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怎么還不睡?”</br> 女人走進(jìn)徹夜通明的書房。</br> “你在寫信嗎?”</br> 祝無央若無其事裝好信箋,放到柜子的最里面,笑著說,“有些事要給阿福他們交代一下,不然做不好。”</br> 他起身拿了掛在書房里的一件披風(fēng),平穩(wěn)抖了開來,蓋在琳瑯的身上,“夜里風(fēng)大,你若是困了便自己先睡,不必等我。”</br> 說著就將人抱回了屋里。</br> “見不著夫君,我睡不著。”</br> 琳瑯靠在他的胸膛,撒嬌道。</br> 男人輕輕摩挲她的臉頰,喃喃地說。</br>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么辦呢?”</br> “什么不在了?”琳瑯沒聽清楚。</br> 最近城主大人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經(jīng)常哄她睡了,自己便獨(dú)自外出,直到天明才回來。</br> 對方卻沒有說話,好像是睡著了。</br> 又一個月過去了。</br> 轉(zhuǎn)眼間到了琳瑯臨盆的時間。</br> 產(chǎn)房外,男人來回踱步著,臉上的焦急是顯而易見的。</br> 都已經(jīng)進(jìn)去了一天了,怎么還沒生下來?</br> 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他都想直接沖進(jìn)去了,結(jié)果被攔了下來,說是他的出現(xiàn)會令產(chǎn)婦徒增壓力。</br> 正在心亂如麻的時候,偏偏另一邊又出事了。</br> “你說小姐她摔倒了?這是怎么回事,你們就不會好好看著她嗎?”</br> 報(bào)信的人唯唯諾諾不敢出聲。</br> 祝無央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壓下了心口那股火,“小姐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br> “穩(wěn)婆已經(jīng)進(jìn)去了,正在催生呢,小姐哭得很厲害,說想要見哥哥。”丫鬟小心翼翼地說,“主子,要不您過去瞧瞧?”</br> 祝無央冷冷掃了她一眼,“下去。”</br> 話音剛落,里頭響起了一陣哭泣聲。</br> 是小孩子的哭聲。</br> 他終于忍不住了,推開門進(jìn)去。</br> 穩(wěn)婆喜氣洋洋地說,“恭喜城主,是個小少爺呢!母子均安!”</br> 他聽到后頭那一句,心頭大石瞬間下落,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賞!統(tǒng)統(tǒng)有賞!”</br> “夫君。”</br> 她輕喚了一聲。</br> 烏黑的發(fā)絲濡濕一片,琳瑯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看得他心疼極了。</br> 祝無央立馬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滿是憐惜地說,“夫人辛苦了。”</br> 她笑了笑,“這小家伙可折騰死我了。”</br> 城主大人順著她的視線落到旁邊的小身子。</br> 剛出生的嬰兒皺巴巴的,頂上的胎毛柔軟極了,握著小拳頭,像個小奶貓一樣哭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并不是很健康的樣子。</br> “夫君,你抱抱他,哄哄他,興許就不會哭了呢。”琳瑯說。</br> 他探出手掌,小心翼翼將那輕得離譜的小東西抱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的姿勢對不對,他為難看向琳瑯。</br> 琳瑯沖著他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他松了一口氣,再低頭一看時,小家伙已經(jīng)睡著了,紅紅的小臉蛋上還殘留著淚痕,乖巧依偎在他的懷里。</br> “看來他更喜歡夫君呢。”琳瑯笑道,聲音有了些許疲倦。</br> 祝無央立即讓她好好休息,讓穩(wěn)婆來照顧小少爺。</br> 他也不能停留太久,囑咐丫鬟們要好好照顧夫人之后,就騎馬去了方家,他得確認(rèn)一下妹妹的情況。</br> 祝錦瑟早產(chǎn)了,她身體本來脆弱,產(chǎn)后大出血,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很多。她幾乎昏睡了半天才醒過來,見到守在旁邊的祝無央,又哭了,抽抽噎噎地說,“錦瑟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呢。”</br> 他嘴唇微微一動,最終化成一片嘆息。</br>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會丟下你呢。”</br> 他永遠(yuǎn)都記得,小時候被關(guān)祠堂的時候,她會偷偷跑進(jìn)來陪他。</br> 挨了板子,她比自己哭得更厲害。</br> 他發(fā)過誓,要護(hù)著她一輩子的。</br> 即便,是賠上自己。</br> 兄妹倆說了一會兒的話,被一陣響亮的哭聲打斷了。</br> 男人微微一笑,“我這小外甥倒是挺有勁兒的。”</br> 祝錦瑟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叫人抱了出來。</br> 這個八斤六兩的小男娃哭起來完全是地動山搖的,整個方家都聽得見了。方母卻是很高興,她的孫子模樣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就鄰居家的狗蛋、大壯呀,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br> 男娃的毛發(fā)黑黝黝的,睫毛纖細(xì)濃密,還有那紅薄的小嘴兒,讓人忍不住就想親上一口。</br> 雖然是個混世小魔王,但架不住大家泛濫的憐惜之心。</br> 祝錦瑟因此揚(yáng)眉吐氣了一把,在方家的地位更是跟皇太后一樣,婆婆整日來噓寒問暖的,別提多得意了。