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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5 章 相識微末·君晚(上)

    “吾兒,我是父,這是你阿母。快,叫阿父,阿父給你買海棠蜜餞吃。”</br>  “父……父……”</br>  小女歪了下腦袋,忽然伸出藕節般的小手,嘴角咧開,乳牙還未長全,米粒般大小。</br>  君父大喜,將小女舉高,置在頸上,他爽朗笑道,“阿父忘記了,吾兒還在長牙,少吃些甜。”</br>  女人嗔怪,“堂堂國君,怎如小孩一般,出爾反爾。”</br>  君父一臉理所當然,“吾兒年歲小小,眉眼周正,他日必是九國第一美人,怎可讓一口黃牙損了吾兒的美貌?阿琴,你可要好好看著她,別讓她到處亂吃,她最是狡猾的哩!”</br>  妻后哭笑不得,“哪有你這般埋汰女兒的。”</br>  薄云王宮出了一任小公主,雙眸玲瓏剔透,備受帝后恩寵,如珠如玉般長大。</br>  “琳瑯,這是鳳首箜篌,阿母出嫁時,你祖父親手做的嫁妝。”</br>  “阿母,我可以學么?”</br>  “自然,這以后,可就是你的嫁妝了,你要好好保管它,等出嫁了,彈于你夫君聽。”</br>  “阿母,我不嫁人,我要永遠伴隨您與君父。”</br>  “說什么傻話呢,哪有不嫁人的。”</br>  深宮美婦輕輕彈著小女的額頭,又捏著她幼嫩的手。</br>  “來,阿母教你如何彈奏。”</br>  “好,我學會了,第一個彈給阿母聽。”</br>  “你呀……”</br>  待王后走后,琴音也停了。</br>  小公主倚在鳳首箜篌邊,額頭絨毛碎得可憐可愛,“元宵,女子長大了,真的一定要嫁人么?”</br>  小太監跪在地上,替她捏著酸脹的腕節,“公主這般好,將來的夫婿也定疼公主。”</br>  小公主脆生生地說,“是么,能有元宵好么?有的話我就嫁。”</br>  小太監耳根發紅,支支吾吾不敢說話。</br>  然而小公主只是隨口一說,并未放在心上。</br>  小太監趁她睡著,卑微地親吻手背。</br>  會的。</br>  公主會千秋萬歲,一世歡樂。</br>  十五歲,琳瑯王女初長成,仙姿玉色,善箜篌,九國子弟心旌搖曳,競相逐之。</br>  “吾兒,待你十六歲,父宴請九國子弟,定為你尋一位如意郎君。”</br>  “父,八國豺狼虎豹,實非善類,咱們豈不是引狼入室?”</br>  王宮錦緞如輝,薄云王撫著小女一頭綢緞般的黑發,“九國之中,薄云最末,你又生來殊色,父老啦,趁我昏庸無用之前,得找個更強大的夫婿疼寵你。”</br>  王女垂下鴉睫,“若能護得薄云周全,女愿隨之。”</br>  “吾兒放心,這如意郎君,需得吾兒真心歡喜,父才放心。”</br>  薄云王愛女如溺,命人修了一座可摘星攬月的瓊玉樓。</br>  待公主十六歲生辰,薄云王宴請四方,為女尋婿。當夜,琳瑯王女于玉樓演奏,她月下抱箜篌垂首,琴音飄渺,恍若神仙妃子,世稱琳瑯仙,九國貴胄為之癡迷。</br>  樂流國太子容儀上乘,精通音律騎射,在九國弟子中脫穎而出。</br>  他愿意獻上十六座城池贈予王女,共結百年之好。</br>  薄云王大喜過望,允了。</br>  琳瑯王女投以璀璨一笑,當如明珠生輝。</br>  樂流太子臉龐發熱。</br>  各國子弟心思浮動,酒宴之上,言笑晏晏,而酒宴之下,暗藏殺機。</br>  當夜,王宮大亂,火舌舔足。</br>  “公主,快走,從昭,從昭國他們背信棄義——”</br>  年輕太監攥住王女的手腕,神情焦急。