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寺的山腳下是一處熱鬧的集市。</br> 驟雪停止之后,天空飄下零星雪沫,各家小孩頗有眼色，把爹娘央求得心軟,歡呼震天鉆出了溫暖的屋檐。逗留在街角的胖娃娃們裹著棉實的冬衣,笨拙地在雪地上打鬧,雪天路滑,小孩兒時不時摔個酸爽的屁股蹲兒。</br> 小同伴在一旁幸災樂禍咯咯地笑,冷不防被另一個小盟友偷襲，跌了個更狠的，熱乎乎的虎頭鞋猛地一飛，精準罩了半邊腦袋瓜兒,差點沒被自己的腳氣熏暈過去。</br> 頓時哭聲與笑聲交織一片。</br> 青色幌子隨風招展的酒肆前，停了數輛馬車,一排駿馬鬃毛油亮,膘肥體壯，威風凜凜的氣勢讓眾人只敢遠觀,不敢走近。尤其是在馬車的不遠處,站著一群神仙公子,姿容之盛，看傻了路過的姑娘家。</br> 眾男子當中，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錐帽高立，白紗掩面。</br> “如此，那大師兄、二師兄與小六,就拜托長公主了。在下有事在身，便與五師弟先走一步。”</br> 青衣黑帽的三師兄手持折扇，作揖做得風流飄逸。</br> 荒帝出現，四師兄知事更不可為，當機立斷，使用輕功離開。</br> 剩下的三師兄與五師兄則是合力抬起了兩位師兄與一位小師弟，隨著穿云一箭軍下了山，比荒帝的腳程遲了一個時辰，足夠琳瑯睡醒之后又換了一身新衣裳，精神奕奕地出現。</br> 三師兄一牽頭，五師弟李千機也是別別扭扭拱了個手，不知為何，在荒帝面前，他總有些心虛氣短的感覺。</br> 師兄弟相攜離開，他們步法輕盈，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如云煙一般，無影無蹤。</br> “阿姐，時辰不早了，我們趕路罷。”</br> 荒帝扶著琳瑯上了最前邊的一輛馬車。</br> “駕——”</br> 馬車緩慢行過鬧市。</br> 琳瑯倚在窗前，身子微微搖晃，她抬起半邊的深色青簾，去看馬車外的喧嘩場景，“阿弟，阿姐這次是不是做得太狠心了？”</br> 荒帝眼如寒星，聞言略微擰眉，“阿姐何出此言？若非阿姐以身犯險，事情決不會這么快結束。你我皆知，戰爭拖得越久，就越勞民傷財。我們國庫雖是富裕充足，可也經不起天長日久的軍糧供應。”</br> 琳瑯并不是很信此迷弟的話。</br> 阿姐的話要聽從，阿姐的事要上心，阿姐的錯……阿姐怎么會有錯？</br> 荒帝安靜的時候是個種花美男子，一旦受到刺激，便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瘋子，前世為了找出長公主的死因，單挑五國皆不在話下。當長公主在世，好端端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荒帝心甘情愿被鎮壓，收斂魔性，安安分分當他的佛，當他的千古明君。</br> “只是，望阿姐千萬答應阿弟。”他聲色俱厲，“深入敵營，以身作餌，此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br> 當初血衣密探查到韋淵在清溪寺的落腳之處，阿姐連夜做了昭告天下的出家計劃，打算借弟子之手，一網打盡。他自然是舍不得阿姐身陷險境，第一時間否決了她異想天開的想法，然而經不住阿姐的再三央求。</br> 他心腸硬，卻總是拿她沒辦法的。</br> 闌門門主韋淵深不可測，他們姐弟倆一同去尋他個人經歷的蛛絲馬跡，再重新啟用巫馬沛這枚廢棋，編織一場驚天謊言，試圖攪亂棋局，渾水摸魚。沒想到韋淵的反應出乎意料，竟是當場瘋了，一舉解決了他們的心頭大患。</br> 如今師傅不在，弟子重傷，闌門群龍無首，最是下手的好時機。何況他們又有姑射國師、秦國君王、慈悲盟小太歲為人質，勝利已然在望。