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br> 那晚回家后,郁愿跟周衍并排坐在他房間里的書桌前寫作業。</br> 宋奚若和周珣知道他們倆喜歡一起寫作業，給他們倆人房間里的書桌都做得很寬敞，只是郁愿平時經常和他對答案,也許還因為下意識就想和他更親近一點，每次都坐得離他很近。</br> 今晚也一樣。</br> 室內溫度比外面稍高一點，周衍早脫了校服外套,她也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袖,因為距離過近，肩肘時而碰撞間，男生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過來。</br> 原本是已經很習慣的親密，因為她不知不覺對他起了點別的心思，忽然就變得分外擾亂人心了。</br> 郁愿還沒寫幾道題,就忍不住偏過頭去看他。</br> 男生黑色的短碎發搭在額前,鼻梁很高,雙眼皮呈扇形，眼尾略略上翹，下眼瞼弧度明顯,每每朝人看過來的時候，就顯得深邃又漂亮。</br> 是雙很標準的桃花眼。</br> 郁愿盯著他發起了呆,不妨他突然轉過頭來。</br> “你不做題，看我做什么？”他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笑,上翹的眼尾這時就會稍稍彎下來，那雙桃花眼幾乎像是帶著幾分情意。</br> 不知是因為被他這樣看著,還是因為偷看他被抓包,郁愿心頭慌亂了一瞬。</br> 好在屋里有點熱,她臉本來就是紅的,不至于太露餡：“你臉上有蚊子。”</br> 周衍點點頭：“我臉上有蚊子,你就光看著？”</br> 郁愿也點點頭，在快得發慌的心跳聲中繼續瞎扯：“嗯，看它什么時候才完咬完你飛走。”</br> 周衍氣笑了，伸手去捏她臉：“你有沒有良心啊。”</br> 郁愿心跳更快了，她像下午一樣，抬手去拍開他的手。</br> 可周衍這次不知道什么毛病，忽然反握住了她的手。</br> 男生不止個子比他高了一大截，手也比她大上許多，手上溫度也總比她略高一些。</br> 他就這么攥住了她細細的腕子。</br> 郁愿跳得過快的心跳忽然又像是停了一拍，呼吸也稍稍一滯，她愣愣看著他。</br> 周衍卻是低頭盯著她手瞧了一眼：“怎么還這么瘦啊。”</br> 說完他就松了手。</br> 郁愿松了口氣。</br> 隨即又漫上點失望。</br> “餓不餓？”周衍問她，“讓孫阿姨煮個夜宵？”</br> 郁愿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么，慌亂地點了下頭。</br> 孫阿姨給他們煮了兩碗粉。</br> 郁愿根本就不餓，在餐桌邊坐下后，等孫阿姨一走，她就把碗往他那邊推了推：“我吃不了那么多。”</br> 周衍目光從她巴掌大的小臉一路往下落了落：“我看你是不想長個子了。”</br> 郁愿現在還是比班上的女生矮上一小截，身高就是她一大痛點。</br> 她皺了皺臉，把碗又挪回來：“不幫算了。”</br> 周衍“嘖”了聲，從她手里把碗又端回來，拿起筷子夾走了一半的粉：“行了吧。”</br> 郁愿笑起來：“煎蛋我也不要。”</br> 周衍把煎蛋也夾了過去。</br> 不知是心情好，還是碗里的粉香得讓人胃口大開，郁愿看了眼他碗里兩個煎蛋，忽然又道：“我又想吃煎蛋了。”</br> 周衍打算把煎蛋給她夾回來。</br> 郁愿補充：“蛋黃不要。”</br> 周衍白了她一眼：“麻煩精。”</br> 他吐槽完，還是用筷子把煎蛋分開兩半，特意避開了蛋黃，順便還給她夾了幾塊鹵牛肉過來。</br> 煎蛋浸滿了高湯湯汁，原本該是咸的，郁愿那晚卻嘗到了甜味。</br> 那個周末宋奚若和周珣都在外出差沒回來。</br> 郁愿后來一直都記得那兩天。</br> 少女初嘗心動滋味，滿心滿眼都是喜歡的人，來不及想未來，也沒心思想其他。</br> 那是她喜歡上周衍后，唯一純甜不摻苦的一小段時間。</br> 周一返校后，老師給他們調了座位。</br> 郁愿換了個新同桌。</br> 在郁愿眉毛都還要宋奚若幫忙修理的時候，新同桌早已經會化精致漂亮又不引老師注意的妝了，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br> 郁愿和新同桌不熟，她下課放學都是跟周衍他們一起，在班上其實沒有特別要好的女生。