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慕深微微一怔。</br> 他低頭看著妻子,她身材高挑勻稱,比妹妹寶靈要高出一個頭,又因為是職業(yè)小提琴手的緣故,十分注重端莊儀態(tài)，沒有妹妹含胸駝背的壞習慣。</br> 在陸慕深心中，比起完美修養(yǎng)的妻子，自然是從小疼到大的妹妹更顯得嬌小玲瓏,哪怕是陸寶靈身上有一千種的壞毛病，陸慕深也愛屋及烏，覺得這是妹妹特有的個性。</br> 陸母自小就給兒子灌輸要照顧妹妹的念頭，周圍的人也認同哥哥寵妹妹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br> 替妹妹洗內(nèi)衣，陸慕深更覺得沒什么不對。</br> 每個哥哥對妹妹的愛都有不同的方式,他只是選擇了一種較為親密的疼愛，難道這也是錯嗎？</br> 他私底下是這么想著，卻生不出怪罪妻子的念頭，畢竟寶靈那一點就爆的脾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而且小丫頭片子都長這么大了,性子再掰也掰不回去了。如果現(xiàn)在插手,說不定引得這個小魔頭鬧出更加驚天動地的事情,還不如像現(xiàn)在這樣，有點小波折,起碼是相安無事的。</br> 抱著息事寧人的念頭,陸慕深再度軟了口氣,“乖啦，你就別再鬧啦，說這種話，老公也會傷心的。”</br> 換做是從前的曲琳瑯，見他這么放低身段哄人，早就被迷得七葷八素不知所措了。</br> 在陸寶靈面前，陸慕深是一個十全十美的二十四孝好哥哥，舍不得兇她，也舍不得對她冷臉。</br> 但作為他的女人，曲琳瑯反而很少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她眼中的陸慕深是一個沉穩(wěn)、冷靜、不茍言笑的精英男性，是陸家矜持優(yōu)雅的貴公子，除了第一次告白跟第一次結(jié)婚，想聽他說溫柔似水的情話基本是難如登天的事。</br> 琳瑯無辜睜著眼，頂著一張不諳世事的秀美臉蛋，口吻比他更軟更柔，幾乎能掐出水來，“老公，我沒跟你開玩笑呀。我是說真的，我內(nèi)心丑陋，嫉妒寶靈她有你這個有求必應的哥哥，只要你一天天無條件聽她的話，我就會一天天生氣下去，很容易變老的，我可不要呢。”</br> 罵人的話語，撒嬌的語氣，琳瑯將“人畜無害”的人設(shè)演繹到了極致，不仔細聽的還以為她是在夸陸寶靈呢。</br> 陸寶靈仔細聽了，七竅又開始生煙，她手上戴著一只銀鐲子，猛地往木桌一碰，發(fā)出清脆刺耳的響聲，惹來全場矚目。</br> “曲琳瑯，別以為你是我嫂子就可以爬到我頭上了！陸慕深是我哥，他天天無條件聽我的話怎么啦？明明就是你內(nèi)心陰暗，見不得他人的好！你要是不想做我哥的媳婦，就趁早收拾鋪蓋，滾蛋去！”</br> 陸母本來也想罵琳瑯的，見小女兒戰(zhàn)斗力這么彪悍，不由得欣慰一笑，坐下來看新媳婦的好戲了。</br> 做人媳婦的，誰沒有個年輕氣盛的時候，這心高氣傲啊，也不妨事，磨一磨就好了。慕深是心疼妹妹的，肯定也不舍得寶靈受苦，所以她說啊，新媳婦這棱角遲早也會變成鵝卵石的，她就等著看琳瑯囂張后的懺悔樣子！</br> 想要琳瑯懺悔？</br> 這輩子都不可能的。</br> “你說對了，嫂子我啊，就是太會忍了，為了你哥，忍了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姑子，把自己給忍成變態(tài)了，可不就內(nèi)心陰暗了嗎？你去問問，有哪個小姑子像你這樣的嬌蠻不講理的？