</br> 荒帝見琳瑯敷衍點頭，知曉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br> 弟弟伸手，捧住了長姐的臉盤，拖到睫毛底下，語重心長地說，“阿姐，阿弟不管你怎么胡鬧，一定要注意分寸，萬事以自己為重。如果有一天，阿姐被賊人所害，無法長命百歲，阿弟報仇之后，定隨你而去。”</br> 荒帝對他的長姐一向是言出必行，從不落空。</br> 琳瑯失笑，反握住他的雙手，荒帝戎馬半生，掌心粗厚，結著粗礪的繭子，“好了，天氣這般好，風景這般美，你說什么這些喪氣話做什么？”她招了招手，讓街邊賣糖葫蘆的老人走上前來，拔了兩根最為圓潤精致的。</br> “賞你的。”</br> 她撕開糖衣，堵住了還想說教的皇帝弟弟。</br> 荒帝面不改色接過了。</br> 他本不愛甜的，往日想起阿姐，稍稍含上一枚海棠蜜餞，當是她還在身邊。</br> 如今這人在他眼前好好待著，吃不吃皆無所謂了。</br> 算了，還是哄一哄阿姐吧，她一貫沉穩，難得發起了小孩脾氣，竟以為用糖便能收買弟弟。</br> 她當他還是當年那個跟在她屁股頭哭哭啼啼不肯睡覺的小孩子么？</br> 他可是，早就長大了啊。</br> 另一邊，三師兄與五師弟在鎮外的竹林道別。</br> 他們并不同道而歸。</br> 三師兄要返回大澤國，五師兄則是繼續他浪跡天涯的日子。</br> 公良家的黑臉書童馱著鋪滿柔軟稻草的牛車，斗笠披著滿身的雪屑，擦也不擦，憨憨等著他的公子。</br> 李千機憋出一句，“這位兄臺，你的牙齒宛如明燈，照亮了黑夜，令我心生仰慕。”</br> 粗壯如牛的書童撓頭，“公子第一次見俺時，也是這般說俺的，嘿嘿，你們真不愧是師兄弟，心有靈犀。”他豎起了大拇指。</br> “可別，誰跟老狐貍心有靈犀啊。”李千機抖了抖雞皮疙瘩，一臉嫌棄。</br> “要說啊，這是緣分，要不是俺用柳枝把牙齒刷得白白的，公子也不會一眼之中就相中俺這塊黑石頭哩！”書童依然滔滔不絕。</br> 李千機心想，更大的可能是，你家公子為了襯托他的書生風流，特意找了你這個反面例子，老三這廝可是臭屁又記仇的千年老狐貍啊。那次他不過是一時疏忽，收老三褻衣的時候掉了根頭發進去，結果被老三不動聲色坑了好幾天，出門必定遭遇的小紅連環奪命嘴，屁股啄得快開花了。</br> 他懷疑老三用他的美色迷惑了大師兄的丹頂鶴小紅，一人一鶴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br> “阿黑兄臺，照顧好你家公子，我先飛啦。”</br> 李千機嗖的一下消失不見，書童很捧場哇了一聲，隨后小心扶著公子上了牛車，往他背后貼心塞了一把稻草桿兒。</br> “公子，坐穩嘍，咱們要回家啦。”</br> 牛車咯吱咯吱運轉起來。</br> “公子啊，你這次上山，見著了你喜歡的姑娘了嗎？”</br> 書童熟練趕車，駛出了竹林，又踏上了一條小徑。</br> 三公子雙腿盤曲，脊骨挺拔，正襟危坐在干燥的稻草上，青衣黑帽，氣質斐然，仿佛一個得道成仙的道士，趕集的人們瞧見這一幕，紛紛投以好奇又畏懼的目光，有的直接跪下，沖他拜了幾拜，嘴里念叨著神仙下凡。</br> 可想而知，三師兄的修養功夫已登峰造極，即使屁股底下墊著一堆草，他依然能坐出蓮花寶座的高貴氣場。</br> “見著了。”</br> 三公子接過了人們“供奉”上來的果子，一邊掐指一算對方的吉兇福禍，一邊抽空滿足了書童的好奇心，一心二用，牛逼極了。</br> 書童哦哦哦了好幾聲，又嘿嘿笑了，“那咱們什么時候把姑娘娶回去呀？”</br> 公良瞻稍稍一怔。</br> “娶”這個字，對他來說，是一種陌生又心疼的感覺，他連想都不敢想。</br> 他高燒之時，偶爾做了幾場美夢，倒是讓他貼身照料的書童石頭記住了夢里的那位“姑娘”。這次上山，他誰也沒告訴，只是囑咐書童，若他沒有按時歸來，定是跟他的姑娘私奔去了，讓書童不必再等。</br> 書童石頭私底下暗暗地想，他覺得私奔不太靠譜。