</br> 但新同桌一換過來就頻頻跟她示好。</br> 一天給她遞了無數次零食，哪怕郁愿禮貌拒絕，她也熱情不減。</br> 臨到下午倒數第二節課上完，新同桌才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她：“你哥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啊？”</br> 郁愿還在寫作業，聞言動作一頓：“你問這個做什么？”</br> “周五他打球好帥啊，一周末過去了我滿腦子都還是他那天投三分的樣子。”新同桌說，“要是沒女朋友的話，我打算跟他告個白試試，但又怕他拒絕，你知不知道他喜歡哪一款的啊？”</br> 郁愿握筆的手倏然收緊。</br>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暗戀和別人是不一樣的。</br> 別人的暗戀最多是不敢說。</br> 而她是不能說。</br> 她和周衍沒住校，晚上照舊回了家。</br> 宋奚若和周珣晚上也都回來了。</br> 周珣給他們帶回來一堆特產吃食，宋奚若給他們買了幾套新衣服。</br> 坐著一起吃夜宵的時候，宋奚若還像往常一樣，順口問周衍：“我們出差這么久，你在家沒欺負妹妹吧？”</br> “我哪敢欺負您閨女啊。”周衍笑著說。</br> 宋奚若瞪了他一眼，瞪完自己忍不住也笑了。</br> 那晚的夜宵也是牛肉粉，也有煎蛋。</br> 周衍說這句話的時候，郁愿才剛咬了一口煎蛋，她看著宋奚若笑得開心，忽然覺得前幾天還嘗著甜的煎蛋有點難以下咽。</br> 她好像也不止是不能說。</br> 她還有點無恥。</br> 周叔叔和宋阿姨把她當親女兒一樣照顧，周衍也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疼，她卻對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br> 周衍沒接受她新同桌的告白，郁愿卻在那段時間里，對自己生出了一點厭棄的心思。</br> 周衍那幾天見她食欲不佳，還以為她生病了。</br> 男生大手隔著食堂餐桌伸過來，捂住她額頭，臉上滿是關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br> 郁愿明知道該離他遠一點，卻像是管不住自己似的，仍坐著沒動，由著他手在她額頭上落了許久。</br> 幸運的是，這段時間沒持續太久。</br> 救了她的還是宋奚若。</br> 那段時間南城出了樁不小的案子，地點就在離他們不算太遠的南城八中。</br> 八中有個高一的女生和隔壁體校生談戀愛，可能是女孩子年紀太小不懂得做措施保護自己，沒兩個月就懷孕了。</br> 懷孕的事不知怎么還傳了出來，傳得沸沸揚揚，鬧得兩校皆知。</br> 學校叫了她家長過來。</br> 叫家長的那天，女生的媽媽還在外地出差，來的是爸爸，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叫家長的當晚，女生回去后，就在小區天臺跳樓自殺了。</br> 這樁新聞波及了南城所有學校。</br> 郁愿他們班為此多開了兩次班會，班上的座位也都重新調整了一遍，聽住校生說，晚上的保安比之前嚴格了不知多少倍。</br> 但郁愿和周衍比其他人還多知道一點后續。</br> ——葬禮辦完后，那個高一女生的媽媽找去了宋奚若的律所，請宋奚若幫她打離婚官司。</br> 宋奚若很少在家里提工作的事，但又開始忙了起來。</br> 不久后，郁愿有天下午跟周衍一起陪著翟少寧去吃了麻辣香鍋。</br> 那晚的香鍋又咸又辣，郁愿凌晨渴醒來，喝完桌邊半杯水，仍覺得渴，就打算起身再去接一杯，剛輕著動作擰開門，就聽見宋奚若的聲音傳過來。</br> “好好的一個家就這么毀了。”</br> 郁愿好幾天沒見她了，本來想出去順便和她打個招呼，結果下一秒又聽見宋奚若接著道：“周衍和愿愿這方面是不是一點苗頭都沒有？”</br> 她動作倏地一頓，整個人惶恐地僵在原地。</br> 周珣帶著笑的聲音響起：“他們倆才多大。”</br> “那女孩子不也才高一嘛。”