</br> “愿兒過來,讓娘親抱抱。”</br> 可是對方絲毫不買她的賬,張嘴就嚎啕大哭,還尿了她一身。</br> 祝錦瑟真是連打人的心都有了。</br> 婆婆又禁不住埋怨瞅了她,連忙哄著她的心肝寶貝兒去了。</br> 祝無央看了那孩子好幾眼。</br> “哥哥,你看,愿兒他欺負(fù)我。”祝錦瑟故意撒嬌道。</br> “你呀,都有孩子,還這么愛告狀。”他這才收回了注意力,調(diào)侃自家妹妹來了。</br> 氣氛其樂融融,又仿佛回到了往日的時光。</br> 而另一邊,琳瑯正靠著床休息。</br> 有人端著一碗雞湯來了。</br> 對方的黑色錦靴停在她的床前。</br> “餓了吧,把湯喝了。”</br> 男人沙啞的聲音在房間響起。</br> 琳瑯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他微微泛紅的眼。</br> 于是她伸手摸了一摸,“怎么哭了?”</br> “風(fēng)太大,被迷了眼。”</br> 管家死活不承認(rèn)在一個時辰之前那個哭得跟傻逼一樣的家伙竟然是自己。</br> 琳瑯心想,總要給他留些面子。</br> 就著他的手,她低下頭來乖乖喝湯。</br> “這湯是你熬的嗎?”她又問,掠了一眼他手指上的傷痕。</br> “你想多了,君子遠(yuǎn)庖廚,我怎么可能下廚?”</br> 管家小哥哥又開始嘴硬了。</br> 是,他就是嫉妒,嫉妒那個男人能夠作為她的丈夫,堂堂正正守著她,而他呢,只能像做賊一樣,連擔(dān)心的哭了都得提防周圍是否有人看著,免得為她招惹橫禍。</br> 她在鬼門關(guān)繞了一圈,他卻不是第一個安慰她的人。</br> 連孩子,他也不敢抱一抱,怕露出馬腳。</br> 他不是窩囊廢是什么?</br> “今天你累了,好好休息。”管家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太對勁,連忙止住了話頭,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準(zhǔn)備出去。</br> 她纖細(xì)柔弱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br> “孩子他爹,你給娃娃取一個名字吧。”</br>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是軟綿綿的。</br> 提不起半點(diǎn)的力氣。</br> “老公,你還生氣么?”琳瑯親了親他的唇角。</br> 管家有些暈乎乎被她扯過去非禮。</br> 生氣?</br> 生什么氣?</br> 自己有生氣嗎?</br> 他在溫柔中暈頭轉(zhuǎn)向,哪里還有心思生悶氣。</br> 這個女人,真是太狡猾了。</br> 因?yàn)橛瓉砹诵∩僦鳎侵鞲黄矚狻?lt;/br> 然而,添丁之后,男主人卻比之前更忙了,不但是每天忙到深夜,而且常常不見人影。</br> 眾人覺得這情況太詭異了。</br> 城主夫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變得勉強(qiáng)。</br> 直到有一天夜里。</br> 半睡半醒間,有人溫柔親吻著額頭。</br> “夫人,我要走了呢。”</br> 琳瑯睜開困倦的眼睛。</br> 搖曳的燭光下,他的半張臉龐染上淡淡的陰影,柔和了平日里冷厲的眉眼。</br> 他親著她,額頭、眉心、鼻梁、臉頰、嘴唇,一遍一遍親吻著,不知疲倦。</br> 琳瑯側(cè)過身子,將臉枕在他的手心上,閉著眼沒有睜開,像往常一樣問他,“你要去哪里?多久回來?”</br> “我要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可能沒辦法回來了呢。”</br> 男人輕聲道,“所以先來跟你和福兒告別。”</br> 他大掌摩挲了妻子那柔嫩如春柳的臉龐,“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那個臭小子又來鬧你了?”</br> “福兒很乖,也很聽話,吃飽了就睡覺,基本沒有鬧過我。”她輕輕蹭著他的掌心,“只是我太想夫君了,好幾日都沒見你,很難受,就不想吃東西。”</br> 他心口微微一痛。</br> 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br> 琳瑯稍稍睜開眼,水霧彌漫著,撒嬌道,“夫君,你好久都沒哄我睡覺了。”</br> “都是孩子的娘了,還想人哄你睡覺呀。”祝無央笑了。</br> 雖是這樣說,他照樣還是哄著她睡了。</br> 祝無央伸出手,輕輕撩開她頰邊的碎發(fā),又掖了掖被子。</br> 永別了,夫人。</br> 他看了一眼門口懸掛的大紅燈籠,翻身上馬,黑色的斗篷肆意飛揚(yáng),再也沒有回來過。</br> 祝無央單槍匹馬上了附近山上的強(qiáng)盜窩。</br> 這些強(qiáng)盜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禍害了不少良家少女,但對方有一個老奸巨猾的軍師以及一批高手,成了一塊難啃的硬骨頭。</br> 祝無央沒把握能活下來。</br> 不過這也是他本來的目的。</br> 當(dāng)他成了一個悲情的英雄,人們就會歌頌他、贊揚(yáng)他,對英雄的遺孀以及后代也會給予寬容。</br> 這是他,能為娘倆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br> 鮮血模糊眼睛,他好像看到了琳瑯牽著小孩走來,笑吟吟地說要接他回家吃飯。</br> 對,回家,他要回家。</br> 她們在等他。</br> 祝無央努力想要爬起來,突然一個踉蹌。</br> 一支利箭穿胸而過。</br> 他傻傻看著胸口噴涌而出的鮮血。</br> 止都止不住。</br> 不,不可以,他要回去,回去……</br> 他的小祖宗還等他回去哄呢……</br> 然而,血,卻越來越多了。</br> 這一夜,沖天火光燒盡了埋骨山。</br> 有人死了。</br> 有人閑庭信步走下山來。</br> “真是傻。”</br> 他嘴角掛著淡淡的諷刺,在火光的映襯下,那半張被鮮血籠罩的臉形同鬼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