畢竟，這位姑娘可不好追哩，不然公子夢里怎么會一直喊“別走”？而他一根筋兒通到底，壓根沒想過自家聰明的公子會騙他，想著姑娘難追，傻乎乎湊足了一包精細干糧，讓公子私奔的路上填填肚子，別餓壞了心上的姑娘。</br> 萬一姑娘發了脾氣，更難追了怎么辦？</br> “娶不了了。”三公子以拳抵唇，笑著咳嗽了一聲，“那姑娘要招贅呢，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可委屈了自己？”</br> 書童扭過頭，懷疑看了看自家公子，實心眼地說，“公子你不是說嗎，只有吃到嘴里的才實在，騙幾句又不會掉幾塊肉。”</br> 不是他吹牛啊，公子是個狐貍精，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騙一個姑娘回家，絕對綽綽有余。</br> “咳咳——”</br> 公良瞻嗆得更厲害了，他搬起臉，訓斥道，“石頭，做人要正直厚道知道嗎，這些話不可再說了，讓世人誤會了我公良瞻的高潔情操如何是好？”</br> 書童傻乎乎喔了一聲，又問了，“可是公子你不是也說了嗎，非常之時行非常法，情操碎了撿起來補補洗洗就是了。”</br> 公良瞻稍微頭疼，他當初為什么想不開要收了這個過耳不忘的書童。</br> “石頭，快看，那里有一頭牛。”三公子隨手一指，禍水東引。</br> 書童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望著遠處的田地與黑牛，贊嘆道，“此牛膚色黝黑，四蹄翻騰，實乃出行耕田必備摯友，此牛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好牛，好牛哇。”</br> 公子將臉埋在稻草堆里，悶笑。</br> 自從他教會石頭“此曲只應天上有”，憨厚的石頭舉一反三，熟練運用到各種場景之中。</br> “公子你笑什么？”書童耳朵也是極其靈敏。</br> “沒什么。”公良瞻迅速坐直了身體，“我只是覺得，今日——春光甚好。”</br> 石頭望了望林間草木上的銀霜，又望了望自己身上披的厚重斗笠，想了想，不失委婉提醒，“公子，今日是十二月初一，剛剛下了雪，離三月踏青還遠得很呢。”</br> “是么？”</br> 為什么他看的是春山如笑珠桃紅遍，看的是天下太平萬物萬寧，更看的是心上人歲歲富貴年年有余。</br> “春光——”</br> 公良瞻從牛車爬起來，嘴巴張開，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從頭顫到腳，直沁肺腑。</br> “甚好啊！”</br> 也許是得意太過，嘩啦一聲，三公子的黑帽被沉甸甸的低垂枯枝勾走了，他呆了呆，又摸了摸發涼的發頂。</br> 嗯，做人果然不能太囂張。</br> 三公子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卸下心頭重負，快活笑了起來。</br> 春光甚好，一身清閑。</br> 今后我不想天下，簡簡單單想想春天，再想想你，甚甜，甚好。</br> 大盛邊境，行過一隊車馬。</br> 馬車發出轆轆的聲音，停在一處干凈的小客棧前。掌柜與小二畏懼接待了軍爺，把他們安排在最好的客房。</br> 荒帝護著琳瑯上樓，邊走邊說，“元懷貞重傷難治，一時半刻醒不來，我已讓御醫時刻候著了。小六醒是醒了，吃得也不含糊，只是，他畢竟是個藥人，病癥特殊，有些麻煩，需要仔細鉆研。至于秦恕之，他醒了又睡過去。”</br> 他頓了頓，將話一字不漏轉述給她，“他說他今晚要是醒得來，想跟你說說話。”</br> “好，我知道了。”</br> 琳瑯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累了，快去歇著。”</br> 荒帝自然聽從。