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朔沒接到琳瑯的信息,一晚上翻來覆去跟烙餃子似的,完全睡不著覺。</br> 他失眠到凌晨四點,想睡也睡不了了,去樓下泡了杯咖啡,披著毯子看恐怖片,碟子是他的七號前任從音像店租回來的。</br> 唐朔那時追她追得勤快,又舍得拉下臉面,從各方人馬中獲取第一手情報,她完美符合了一個藝術家的特質,敏感纖細,嗜好舊物,經常緬懷一些被淘汰的過去,比如說快要消失的租碟店。</br> 一到周末,她總要去看看。</br> 唐朔對這些報廢過時的玩意兒沒有太大的感覺,但他記得她從音像店走出來,捧著一疊影碟時心滿意足的笑容。</br> 就那樣站在落漆老舊的小瓦房前,落日為烏黑的發梢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br> 美得他想為她去死。</br> 唐朔深吸一口氣,把臉皮再度加厚幾層,給琳瑯的室友陳璐璐發了信息。</br> 陳璐璐睡覺是不關手機的,嗡的一下把她震醒,一看,神經病啊,凌晨四點是想要升天嗎!他要升天也別拉著別人啊!</br> 唐朔鍥而不舍地道歉認錯,希望她原諒自己昨天的態度問題,又話鋒一轉,拐彎抹角問起了琳瑯的情況。陳璐璐被他追問得煩不勝煩,敷衍了一句。</br> 紅燒咕嚕肉:琳瑯好像不舒服,她今天下午沒課,應該會去醫院吧。</br> 她這可不是出賣友誼的小船,她家琳瑯小姐姐都說了,唐朔最近對她死纏爛打,與其遮遮掩掩瞞著他,還不如大大方方告訴他,讓他追得精疲力竭,好報當初的分手之仇!</br> 陳璐璐用她貧瘠的腦瓜子一想,好像是這么回事,平常是唐大少爺拽著胡蘿卜吊著她們小姐姐玩,現在也要讓他嘗一嘗被溜的滋味!</br> 糖糖猹:不舒服?怎么了?醫院?什么醫院?什么時間?</br> 紅燒咕嚕肉:我不知道,何璇陪她去的,就這樣,我睡覺了!我警告你,再發信息擾人清眠我拉黑你!讓你永遠都打入不了敵人內部!</br> 唐朔不敢吭聲了。</br> 琳瑯宿舍有兩位室友,一個是陳璐璐,一個是江清瑜,前者是條愛嗆人的小辣椒,但起碼還能說上話,要是換成冷冰冰的后者……唐朔覺得自己可能沒開口就凍成雕像。</br> 他沒了看恐怖片的**,用手機搜索起最近的醫院,一個個排查。</br> 下午三點,在他快跑斷腿的時候,唐朔終于看見了一道熟悉的窈窕的身影。</br> “琳瑯!”</br> 他氣喘吁吁扶著膝蓋,臉也被外頭的太陽曬出了一層熱汗。</br> 陪在琳瑯身邊的女生驚愕看過去。</br> 大少爺不顧形象,是急匆匆狂奔來的,頭上的劉海被掀開半扇,露出寬敞額頭。也許是早晨洗漱開了小差,男人沒做好清理胡茬的功課,疏疏冒出一叢,縈繞粗獷的男性氣息,與他俊美略帶輕挑深情的桃花眼相得益彰。</br> “你怎么在這?”琳瑯捏著一個嶄新的病歷本,名字號碼全沒填上。她是故意斜放著,好讓唐朔能清楚看見他想看見的信息。</br> 一個新的病歷本!</br> 唐朔心頭涌起怪異。</br> 他跟琳瑯雖然只做了三個月的男女朋友,但有些習慣他卻是了若指掌,比如說她的東西總是整整齊齊的,絲毫不亂。她的愛好里還有一點兒收藏癖,筆記本寫滿了也不扔,車票會仔仔細細撫平放進鐵盒子里,這其中還包括一些比較零碎的電影票、積分券、繳費賬單等,用小皮筋一捆捆扎起來。</br> 如果她不是第一次來醫院,手里拿著的肯定不會是新的病歷本!</br> “你……你第一次來醫院?”唐朔啞著嗓子,沒頭沒腦問出了一句話。</br> 琳瑯心知肚明,不揭穿,反而裝作一副疑惑的模樣,“是啊,今天是第一次來。”她抿著唇,眉眼依然是唐朔喜歡的張揚奪目,卻又像個靦腆又羞澀的節儉女孩,“這邊的醫院實在太貴了,看一次就得五六百塊。要不是我的胃太難受,我也不會來這。”</br> 她笑著介紹何璇,“喏,這是我的朋友,姓何,名璇,何如的何,璇璣的璇,好聽吧?