</br>  從昭國原先為九國末流,疆域偏僻,民風落后野蠻,諸國不愿與之交往。</br>  從昭王耽于酒色,政事一律交于太子。傳聞中,從昭太子曾流落在外,少時被貶為家奴,行事作風陰晴不定,口蜜腹劍,令人膽寒,也為薄云王所不恥。</br>  “走不了了。”</br>  王女望著漫天火光,“今夜過后,我琳瑯王氏不復存在。元宵,你走,混入他們當中,不要再回來了。”</br>  “公主,你不走,奴也不走。”</br>  她微微一笑,褪下鎏金耳環,放在他掌心,緩緩合攏,“你我情誼十余載,在琳瑯心中,你便是我最可敬的兄長。你若是混入失敗,就拿這對耳環,告訴他們,我在瑤華宮。那豺狼對我有意,他定重賞你。”</br>  年輕太監紅了眼,激動抱住她,“我不會出賣公主。”</br>  遠處傳來一道溫潤笑聲。</br>  “公主可讓豺狼好找,原來是在這,同自家的太監情郎雙宿雙飛呢?倒是可憐了你的君父,成了刀俎上的魚肉后,還為你這個女兒打算。”</br>  他上前來,捻起公主的一縷碎發,“先前沖樂流太子笑得那般含情脈脈,這下又急著同太監私奔,公主的心意,真是令人琢磨不透。”</br>  他低啞道,“那沒根兒的閹人,能讓公主奔赴極樂?”</br>  “你,你休要污蔑公主,奴,奴與公主清清白白——”</br>  “既是清白,那就證明給世人看。”</br>  咣當一聲,一把匕首扔到太監腳下。</br>  倆人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尖銳處閃爍著寒光。</br>  “喏,請吧。”</br>  從昭太子氣定神閑,似乎根本不在意,對方得了利器,是否會對他不利。</br>  年輕太監慘白著臉,哆嗦撿起了匕首,一拔開,寒光入了眼。</br>  “元宵,他在激你,不要。”公主搖頭。</br>  年輕太監面白無須,宛如女相,而此時他雙眸含著至烈的火,決然道,“元宵能伺候公主,是元宵今生的福氣,若有來世,元宵也愿意跟隨公主。”不求得公主傾心相許,但求長長久久,永伴君側。</br>  “噗嗤。”</br>  刀鋒入骨,血濺玉頰。</br>  琳瑯被從昭太子箍著腰肢,無法動彈。</br>  他嫌臟般退了一步,又摟著她往里邊走,“我當你有多心疼他呢?竟是一滴淚也未流。”</br>  從昭太子說著,卻是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敲打她,“公主出逃,可是讓不少人遭殃呢,還是乖一點好。你君父在你寢宮等候多時了,你就不想見見他么?”</br>  “……我阿母呢?”</br>  從昭太子嘆了口氣。</br>  “薄云王后果真是天下女子表率,我原先想請她出宮一敘,看她能否回心轉意,將公主交付與我。卻不料她反應過于激動,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唉,也怪我想得不周全,為表誠意,派去的人太多了,嚇著了王后,在下一片癡心,公主勿要怪我才是。”</br>  王女膝頭一軟。</br>  男人撈住了她,輕笑道,“公主鳳體有礙,是在下疏忽了,竟累著了公主。”</br>  說著便將她橫抱了起來,大步跨進了瑤華宮。</br>  “——吾兒!”</br>  薄云王被捆著,泣聲不已,“是父害了你啊。”</br>  從昭太子笑容和煦,“未來岳父這是什么話,公主與我喜結連理,您應高興才是。”</br>  他的視線在公主寢宮繞了一圈,凝在了那鳳首箜篌上,“先前你為樂流太子彈奏那一曲,我聽著很是刺耳,公主可否愿意為我另彈一曲?”</br>  “你會放了我君父么?”