</br> 夜晚，星火點點，琳瑯敲響了一扇門。</br> “進來！”</br> 里面是一道虛弱又藏不住欣喜的男聲。</br> 琳瑯推開門，見著了人，他正艱難從榻上爬起來。由于后背骨折，他背上夾著竹板，纏了厚厚的紗布，導致休息的時候只能趴著睡，活像一只小王八。琳瑯扶著門框，看這烏龜努力翻身的一幕，忍不住笑了。</br> 二師兄投來哀怨的視線。</br> 琳瑯收斂笑意，快走幾步，把小王八，不是，是把秦帝陛下摁了回去，“你有傷在身，亂動什么？是嫌命長了？”</br> 秦帝陛下伸出一個豬蹄子，色膽包天扒住了長公主金貴的手指，怨氣沖天，“你不是光顧著看大師兄去了？”</br> 不等琳瑯回答，他又阻止了她的話，“別說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師兄。”</br> 生病的人總愛胡思亂想，威懾天下的秦帝陛下也不例外。</br> 而琳瑯的嘴，騙人的鬼，她嚴肅地說，“再有半個月，我們就抵達盛京了，等你的傷養好了，我就送你回國。”</br> 秦棠眼神微黯，等他回去之后，想必兩人再也沒有任何干系。</br> “然后——”</br> 她俯下腰，沒有嚴實捆起的長發絲絲縷縷落到他的背上，桃枝的香氣松散，“我等小奴兒，高頭大馬來娶我做你秦國元后。”</br> 秦棠一個哆嗦，差點摔落下榻。</br> “你、你說什么？”他結結巴巴的，實在不像是當初那個膽大妄為欲要從闌門拐走她的家伙。經歷一多，白衣師娘單薄朦朧的形象愈發有了影，成了秦帝心頭的一塊重甸甸的血肉，他無時無刻都在惦記著。</br> 琳瑯探出手掌，袖口滑落，腕子又白又細，而她攤開了掌心，露出了一道淺淺的疤痕。</br> 三年前，他偷了她的梅釵，在她手上劃了一道，強壓著人起了秦國傳統中同生共死的血禮。然而追兵在后，他尚未來得及講完，實為憾事。</br> 如今瞧見琳瑯掌心的疤痕，他想起當日，雙眼就是一熱，“長公主……”</br> 原來，她記得。</br> 他從替身一步步爬到秦帝位置，視為他人走狗，還不曾被人如此捧在心上。</br> 琳瑯說，“我是二嫁，又年老色衰，你不介意嗎？”</br> 秦棠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地道，“我曾經混跡市井勾欄，又非真正的真龍天子，你……會介意嗎？”</br> 長公主笑了，橫波目盈盈璀璨，“那好，為了防止本宮到手的鴨子給飛了，我們先起個誓。”說著，她在他胸前摸索了片刻，翻出來一支寒梅發釵，他果然是隨身攜帶。</br> 秦帝紅了臉，“你、你怎么隨便觸摸男子身體？”</br> 琳瑯理都不理他，之前他強吻人，可是生猛得很。</br> 室內燃起一豆燭光，窗外天涼似水，氣氛好得恰如其分。琳瑯照著疤痕，釵尖再度劃出一道血口，又利落給秦帝放血。</br> 二人合掌，鮮血交融。</br>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br> 琳瑯扶額，提醒他，“你們秦國的血禮不是還有什么誓詞嗎？你傻傻瞧著我做什么？”</br> 秦帝如墜夢中，“我真不是……在做夢？”他將臉撇向一邊，狠狠一捏，嘶嘶抽著涼氣，他又轉回腦袋，用完好無損的半張臉對著人。</br> “四野神明，請聽我言。今朝情系，白頭不解。夜夜朝朝，休戚與共。”</br> 他手指微微松開，嵌入她的指縫，十指相扣。</br> 僅僅二十四字，念得秦帝陛下滿頭大汗。</br> 直至夜深，他也不舍得松開琳瑯的手，戀戀不舍，“再坐一會吧。”</br> “你確定要這么早與你的小舅子對上？”</br> 琳瑯一句話捏住了秦帝陛下的死穴，他尚未把人娶進門，小舅子就是他頭頂上的一尊大佛祖，伺候不好容易吃掛落。他只得可憐兮兮扒著床板，目送琳瑯離開。</br> “咚——”</br> 秦棠躺了一會，又聽見了敲門聲，不禁喜出望外，然而進來的是一道偉岸魁梧的身影。</br> 小舅子說到就到。