我上回就是陪她來做手術的,所以這次讓她帶我來做檢查,免得多跑幾趟。”</br> “手術?做什么手術?”</br> 一道雷劈中了唐朔的腦子,有什么讓他豁然開朗。</br> 男人猛地看向何璇,氣場極為強勢。</br> 何璇的臉色發白,她手心冰涼,無意識拽緊了琳瑯的胳膊,指甲嵌入肉里,“你、你怎么能……怎么說出來?”</br> 琳瑯難受皺起眉頭,看在唐朔的眼里,又是一陣怒意,他長腿一邁,把兩人劈開了,“沒事吧?”他心疼瞧著琳瑯胳膊上的一個月牙紅印,皮都絞紅了,可想而知對方用了多大的力氣。</br> “你干什么?”唐朔面色難看。</br> “對、對不起。”何璇被唐朔的黑臉嚇了一跳,委屈得發酸,微紅的眼眶對著琳瑯,流露出幾分被朋友背叛的脆弱,仿佛她做了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br> 琳瑯似乎才意識過來,用一個更委屈的聲調說,“我也沒說是人流手術呀。”</br> 一個月前,學生會為了聯絡感情,周思博特地組織一次新學期馬拉松,何璇是留學生服務中心的志愿者,跟其他部長關系不錯,也被邀請一起參與。到了晚上聚餐,藍琳瑯發現何璇在洗手間里偷偷地哭,便追問她是怎么回事。</br> 令她瞠目結舌的是,何璇再一次懷孕了,但男方不想要這個意外,她慌得六神無主,已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br> 藍琳瑯建議她跟父母溝通,卻被一口否決。</br> 隨后何璇哭哭啼啼請求她,陪她去醫院做流產手術。這本來也沒什么,畢竟同學之間互相搭把手是情理之中。結果回去的路上,兩人遇見了一同下課吃飯的陳璐璐跟江清瑜。當被問及今日的行程時,何璇又難堪又心虛,把陪同的藍琳瑯當成了擋箭牌,說她是陪著琳瑯去做檢查。</br> 藍琳瑯想著她也不容易,默認了這個說法。</br> 這事到這里還沒完,何璇說了一次后就順口多了,等別人再問她的時候,她已經能用略帶擔憂的語氣去關愛藍琳瑯這個“身體虛弱”的女同學了。</br> 章明珠從其他宿舍聽說后,覺得自己不能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這樣未免太冷血了,所以她打電話給唐朔,問他有什么適合女孩子的補品。</br> 最開始何璇說的是檢查,經過兩三個人的嘴巴后,檢查就成了手術。聽在章明珠的耳朵里,更是覺得藍琳瑯私生活混亂,所以得了一些見不得人的婦科疾病,她對這種墮落的女孩又是同情又是憐憫。</br> 一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誕生了。</br> 琳瑯可不會讓這事簡簡單單的過去。</br> 藍琳瑯耳根子軟,縱容了何璇的自私行徑,也縱容了章明珠自以為是的關心,反而給自己招惹了無窮的禍根。</br> 現在嘛,該是誰的鍋,誰就得老老實實背著。</br> “你說……你是陪她來做手術的?不是自己動修補手術?”唐朔結結巴巴地說。</br> “你神經病啊你個直癌男!我看你腦子該去精神病院修一修補一補了!”</br> 琳瑯怒不可遏,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清脆的響聲讓路過的人抖了抖肩膀,走得更快了。</br> 唐朔沒躲,直挺挺受著,欣喜又后悔的情緒強烈刺激著他的神經。</br> 他整個人被懺悔的潮水吞噬。</br> 他其實介意的不是她的第一次,而是介意她的“欺騙”,更唾棄自己竟然沉溺在她的“純情假象”中。</br> 現在一切誤會解開了,他才倍感她的珍貴,愈發后悔起自己當初那樣卑劣地對待她,仗著被愛,踐踏她的真心。</br> 琳瑯甩完人,捂住自己的小腹,冷汗涔涔。</br> 唐朔大驚,“你沒事吧?是不是我臉太厚你打疼了?”