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一張巨大的織網(wǎng),鋪天蓋地籠罩在人間,黎淼無處可逃,跑進小區(qū)時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水滴落在電梯里,像在她的世界里,又下了一場雨。
室內(nèi)空間,冷氣開的足,黎淼抖成篩子,只有那三個字,在她心里,堅如磐石。
她伸出被雨水淋到褶皺發(fā)白的食指,按下三樓樓層。
暴雨天氣,樓層里靜謐無人,黎淼橫沖直撞,跑到喬亦陽家門口。
身上的雨水淅淅瀝瀝掉在地上,她高高抬起手,在指關(guān)節(jié)即將碰到門的瞬間,停了一下,整只手在空中緩緩慢慢縮成拳。
萬一,他不在家怎么辦。
萬一,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見她了,怎么辦。
黎淼咬緊牙關(guān),勇氣和后悔摻半。
她實在冷,搓著已經(jīng)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在喬亦陽家門口,反復(fù)躊躇,糾結(jié)揣測。
只有雨聲的樓道里,手機鈴聲顯得格外清脆。
黎淼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是自己手機響了。
看到是陌生號碼,她還是接聽:“喂?!?br/>
是看房的中介,跟她說雨太大了,而且沒有停的趨勢,小區(qū)外面的街道都被水堵住了,他的電瓶車過不去,問她走了沒,方不方便改天再看。
黎淼說可以,對方說了幾句感激的話,掛了電話。
而與此同時,她尚未敲響的門,主動打開了。
男人剛洗完澡,他拿著白色毛巾擦頭發(fā),為了省手臂的力氣而稍歪頭,發(fā)梢滾落下來的冒著熱氣的水珠,滾進他寬松的短袖家居服領(lǐng)子。
看到黎淼,他半是意外半是不解,擦頭發(fā)的動作停住,黎淼更甚,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斷了通話的手機舉在耳朵旁忘記放下來。
他們就這樣相視足有五秒之久,發(fā)梢的水珠滾進耳廓,喬亦陽才有動作,他抬手擦了擦,稍皺了下眉,開口說第一句話:“有什么事嗎?”
是,有什么事嗎。
而不是,怎么了。
黎淼從下唇開始,漸漸整個身子都在顫,雨天潮腐的氣息更重了。
喬亦陽注意到她的變化,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語氣清淡:“沒什么事的話你先回家吧,都淋成這樣了?!?br/>
黎淼低頭,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氣音的“嗯”。
喬亦陽在這時想到什么,關(guān)門前問:“是忘帶鑰匙了么?”
黎淼眨了眨眼睛,皺眉強忍住眼淚,啞聲說:“帶了?!?br/>
分手是她說的,在他察覺到她的情感試圖和好時,狠心拒絕的人也是她。
曾經(jīng)做過的事,都成了尖銳的匕首,扎到她的心臟上。
她知道,她活該。
黎淼咽了下口水,轉(zhuǎn)身。
她慢吞吞地走了幾步,期待中的關(guān)門聲卻遲遲沒有響起,黎淼腳步頓住,回頭看。
而他也在看她,眸色深沉。
“我……”黎淼停在原地,拿出她僅有的勇氣,顫著聲音,“……后悔了?!?br/>
“后悔什么?”
成為黎淼以后,她從沒跟人表達過類似“后悔”這樣的情緒,因為她知道沒人愿意聽,所以這樣的心情,她只會藏在心里。
可是,因為對方是喬亦陽,黎淼想勇敢地,表達一次。
就算被拒絕,她也無怨無悔。
“我后悔……”她頓了頓,目光灼灼看向他,“提出分手。”
喬亦陽倏然笑了,他嘴唇牽起的幅度很慢,像極了那一年盛夏艷陽天,在蟬鳴不止的操場上給她介紹名字時,一聲一頓,嘴角上彎的幅度。
黎淼含在眼眶里的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掉。
喬亦陽把門打開,她沒動,直到他走出來,她卻還是往后退,喬亦陽微微揚眉,以示疑惑。
黎淼有好多話想與他說明白,這一次,她不想瞞著他,再也不想。
她忍下眼淚,哽咽到連不成句:“我……我從來,從來就沒有想和你分手。”
窗外驟雨大作,狂風(fēng)怒號,她努力抬起來低著的頭,生平第一次向人展示她的脆弱:“我……我特別,懦弱。我就是……看到你,你姐姐的時候……情緒太沖動了?!?br/>
喬亦陽眼眸閃了閃,他不忍心看她這樣瑟瑟發(fā)抖,走過去抱住濕漉漉的她,低聲說:“我知道?!?br/>
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結(jié)結(jié)實實籠罩著她,泛著沐浴露味道的溫暖身體驅(qū)散她身體里的寒冷,像是在雨后出現(xiàn)的太陽。
黎淼抱住他的腰,貪婪地在他懷里深深吸氣,直至滿腔久違的天藍葵氣息擁滿胸腔,她抿了抿唇,向他袒露心扉:“分開以后,我每天都過得不開心,也……每一天,都在想你?!?br/>
他揉搓她的小手,十指緊扣:“嗯?!?br/>
“你想跟我和好,我心里其實是很開心的。”黎淼想到那天在他肩膀上的咬痕,自責(zé)又心疼,剛?cè)袒厝サ难蹨I又流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那天做出那樣的舉動,對不起?!?br/>
她真的覺得自己糟透了,口是心非,傷害了她最愛,也最愛她的人。
“沒關(guān)系?!?br/>
喬亦陽的回答一如既往。
天邊滾來團團烏云,將白天沒有燈的樓道徹底籠罩至黑暗。
看不見的情況下,觸感更加敏銳,黎淼五指揪緊喬亦陽的白t恤,她依偎著他,艱難而小心地詢問:“所以……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他沒直接回答,只是很輕地笑了聲,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耳朵:“歡迎回家,小花同學(xué)?!?br/>
熟悉的名字從他嘴里念出來,黎淼愣愣地看著他,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也不管外面是巨浪滔天還是風(fēng)瀟雨晦,她只想在這靜謐的一隅中,抱緊他。
再一次跟喬亦陽回到熟悉的房子里,她先進衛(wèi)生間里沖了熱水澡,出來的時候喬亦陽已經(jīng)給她準(zhǔn)備好了睡衣,是她留在他這里的那套,他沒扔。
走到客廳黎淼連打了兩個噴嚏,喬亦陽遞上熱水,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沒發(fā)燒,問道:“怎么大雨天還往外跑?”