</br> “咳。”</br> 秦棠咳嗽一聲，怎么說是在人的眼皮底下拐走了他姐姐，面對正主，他頗有幾分不自在。</br> 荒帝龍驤虎步，宛如遮天蔽日的黑影，遮住了窗外的月光與燭光，讓秦棠視物不清。</br> 他敏銳嗅到了一絲不對勁。</br> 荒帝在他床邊站定，目光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感情。他迅速點了秦棠的啞穴，喂他吃了一枚身體虛弱的藥丸，又搜出了藏好的梅釵。</br> 秦棠驚怒不已，偏偏藥效發作奇快，不一會兒他昏昏沉沉，體力不支。</br> 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br> 正在此時，房間里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穿著與秦棠一模一樣的衣裳，后背纏著竹板，面色略微忐忑。</br> 真正的秦太子秦恕之回來了！</br> 他如墜冰窟。</br> 荒帝按住人，查看了他掌上的血痕，又分毫不差給另一人劃上。做完這一切，荒帝伸手一拉床頭的繩子，床板一翻，連帶著人刮到暗層里。</br> 秦棠的視線被黑暗吞噬了。</br> “秦帝陛下，孤有言在先，若是在長公主的面前露出馬腳，你的秦國跟百姓就保不住了。”荒帝漠然地說，“只要你安安分分伺候長公主，愛她如寶似珠，此生矢心不二，日后你們綿延子嗣，孤定將天下奉上。”</br> 秦恕之沒有猶豫點了頭，荒帝只手遮天，城府深沉，他淪為草寇也能被他的火眼金睛找出來，更用山寨上上下下的兄弟性命威脅他。</br> 除了聽話，他翻不出此人的手掌心。</br> 第二日，馬車準備啟程，長公主起了個大早，親自去攙扶她的未來丈夫，秦恕之滿臉通紅，不敢與她對視。</br> 琳瑯歪了歪頭，同她的阿弟說悄悄話，“你覺不覺得，秦帝陛下害羞多了？”</br> 荒帝詫異，“可能是阿姐你昨晚的孟浪嚇到他了，人家畢竟是個清清白白的少年郎，栽到阿姐手里，還不允許他臉紅一下？阿姐莫要太霸道了。”</br> 琳瑯昨晚跟荒帝陛下秉燭長談，說要跟秦國聯姻，姐控的弟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爽快得讓琳瑯感到不真實。</br> 床板底下傳來異動。</br> 琳瑯正要回頭，被荒帝兜頭罩了風帽，掩了耳朵，淡笑道，“可能是幾只小老鼠吧，阿姐別管了，咱們走吧。”</br> 秦帝天生薄涼，心思狡詐，不堪良配。</br> 他的長公主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他不愿她再陷入泥沼，索性替她尋了個好拿捏的如意郎君，能將她祖宗似供在頭頂。秦恕之落草為寇，品性依舊純良，少年俠骨沸騰著一腔熱血，有他顧著，阿姐定能長長久久地美滿。</br> “可惜……”</br> 帝王長指克制捻走了琳瑯的發間雪花，輕不可聞嘆一口氣。</br> 若他不是她名義下的弟弟，又何須如此的大費周章？他實在是不放心把長姐交給陌生的外人，兩三面的相處能看得出什么來？</br> “可惜？”</br> 琳瑯抬頭，撞入帝王幽深如夜的瞳孔。</br> “沒什么。”</br> 荒帝伴著長姐與未來姐夫走入雪中，他謹慎而克制，落后半步。</br> 讓璧人成雙，讓人影相偎。</br> 天光乍晴，山色分明，帝王的眼里沒有裝著他的江山，而是映入了女子低頭一笑的溫柔。自他掌權，天下情報盡入丹宸殿，那時起，他便知道姐弟二人沒有血緣關系。</br> 但，這不能成為他肖想長姐的理由。</br> 她護他惜他，他怎能產生禽獸不如的心思呢？</br> 他是陪著她燈下長讀的弟弟，亦是今后背著她出嫁的弟弟。</br> 他敬她佑她，唯獨，不能刻她入骨。,,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