我以為你只是被你哥寵慣了，一時想不開，誰想到是這么病態(tài)的依賴。”</br> 琳瑯嘆了一口氣，“昨天晚上你哥沒回來，你數(shù)數(shù)這個月的第幾次了？你仗著你親妹妹的身份，攪和我們夫妻之間的情趣，你一個沒出嫁的小姑娘，好意思嗎？”她眼波流動，露出了細微的嘲弄笑意，“寶靈啊，你要是真心疼你哥，就別在我們做到一半的時候打電話過來，我是沒什么關(guān)系，可你哥要是萎了，以后的性福生活可怎么辦呢？”</br> 直白的話把陸寶靈給臊的，牙尖嘴利也派不上用場了。</br> 她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雖然交過幾任男朋友，但都是看在他們長得跟哥哥幾分相似的份上，陸小姐勉為其難施舍了幾分目光。只要他們敢對自己圖謀不軌，陸寶靈立馬就提分手。</br> 次要貨色也想占她的便宜，真不要臉！</br> “口無遮攔！”陸母這時候挺身而出了，她怎么能容忍一個外人對親親女兒的詆毀？</br> “曲小姐，你家里的人就是這樣教你說話的？”</br> 陸母都不連名帶姓喊她了，換成了更高級的罵人藝術(shù)。</br> 琳瑯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老司機穩(wěn)得很，抿了抿胭脂色的唇，“媽，與其你好心要教我說話，還不如好好教教寶靈呢，她呀，就像是一張純凈無瑕的白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作為嫂子的，可真擔心有那么一天，寶靈她高興了，或者不高興，非要慕深哄她，不給親就繼續(xù)撒潑，那我的丈夫要怎么辦呢？”</br> 陸寶靈的呼吸頓時停滯。</br> 氣氛陷入了一片僵硬之中。</br> 陸母是被氣著了，哥哥是被愣著了。</br> “媽，你也別覺得這是一件小事兒，不就是哥哥哄妹妹嗎？親一下又怎么了？可是呢，妹妹都上高中了，基本的廉恥是懂得吧？而哥哥呢，現(xiàn)在也結(jié)婚了，跟他同床的是我，從法律上來說，他的身體忠誠于我。您要是認為我說的不對，不如去外面看一看別家的兄弟姐妹是如何正常相處的。”</br> 琳瑯格外咬重了“正常”二字。</br> “誰知道親了之后要不要摸呢？摸了之后又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按照寶靈這樣變態(tài)依賴慕深的程度——”兒媳婦笑得杏眼彎彎，輕描淡寫扔出了重磅炸彈，“我可是一點都不會意外某天寶靈從我丈夫的床上起來呢。”</br> “危言聳聽！你！你給我閉嘴！”</br> 琳瑯心道，她可沒有危言聳聽呢，結(jié)局就是這對兄妹虐完了，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了。</br> 陸母氣勢洶洶，放棄了貴婦小碎步，大步踏來，揚起手要掌摑琳瑯。</br> “啪！”</br> 這一下打在了兒子的手臂上。</br> “慕深！你還護著她干什么！”陸母嗓音尖銳，“你是死人啊，沒聽見這個小賤人是怎么說寶靈的吧？她在詆毀你妹妹啊！你還是不是寶靈的親哥哥啊？”</br> “說不定很快就會成為情哥哥了呢。”琳瑯探出腦袋，給陸母補充了一句。</br> 陸母胸脯起伏，狠狠剜了她一眼。</br> “你別說了。”陸慕深扭頭訓斥妻子，“知道你這個月受了很多委屈，心里有氣，但也不能這樣說寶靈啊，她就是還小——”</br> “是的，小的很呢，十八歲了，還要哥哥喂飯，要哥哥抱著才肯回家。不知情的，還當她上幼兒園吃奶奶呢。”</br> “曲！琳！瑯！”