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淼回頭,去看自己手上多出來的東西。
一個很有質感的白色浮雕紋理小袋子。
——是他準備的兩個月禮物。
掂一掂,有點重。
拿到禮物的黎淼倏地掙脫開他的懷抱,跑回臥室,把他送的袋子擱在床頭,蹲下來,從床頭柜里找出早就準備好的綢緞錦囊。
又噔噔噔跑出去。
喬亦陽以為她是被他弄害羞了,正單手扶著矮柜貼墻回味她剛才那張緋紅的臉,另只手插兜,人靠著墻笑的玩世不恭,冷不丁看見她又跑出來。
“嗯?”出聲的同時,他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精致的包裝,一眼看的出來是禮物,他指著禮物問,“給我的?”
黎淼點頭:“手伸出來?!?br/>
喬亦陽把手伸出去,手心朝上。
他以為她是要把袋子給他,卻見她把拇指和食指伸進錦囊里,從里面揪了根紅繩出來。
他安靜地等著,手保持著同樣的高度。
“我從廟里求來的。”她低頭,給他戴在手腕上,一邊調整大小,一邊嘴不停地念叨,“那個廟可靈了,我許的愿成真了,臨走的時候在廟里商店看見的這根繩子,我覺得這個廟賣的平安繩肯定也很靈,所以給你買了一個,跟我的配對。不過景區的商店可真是太貴了,這種騙傻子的東西我以前從來不買,”
紅繩綁好,她把她的手伸出來,兩個人的胳膊放在一起。
兩根紅繩,乍一看是情侶款,但一根上面有金飾,一根光禿禿。
高下立現,一眼分明。
黎淼尷尬地舔了舔嘴唇。
喬亦陽剛要開口,面前的姑娘搶在他前面說話:“我本來也想給你買個金子的,但是金子的太貴了,我下個月要交房租,買不起?!?br/>
他愣了下,低垂著眼皮,忽的笑了。
嗯,挺好的,跟他能有什么說什么。
頓了頓,她又補充說:“等我以后賺的更多了,再給你換新的。”
收了禮物,還得了一句承諾,雖然不怎么直白,也沒有山盟海誓,但是從這姑娘嘴里能說出這樣的話,喬亦陽已經知足了。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輕聲回應:“嗯,我等你。”
黎淼不確定他的話里是不是有某種暗示,可她聽著,就沒來由地滿足。
窗外下著今年的第一場如絲春雨,細雨蒙蒙,澆灌滋潤草地里沉睡著的花,做一場清甜的不醒夢。
晚飯又是火鍋。
做這個決定是因為一來是黎淼喜歡吃火鍋,二來是乍暖還寒的初春,吃點火鍋能驅寒,等天氣再暖和一些,吃火鍋就燥了,所以趁著天氣還冷,抓緊時間再吃一頓。
喬亦陽洗了幾盤青菜,青綠的菜葉擺在白豆腐旁邊,正準備把魚丸和蝦丸牛肉丸放到一個盤子里,看到一旁的黎淼正在拿牙咬紅酒瓶蓋。
他把魚丸袋子暫放椅子上,反手拍在她腦門上,笑得無奈:“嘛呢?撒嘴。”
黎淼聽話松開嘴,坐直,非常順手地把手邊的開瓶器遞給他。
喬亦陽接過開瓶器,掂了掂,把酒放到自己面前,奇怪問:“有開瓶器你不用,用牙咬?”
黎淼眨眨眼:“……不會用?!?br/>
從她一回家喬亦陽就覺得哪里不對,但是剛睡醒反應慢,這會兒聽到這話才反應過來。
她不喝酒的。
他拿海馬刀順著她的牙印切開錫紙,問:“怎么想起來買酒了?”
像是做壞事被發現,黎淼心里一緊,回說:“兩個月嘛,喝點酒慶祝?!?br/>
一個聽上去還算正當的理由。
喬亦陽應該也沒聽出來什么異常,開了紅酒之后“哦”了聲。
黎淼一直在看他,剛才喬亦陽就察覺到了,但以為她是在看他手里的酒,等把酒瓶放下,才感覺不對勁。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著他的臉。
喬亦陽拿手抹了把臉,看了眼手上沒臟東西,才問:“怎么了?”
他知道她買酒這個行為很反常,可他沒有深究。
她撒的每個謊都不夠縝密,可他每次都相信她粗劣的謊言。
她隱瞞,她欺騙,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行為換來他細致入微的寵愛。
這對他不公平。
就這一刻,黎淼忽然不想再斟酌,她想不顧一切地對他承認。
承認她第一眼就認出來他,承認她就是當年的黎花。
承認當年她分明知道他喜歡她,卻心高氣傲地裝糊涂,才會讓他們錯過。
承認她就是被校園暴力以后,因為懦弱,所以轉學。
承認她到今天仍然無法面對當初的一切,所以才假裝不認識他。
黎淼的拳頭在桌子下面,他看不到的地方握緊,很鄭重地叫他:“喬亦陽?!?br/>
他去廚房拿紅酒杯,聽到聲音沖著客廳的方向“哎”了聲。
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黎花,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喬亦陽從廚房里走出來,將兩個透明杯子放在桌上,歪過頭,看著她笑了下:“嗯?”