</br> 前臺的兩個護士猝不及防被大少爺的騷話驚到,使勁嘬了一下牙花子,牙根全是酸的。</br> 她們一致下了結論。</br> 這男的妻管嚴沒救了,趁早上路吧。</br> 琳瑯扯了扯嘴角,“我現在看到你就胃絞痛,你能不能從我面前消失?”</br> 多日芥蒂一朝消除,琳瑯不但成了唐朔最血紅的朱砂痣,更是橫在他的心口,開了一叢荊棘,稍微一扯就四肢俱駭、五臟俱裂。</br> 他對她完完全全是死心塌地了。</br> 往后琳瑯讓他向東,他一根頭發絲都不敢向西邊飄去!</br> 唐朔紅著眼眶,拋棄了大少爺的矜持,卑微到了塵泥里,“我擔心你,讓我陪著好嗎?你、你要是不想見到我的臉,我戴口罩好嗎?萬一,萬一你要是疼得厲害了,你還可以咬我的胳膊,我又軟又乖,不比那些掉毛的抹布好用多了?”</br> 從前的唐大少爺喜歡發號施令,鮮少征求別人的意見,一律是“聽我的”、“就這樣”、“沒問題”。</br> 現在的唐大少爺強制下架了他的霸道人設,三句中有兩句半是可憐兮兮的請求句式。</br> 何璇站在一旁,整個人就像被開水煮開的丸子,臉頰發燙,神情尷尬,自己想走又走不了,不走又覺得自己丟臉丟到外婆家。</br> 她是埋怨琳瑯的,就算是她做了手術,拿她當擋箭牌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她真的不想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可她,可她怎么能當眾說出來呢?而且在私底下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是當著唐家少爺這種天之驕子的面前抖落她的過去!</br> 何璇手腳發抖,想挖個洞鉆進去。</br> 然而何璇最終也沒走,她硬是憋著一口氣,陪著琳瑯去檢查。中途她偷偷窺了唐朔好幾眼,對方認真又緊張盯著醫生和報告單看,生怕自己遺漏重要的信息。</br> 何璇緊咬牙根,不知不覺咬出血來了。可惜同行的兩人,一個忙著使勁粘人,一個忙著嫌棄粘人,倒把她冷落到了一邊。</br> 何璇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去后在校道的長椅上坐了一個多小時,冷風吹得她心寒。</br> 一道身影從她旁邊經過。</br> 何璇喉嚨一緊,鬼使神差叫住了人。</br> 另一邊,琳瑯從醫院出來,立刻把唐朔攆走了,她沒有跟何璇一起回宿舍,而是打了車,去到城隍廟附近的一間舊書店,窄窄的門框被洗得干凈,上面掛著棗紅木牌,名為酸齋,這里可以淘到一些絕版舊書,每天來往的書友也不少。</br> 琳瑯要跟教授去看展,自然要對癥下藥,做足功課。學校圖書館沒有的,她試著到這里碰碰運氣。書店老板是個年輕的小伙,為人熱心,一聽琳瑯的要求,二話不說給她翻找起來,到了晚上九點,琳瑯收獲充足,提著老板贈予的紙袋,走出了舊書店。</br> 高高的電桿線縱橫交錯,掠過一只只雀鳥的烏黑剪影。</br> 路燈下倚著一道清瘦的身影,他半邊輪廓被黑暗淹沒,只露出薄淡到寡欲的唇。琳瑯拎著袋子,目不斜視地經過。</br> 衛衣兜里突然伸出一只修長冰涼的手,精準又利落擒住了她的手腕,大拇指緊緊按著血管。</br> “嘭——”</br> 女孩被勒得發疼,連袋子都拿不穩,嘭嘭墜地。</br> 她擰起細眉,毫不客氣斥責他,“黎大公子,你又發什么神經?”</br> 對方對她的疼痛置若罔聞,原本清透澄澈的眼睛在黑暗中透出一絲瘋狂。</br> 他的聲音輕得令人害怕。</br> “唐朔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樣自甘墮落,不知自愛?”,新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