</br> 陸母氣得發(fā)瘋，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裂紋。</br> 琳瑯不理會她，只沖著呆滯的、驚恐的幼兒園小妹妹說，“寶靈啊，嫂子難道說錯了嗎？你這樣一直阻撓我跟你哥同房，第一次到陸家給我冷臉色也就算了，結(jié)婚以后還變本加厲分離我跟你哥，哪家的小姑子這么囂張無理呀？又有哪家的妹妹見不得哥哥跟嫂子好？如果你不是慕深的親妹妹，我還以為是慕深招惹的爛桃花情敵呢。打著妹妹的幌子，天天吃飛醋，讓哥哥不碰嫂子，好是威風呀。”</br> 她笑意更深了，“你這么反感我跟你哥上床，該不會……是自己恬不知恥，想要上了親生哥哥吧？哎呀，這種骯臟的念頭，說了都臟了我的嘴呢，看來改天要拜一下佛祖保佑我的嘴不生爛膿。”</br> 陸寶靈的腦子轟隆一下就炸開了，冷汗涔涔，身子開始打起擺子，搖搖欲墜。</br> 她知道了？全知道了？</br> 知道她喜歡的是身為男人的哥哥了？</br> 她該怎么辦？</br> 一向正直純良的哥哥會怎樣看她？</br> 想到那種千夫所指的情況，陸寶靈再肆意任性也會害怕，爸爸從來不講情面，絕對會將她逐出陸家的！到時候她就見不到心愛的哥哥了！</br> 淚珠順著陸寶靈的臉頰滑落。</br> 她不自覺嗚嗚哭起來。</br> 陸母在暴怒的邊緣，使勁推著大兒子，要將琳瑯從他背后揪出來，“你這個小賤人，膽子這么大，還編排起我兒女的閑話來了，你當我這個媽是死人嗎？你出來，不用佛祖動手，我要撕爛你的嘴！”</br> 然而下一刻陸母聽見了女兒的哭聲，毫不猶豫跑回去，將女兒摟在懷里輕輕安慰，“靈靈，別哭，媽不會讓小賤人欺負你的。別哭了，媽的心肝都要疼了。媽絕對讓你哥好好教訓她，給你出氣，好不好？”</br> 在親媽的懷里，陸寶靈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母愛，又想到自己對哥哥存在那種心思，很是對不起</br> 陸母的維護，于是哭得更大聲了。</br> “太太，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br> 負責庭院清掃的張媽聽到動靜，立馬跑進來，見到這對峙的一幕，露出了疑惑的神色。</br> 張媽心里嘀咕道，這次的劇本不太對啊。</br> 陸小姐居然成了被欺負的那個小可憐，真是太稀奇了。</br> “你出去，沒你什么事。”</br> 陸母沒好氣瞪了張媽一眼，她怎么能讓外人看見女兒這么狼狽的一面？</br> 等張媽走了，陸母立刻向大兒子施壓，“慕深，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妹妹被欺負到哭，你還打算當木頭人嗎？道歉，讓她現(xiàn)在，立刻，馬上，向靈靈道歉，否則就滾出陸家！陸家要不起這么心大氣大的好媳婦！”</br> 琳瑯倒是很想翻個白眼，果真是母女天性，咆哮的時候都一個德行，就只會讓她滾，還有沒有點別出心裁的罵法了？</br> 說是木頭人，陸慕深的確是呆了很久才回過神，這些年他被人叫妹控都叫習慣了，可也沒有人像琳瑯這樣膽大包天的，當著親媽親哥的面，將這種事直接捅出來，光天化日之下，將里面的膿水污穢翻出來曝曬。</br> “陸慕深！你是被她喂了什么**藥，沒看見靈靈哭得快啞了嗎？！”陸母音調(diào)尖銳，像是長長的指甲摩擦過光滑的墻面，刺耳極了。</br> 陸家陷入了有史以來的大混亂。</br> 陸寶靈像小獸一樣，趴在陸母肩頭嗚嗚哭著，令陸慕深的整副心肝都要碎了，他明明跟妹妹拉過小鉤鉤，要一輩子保護她，愛惜她，絕不讓她流眼淚的。</br> 他深吸一口氣，側(cè)了側(cè)腰，露出了琳瑯的身體。</br> “道歉。”