他笑起來很好看,彎彎的眉眼間如清風過霽月,滿目星辰,二十五歲的人了,少年感卻還是滿的快要溢出來。
干凈得如那年操場上的一見心動。
黎淼看得一愣,低著頭,把想好的話咽回肚子里,指著鍋,小聲說:“鍋開了,我叫你出來吃飯?!?br/>
她的秘密,是生存在陰暗罅隙里,見不得光的臭蟲。
偶爾想要走出來看看的妄念,都會在清澈陽光的照射下,迅速縮回到陰森的地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害怕面對。
更害怕,被人知道,他這樣好的人,他的女朋友,卻有校園暴力這個污點。
好像,只要不承認自己的黎花,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裝這一切都沒在她身上發生過。
“還是我女朋友會疼人?!眴桃嚓栞p輕揉了揉她的頭頂,笑著打趣,“這下我肯定餓不死了?!?br/>
就算前言不搭后語,他也從不懷疑她說的每一句話。
“……”黎淼抬起頭,擦掉控制不住流出來的眼淚,不等他問,故作輕松地說,“這個鍋底太辣了,嗆得我眼睛疼?!?br/>
“煙都是往你這邊吹的?!眴桃嚓柊阉嗥饋?,讓她坐餐桌對面,“這樣就好了?!?br/>
這么拙劣的謊。
他卻再一次相信。
鍋底嗆的她眼淚快要止不住了。
紅油鍋咕嚕嚕冒著橘色的泡,玫瑰色的酒咕咚咕咚倒進兩杯透明高腳杯里,喬亦陽放進去幾片鮮切的羊肉,火鍋的香味很快溢滿整個房間。
他拿起酒杯,跨過冒著白煙的鍋,和黎淼面前的酒杯“叮”地碰了下。
她看著他喉結上下滾了滾,咽了酒,心里忽然有點沒底。
她沒買過酒,這酒是老板推薦的,不知道好不好喝。
萬一不好喝,他會怎么想?是不是一下就發現她有陰謀了?
黎淼心里七上八下,看著他因為熱而解開了胸前扣子,又用同一只手的拇指漫不經心地摩挲杯莖。
“你許什么愿了?”
“???”黎淼愣了下,沒反應過來“什么?”
喬亦陽抬了抬下巴,指她:“你剛說的啊,你說你在廟里許愿,實現了。”
想到那個已經實現的愿望,黎淼下意識就要撒謊,但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喬亦陽等了一會兒,仍然沒等到她說話,他稍微一聯想,笑了:“跟我有關?”
黎淼撓了撓臉,給他夾了幾片燙好的羊肉,收回手時以極小的聲音“嗯”了下。
喬亦陽失笑,把酒杯往前面推了推,單手撐著側臉,歪頭看她,忽然很認真地說:“你那房子要不然別續租了?!?br/>
“那我住哪?”
喬亦陽沒說話,眼神環視了房間一圈,回答她,住這。
說起來,在一起的這兩個月,黎淼跟住在他這也沒什么區別,常穿的衣服和日用品全放這了。
但其實又不完全一樣。畢竟自己有個住處,萬一他們真有點什么事,黎淼也有個地方能去。
而且,她心里還兜著個秘密,總還擔心哪天紙里包不住火。
“合同都是一年一簽的,至少把這一年租完吧,不然還要扣押金”黎淼找了個絕佳的理由,拒絕了。
朦朧燈光里,喬亦陽垂著眼,抿了口酒,說:“嗯,這樣也好?!?br/>
今晚買酒,本來就是要套話的。
只是先是被貓打斷了事先準備好的腹稿,后來又差點直接自爆,導致她的計劃全盤混亂,所以才放棄。
但喬亦陽剛才那話一出,黎淼套話的念頭又起來了。
她想知道他對黎花的態度,以此來判斷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露餡了,他們的關系會怎樣發展。
“干一杯?!彼e起酒杯,“我告訴你個好消息?!?br/>
“紅酒還有這么喝的?”喬亦陽忍不住笑,嘴上這么說,手里的酒杯已經拿起來,跟她隔空碰了杯,干了。
他放下酒杯,也沒管她壓根就只是淺抿了一口,只等著她再開口。
“好消息是?!崩桧岛π叩牟桓铱此D了頓說,“這是我租房合同的最后一個季度?!?br/>
等到這個季度租完,她就會搬來和他一起住。
后面這句話她沒說,不過兩人相視一笑,都懂這層言外之意。
這頓兩個月的紀念晚飯,兩個人吃了將近三個小時。
黎淼的好消息特別多,小秘密也特別多,喬亦陽平時酒喝得少,酒量不算好,聽著聽著,就醉了。
臉還是白的,但是聲音和眼神,都已經迷離到渙散。
黎淼喝了些酒,但她喝的比他少很多,雖然頭暈,但意識非常清醒,想要做的事也一點沒忘。
她把他扶回房間,喬亦陽一躺下去,順手就把摟住,抱在滿是酒味的懷里。
他還很有力氣,黎淼嚇了一跳,以為他沒醉。
“這個房頂在轉。”喬亦陽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別怕,一會兒就好了?!?br/>
……看來是醉了。
可就算是醉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要她別怕。
她的頭埋在他的頸窩里,趁著他醉酒,終于能痛快地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