黎淼吸了吸鼻子,回答說:“去看房子了。”
“定好了?”
“還沒。”
一邊跟他說話,黎淼一邊低頭喝熱水。
水沾到舌頭上,她忽然嘗到了生姜的味道。
這就是喬亦陽,無微不至,又潤物細無聲,就像早晨的太陽。
當(dāng)太陽在的時候,你感覺不到,或者覺得曬,躲到蔭涼下面,等到太陽不在,卻又覺得難受,日日夜夜期盼它回來。
喬亦陽正想著這會兒勸人過來住好不好,側(cè)過頭一看姑娘又在掉小珍珠,他側(cè)過身子把她摟過來:“怎么又哭了?”
“喬亦陽?!崩桧档椭^,擦著眼淚,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嫌棄我?!?br/>
“嫌棄什么?”
黎淼嘴唇貼著杯沿,慢吞吞地:“嫌棄像我這樣,還沒有盛開……就枯萎了的,殘花敗柳。”
在別人都努力向上拼搏,向陽而生的年紀里,只有她這樣的殘花敗柳,才會被丟棄在水泥地里,無人問津。
怕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她從來不敢跟別人提及這四個字,唯獨在喬亦陽面前,她才敢在他面前,做自己。
喬亦陽眼眸深了深,像染了雨水的墨色琉璃。
他想反駁她,他想說她從來就不是殘花敗柳,他也想說她沒有錯,錯的不是她。
可他知道,這些話對別人來說或者適用,但不適用于他的淼淼。
她自我否定太多年,咬著牙撐過每一個難捱的夜,當(dāng)下的她已經(jīng)不再需要雞血或者雞湯,她只需要被愛,被接受。
至于其他的,來日方長,以后再說也來得及。
他看著她,回應(yīng)說:“我不嫌棄。”
黎淼低頭喝水,點了點頭。
她知道她很差勁,但是能不被他嫌棄,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極大的幸福。
可她沒想到,喬亦陽頓了頓湊近,緩聲對她說:“殘花敗柳,也是春天啊。”
春天不止有一種顏色,花紅柳綠是春天,綠暗紅稀亦是春天的一種,生活不是古詩詞,每一種春色都被人們所接受。
所以不管她是驕傲盛開的白黎花也好,還是不被自己接受的殘花敗柳也好,喬亦陽都是愛她的。
“啪”地一下,黎淼把水杯扔到桌上,由于她的動作粗魯,以至于杯子不小心翻了,水流到地上她也不管不顧。
喬亦陽剛要伸手去接,忽然被姑娘反撲在沙發(fā)上,嘴唇被她咬住。
他話里的意思,她都聽懂了。
他是她八年時間里,陰暗潮濕的洞穴之下,唯一出現(xiàn)的一縷光。
曾經(jīng)她擔(dān)心光照到臉上,被看清丑陋的面目后被嫌棄,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躲過去,可是現(xiàn)在不會了。
從這一刻開始,她會變得無比勇敢。
黎淼主動的次數(shù)不多,不怎么熟練,就特別像個要親親抱抱的小動物,毫無章法地吻他,親他,咬他,發(fā)泄她對他的愛意。
喬亦陽揪了一把她的細腰,想把人拎起來,可她為了躲他的動作,卻貼的更緊,彎起大腿,貼在他的腰腹側(cè),像點了一把火的小火爐。
“想要么?”
她不回,鼻尖蹭著他,堵著他的嘴。
兩個人熱火的氣息烘在一起,喬亦陽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從桌子上摸到窗簾遙控器,也不管抹了一手水,關(guān)了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