</br> 丈夫的神色微冷。</br> “你說什么？”琳瑯漫不經(jīng)心撥弄著她的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精美的粉色鉆戒，很好看，只可惜不是她喜歡的顏色。</br> 她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自然引起了丈夫的火氣。</br> 陸慕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捏緊著骨頭，低沉地說，“現(xiàn)在，向靈靈，向媽，道歉。你實在是太過分了。”</br> “我過分嗎？”琳瑯反問一句，“你難道不覺得是你妹妹之所以哭，是因為恐懼，是因為害怕，她被我說中了心事，所以心虛了。你的妹妹就是個可怕的吸血鬼，她現(xiàn)在能纏著你為她喂飯，以后就能纏著你接吻——”</br> “啪！”</br> 他怒不可遏甩了妻子一巴掌。</br> 琳瑯沒有躲，直直受著，任由著半邊的白皙臉頰紅腫起來。</br> 她就這樣冷冷看著他，眼如蛇蝎。</br> 那清脆的響聲不僅震住了母女，也讓陸慕深清醒下來。</br> 他復雜看著妻子的臉。</br> “你……為什么不躲？”</br> “躲？我躲什么？我光明正大做你的老婆，我將我自己毫無保留交給你，你沒有愛惜，我能怎么辦？”</br> 這是陸慕深第一次見到了妻子的冷笑。她向來溫柔似水，即便是被妹妹陸寶靈折騰進了醫(yī)院，也從來沒有遷怒過他，對他橫眉豎眼，她甚至是反省自己做的不夠好，讓寶靈不滿意她這個嫂子。</br> 陸慕深很清楚，她愛他，很深，所以愿意為他放棄了大小姐的驕傲，嫁進了一個對她處處充滿敵意的家庭。</br> 在陸慕深失神的時候，琳瑯伸手握住了男人的精瘦手腕，像戀愛時候那樣，輕輕扯著他的手指頭撒嬌。</br> 陸慕深眼眶微紅。</br> “對不起，琳琳，是我沖昏頭了……”</br> 琳瑯抓著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臉上，正是剛剛被打的地方。</br> 陸慕深有些驚慌，想要收回手，卻被妻子強硬摁住了。</br> 當他的手掌觸摸到那一塊突兀的紅腫，愧疚與后悔的情緒潮水般淹沒了陸慕深。</br> “……疼嗎？”他啞著聲，溫柔至極摩挲著她的臉。</br> “你多摸摸，就不疼了。”她放輕了聲音。</br> “琳琳——”</br> 陸慕深愈發(fā)愧疚，接二連三喊她的小名。</br> 陸寶靈的小名是“靈靈”，當她知道哥哥也喊嫂子做“琳琳”的時候，侵犯到了她的獨一無二，立馬不高興了，生了好半天的氣。陸慕深只好哄著女朋友，約定了私底下這樣叫她。</br> 從喊的頻率就能聽出來，陸家大公子的感情正朝著琳瑯這邊飛快傾斜。</br> 看，會哭的會鬧的，才會受寵。</br> 至于懂事的？委屈到死也換不來一句安慰！</br> 要不怎么說越作越愛？</br> 琳瑯心底諷刺一笑，面上卻是更加的深情款款，教人恨不得溺死在她柔情似水的眼波里。</br> “慕深，記住這個觸感嗎？”</br> 陸慕深愕然看她，似乎不明白這是個什么問題。</br> 妻子沖他笑了，如春光明媚爛漫，肆意勾纏著他的情緒，“我呀，要你記住這一巴掌，也好好記住這一天，很有紀念價值的。”</br> 她的眼神陡然陰沉。</br> “你第一次的家暴，是為了讓我向你妹妹道歉！以后無數(shù)次的家暴，也是為了讓我向你妹妹低頭！”</br> 可是憑什么我要低頭呢？</br> 就憑我愛你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