宋奚若嘆了口氣，“這倆孩子倒還真處成兄妹了，要不是年紀確實還小了點，我還真希望他們能有點苗頭，我可舍不得，也不放心愿愿嫁出去。”</br> “這還早著呢。”周珣說。</br> 宋奚若又嘆了口氣：“你兒子老欺負愿愿，我總覺得沒戲。”</br> 郁愿早關上了房間里的燈，門只開了一小條縫隙，宋奚若夫妻就也沒注意到。</br> 直到宋奚若夫妻大約是進了房間，說話聲忽然消失，郁愿高懸著的心才慢慢落回原位。</br> 她端著杯子愣愣地想，她好像也不是那么罪無可赦。</br> *</br> 郁愿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br> 可能是因為沒睡夠，加上還為了胡元的事哭了一場，第二天醒來，郁愿就發現她眼睛果然腫了點。</br> 好在還不算明顯。</br> 宋奚若和周珣晚上都沒回來，早餐只有他和周衍一起吃。</br> 也是巧。</br> 孫阿姨今天給他們煮的還是牛肉粉。</br> 宋奚若老覺得她瘦，導致現在孫阿姨給她煮粉都是照著周衍的份量。</br> 郁愿昨晚想東想西，連夢里都是些陳年舊事，看到這碗牛肉粉不由心情有些復雜。</br> 周衍見她不動筷：“吃不了這么多？”</br> 郁愿還有些愣神，一下沒注意回他。</br> 男生隨即便將她的碗往他那邊推了推，像那次一樣，夾走了大半的粉，又把煎蛋避開蛋黃分了一半給她，同樣也還給她多夾了點牛肉。</br> 郁愿心情更復雜了。</br> 見她還是不動，周衍又問：“不舒服？”</br> 郁愿搖搖頭，拿起筷子，低頭慢吞吞吃起了早餐。</br> 周衍手機隨手擱在了他們中間。</br> 吃到一半，郁愿聽見他手機響，下意識瞥了一眼，然后就看見了亮起的屏幕上出現了“宋思清”三個字。</br> 宋奚若幫宋思清媽媽打離婚官司時，周衍才六歲。</br> 算起來，宋思清比她還更早認識周衍。</br> 郁愿筷子頓了下，又繼續低頭吃粉，余光卻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邊瞟過去。</br> 男生伸手拿起了手機，像是低頭在給宋思清回微信。</br> 郁愿又覺得嘴里的半個煎蛋變得有些難以下咽。</br> 他昨天還說微信里的人隨便她刪呢。</br> 今天倒是又跟別人聊得挺開心。</br> 郁愿勉強吃完剩下幾口粉，正想起身把碗筷收進廚房，眼前忽然出現一只黑色的手機。</br> 屏幕上赫然是周衍剛才和宋思清的對話。</br> 【宋思清：你回學校沒】</br> 【宋思清：我發現一家很好喝的咖啡】</br> 【宋思清：給你帶一杯過去？】</br> 【周衍：不用，謝謝】</br> 【宋思清：就算你拒絕我了，我們總還能繼續當朋友吧？】</br> 【宋思清：反正你也沒有喜歡的人啊】</br> 【周衍：我有】</br> 【宋思清：？】</br> 【周衍：我有喜歡的人】</br> 郁愿盯著最后那行字看了許久，直到熟悉的字眼忽然變得陌生，她才撇開視線。</br> 她也沒看他，只低著頭道：“你給我看這個做什么？”</br> “想給你看。”周衍把手機放下來。</br> 郁愿仍低著頭，不知怎么，鼻子倏然一陣發酸。</br> “你是不是知道了？”</br> 周衍輕輕“嗯”了聲。</br> 郁愿鼻子越發酸。</br> 她只能默默喜歡他時，她沒覺得委屈。</br> 他半路加了宋思清微信，接了宋思清的花，她也只覺得難過，沒覺得委屈。</br> 可現在知道他其實也喜歡她，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委屈感。</br> 他要是能早一點發現，她當年也不用那么討厭自己，后來也不用學著如何把對他的喜歡一點一點藏在最心底，藏得暗無天光不見天日。</br> 郁愿眨了眨發酸的眼睛：“可是我不想喜歡你了。”</br> 周衍偏著頭，看她眼淚掉下來，握在手機上的指尖倏地收緊。</br> “那就不喜歡了。”他低聲說。</br> 郁愿抬起頭，視線朦朧地朝他看過去。</br> 周衍抬手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換哥哥來追你，你一個人難過了多久，我就追你多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