以來,我是被愛的那個,從未愛過人,也從未付出過?!?lt;/br> “第一次,你給我點時間學習,好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