</br>  王女仰著頸。</br>  ……真是天真爛漫的眼神。</br>  他在薄云國當家奴時,在街上被抽得半死,這位小公主也是用這種天真爛漫的眼神,看著他奄奄一息,看著頑劣的少爺將他的頭摁浸到污水里。</br>  他以為她跟其他女子是不同的。</br>  可她沒有救他。</br>  她掀開簾子瞧著,側顏漠然如同云端的花,怎么也不會為凡人動心,何況他當時是個賤民,更是得不到一兩分青眼了。</br>  從昭太子溫柔道,“自然。”</br>  于是她款步而下,撥弄琴弦。</br>  而男人的氣息從未遠離,甚至更進一步,從后頭摟著她,解開女子的腰帶。</br>  從未出錯的琳瑯王女彈錯了一個音。</br>  從昭太子從她耳后窺過去,隱匿在碎發間的朱砂痣隱隱約約,胭脂般鮮紅,可臉卻蒼白無比。</br>  當著她君父的面,他輕薄著人,在她身上游走,呵氣道,“怎么停下了?你彈你的,我做我的,伴著琴音圓房,倒也別有一番滋味,您說呢,公主?”</br>  “你個畜生——”</br>  薄云王不愿意女兒再受牽制,也一頭撞上了入侵者的銀槍。</br>  死不瞑目。</br>  溫熱的眼淚滴在男人的手背。</br>  從昭太子一怔。</br>  “自我三歲后,我便不哭了。”</br>  琳瑯垂著淚珠,“君父說,若是疼我愛我的男子,必不會惹我傷心落淚。你既然在意我與樂流太子的婚事,為何不當面直說?你自己沒有爭取,又用這樣齷蹉手段謀奪我……”</br>  從昭太子啞然,“公主又怎么會看得我這般出身——”</br>  她紅著眼眶,“你不問,怎知我看不看得起?我素來不愛寫寫畫畫的文弱書生,我的夫君必定是頂天立地男兒。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對我無意,我能如何?”</br>  從昭太子沉溺在溫柔鄉里,聲音低了,“小公主……”</br>  此時,系統冷冰冰地播報。</br>  ‘宿主,琳瑯王女當前好感值為0,仇恨值為100。她對你恨之入骨,此仇不共戴天。’</br>  從昭太子大驚,猛地推開她。</br>  然而來不及了,她從抹胸里攥出了一支銀簪子,手法利落扎在他的脖子上,噗嗤一聲,鮮血飛濺,公主臉上未干的血跡又添新痕。</br>  她漠然看著他,甚至在從昭太子想要發出求救聲音時,用嘴堵住了他。</br>  她吻著他,合著血腥。</br>  唇肉綿軟卻致命。</br>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璧人。</br>  ‘警報!危險警報!宿主失血過多,死亡率75%……’</br>  男人強忍著疼痛,頭腦清晰下達指令。</br>  ‘兌換起死回生丸!’</br>  ‘本劇情世界危機四伏,起死回生丸只有一枚,宿主是否兌換?’</br>  ‘確定……兌換……投放地點,喉嚨。’</br>  琳瑯清晰看見了他咽了個東西,喉結微動。</br>  這個垂死掙扎的男人突然恢復了力氣,將她推倒在箜篌上,眼神冷厲。</br>  從昭太子一抹脖頸上的血,冷笑道,“來人,押她上羊車!”</br>  既然不做他的女人,那就任由其他男人糟蹋好了!</br>  所謂“羊車”,其實就是囚車,關押著從各地強搶而來的女人,搶掠者將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王宮美人稱為“麗羊”,閑時抓出一只,供君王將士任意取用。</br>  兩個士兵上前,正要押走公主,男人抿起薄唇,“慢著,讓嬤嬤來。”</br>  老嬤嬤連忙領命,卻不敢掐人,而是拽著她的胳膊走。