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他還沒有想好怎么辦。</br>
    他們一起回到了家中，途中坐公共汽車，誰也沒說話。</br>
    那間天鵝棲息的小屋，失去了原來特有的，讓他無比依戀的味道。莫眉的目光越是溫和，便越是直刺他良心的利劍，他覺得再不把真相告訴她，他會發瘋的。</br>
    熬到半夜，彭樹覺得莫眉已經睡著了，他從床上悄悄地起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沖頭，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億億的殺身之禍，兒子的失而復得，恨和愛交織在一起，是非良心和骨肉親情打得難解難分，何況，他對莫眉的感情又是如此深厚，重要的不是他們有過浪漫，而是他們共同走過風雨，他何德何能？他碰上的那些事憑什么她要幫助他承擔？她已經夠苦的了，離開他選擇平靜的日子合情合理，她卻毫無怨言地留在了他的身邊，這是幾世都難修到的緣分。可是，他怎么對她開口呢？他說什么呢？</br>
    他來到書桌前的椅子上，在黑暗中長久地坐著，好像黑夜能夠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br>
    不知什么時候，身后的落地燈亮了，莫眉沒有聲音地走到他的面前。</br>
    “說吧，發生了什么事？”她說。</br>
    “莫眉，請你一定要冷靜，聽我把話說完。”</br>
    屋子里不免冷清了許多，一切布置都變得無精打采，她覺得自己心里空蕩蕩的。自從億億走了以后，她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守在這間屋里，她害怕回憶，害怕孤單。</br>
    是的，彭樹搬回了他自己的住所。</br>
    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莫眉來到陽臺，收下了已經晾干的衣服。她在里屋的床上，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疊好，其中有一件是彭樹的襯衣，半舊的棉質，摸在手中十分柔軟，她把紐扣一粒一粒地扣上，疊的時候，眼淚掉了下來，像豆大的雨點，打在衣服上。</br>
    她何嘗不知道他是將與她執手相握、互相攙扶著走過下半生的人？！</br>
    她是一個女人，有著女人具備的所有的弱點，是他讓她變得完美、自然，心甘情愿地去過每一個樸素無華的日子。就像好女人會讓你想去親近她一樣，好的男人也并不見得那么具體、周到，卻能讓女人安靜下來，活得踏實。她需要的就是這個。</br>
    可是……</br>
    那天夜里，她知道了億億死的真相，她怎么可能冷靜呢？！</br>
    她說：“彭樹，如果你還是個人，還有一點點良知，你現在就帶著彭卓童去自首！現在就去！”</br>
    “莫眉，請你相信我的良知和我的理解力，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證明這不是出于卓童的本意，他如果去自首，只有一個死。”</br>
    “那你想說什么？我們什么也不說，讓這件事過去？！”</br>
    “我也失去了一個女兒，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能理解這種痛苦！如果卓童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會親手殺了他，可是他也是無辜的！”</br>
    “無辜？！你怎么證明他是無辜的？！他如果是無辜的，兩年前就應該去自首！”</br>
    “他猶豫、徘徊，良心備受煎熬，可他缺乏勇氣。至少你應該相信他是愛億億的。”</br>
    “什么都別再說了，這件事一定要***，才能還給我女兒一個公道！”</br>
    “莫眉，我一直以為你會有這個胸懷，因為你曾是一個單身母親。”</br>
    “不，我沒有，正像你說過的，愛比天還大，但是比生命小。”</br>
    這樣的爭吵不計其數。</br>
    接下來是冷戰，莫眉覺得一切都不對了，彭樹也根本不可能再住下去。</br>
    那天，他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到門口，最后一次回過頭來，無奈并且無比哀傷地望著莫眉。然而那時的莫眉早已是鐵石心腸，她看著他，心想，如果你想讓我對你說什么，我也只會說，你并不值得我敬重。可是她到底什么也沒說，他是在她冰冷的目光下離開的。</br>
    這一場離奇的人命官司最終被公開審理，人們對它的興趣一點都不亞于當年東澤國際走私案。最后一次開庭，聽眾席上仍舊是人頭攢動，不管陳述和辯解多么冗長、枯燥，也不管事件本身被一次又一次地重復已完全失去了新鮮和震撼性，人們都保持著極其少有的耐心，他們關心的是三個當事人的最后的命運。（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