</br>  這位主子是真有本事,人都扎太子殿下一個窟窿了,可殿下卻分明還在意她,指不定這一回就是故意嚇唬,磨一磨公主的性子,好教她曲意柔順,婉轉承歡。</br>  老嬤嬤自覺清楚了真相,對琳瑯更是恭恭敬敬。</br>  囚車是由另一個面相刻薄的嬤嬤管著,她因為不甚貌美,被夫家嫌棄,對面容姣好的女子也懷恨在心。還未等老嬤嬤交接,她就擰住琳瑯的頸肉,“唷,這不是琳瑯王女么?今個兒也紆尊降貴地下凡,來聞一聞泥土味兒了。”</br>  她一掌推在人的后背,琳瑯踉蹌幾步,收不住腳,摔進了一個白衣囚女的懷中。</br>  她扶了扶她的腰。</br>  兩位少女目光相觸。</br>  琳瑯將手里的東西迅速塞進人的袖子里。</br>  白衣囚女神色不變,“妹妹,小心點。”</br>  “……多謝阿姐。”</br>  “呵,君家女倒是大方,是個當姐姐的料兒。”囚車外的烏衣嬤嬤冷笑。</br>  琳瑯一驚。</br>  君國是九國之首,唯一的長公主更有經世奇謀,與琳瑯王女、慶羅浣紗女并稱九國三玉。</br>  她也被抓了?</br>  這么說君國也禍在旦夕?</br>  “等等,我倒是糊涂了,你這身衣服還沒扒。”烏衣嬤嬤露出貪婪的神色,“都是階下囚的人了,享受不起這般福氣。我也省得動手了,你自己脫吧。”</br>  看守的士兵不自在轉過了頭。</br>  先前的嬤嬤心想,哎喲,大禍了,太子殿下喜怒無常,萬一真幸了這美人,日后算賬,那可如何是好?她只得把人拉到一邊,小聲地囑咐了幾句。烏衣嬤嬤僵硬了一瞬,才冷著臉道,“你同我下來,去屋子里換。”</br>  琳瑯穿上了粗麻囚衣,被重新推搡進了囚車。</br>  囚車里窩著七八個少女,個個生得天姿國色,卻如驚弓之鳥,畏縮一團。</br>  琳瑯彎著腰,到先前接住她的少女身邊坐下。</br>  “這位姐姐,怎么稱呼。”</br>  “姓君,單字晚。”</br>  “我是琳瑯。”</br>  她淡淡點頭,這里人多耳雜,不宜交談。</br>  琳瑯會意,也安靜坐著。</br>  等到了深夜,琳瑯的手心微微刺痛。</br>  她將原先藏在她袖子里的東西物歸原主。</br>  那是薄云王給琳瑯留的最后一道保命符,只要她能活著出去,就能調動這支秘密兵馬。琳瑯不動聲色地接過,兩人依偎得更緊。</br>  “姐姐,我之前就想說了——”</br>  琳瑯用僅有兩人聽到的聲音說,“我們的名字八字肯定很合。”</br>  “……是么。”</br>  琳瑯彎著眼,臉上的血跡還未擦凈。</br>  “君,臨,天,下。”</br>  她不會死在囚車里,就算要死,也是死在權力的床榻上,上面流滿了她仇人的血。</br>  君晚沙啞地笑了下。</br>  “承妹妹吉言。”</br>  她眼神發狠,喃喃重復。</br>  “會的。”</br>  她必將手刃仇人,令他們永墮冥府!</br>  在霜寒露重、血腥遍地的夜晚,琳瑯第一次被君父阿母之外的人擁著入睡。</br>  君家姐姐身上有著令人安心的檀香,即使渾濁的血味也難以掩蓋。她抱緊她的腰,好似夢里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琳瑯王女。</br>  衣衫單薄的少女互相取暖。</br>  后來琳瑯才知道,這個笨拙哄著她入睡的少女,在將來——</br>  會成為她親密的、忠誠的、永不背叛的,一生摯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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