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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商滕哪怕是在家,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書房。
    他很自律,把自己的時間規劃的很好。
    幾點睡覺,幾點起床,工作和私生活區分的很開。
    至于岑鳶,則在他的作息表之外。
    不管是工作,還是私生活,她都不在他的規劃范圍。
    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最近可能是因為公司事情有點多,所以他睡的也比平時要晚。
    何嬸每天晚上都會給他煮一杯咖啡。
    商滕只喝手磨的,不加糖,不加奶。
    岑鳶有時候聞到那股味道了,都會覺得嘴巴發苦。
    她喝不慣咖啡,太苦了。
    岑鳶覺得,人生都已經過的那么苦了,就沒必要在食物方面再去為難自己。
    三樓旁邊有個空房間,是她專門騰出來做自己的工作室的。
    她把版紙鋪開,畫粉筆沿著打版尺畫出輪廓來。
    這件衣服并不復雜,打版花費的時間也不會太長。
    燈有點暗了,她調節了下燈光的亮度,然后專注的把每一條線畫好。
    完成好這一切后,她又開始用色卡一一比對合適的布料。
    腰上的部分需要用到麂皮,但最近布料市場這個顏色的麂皮比較少,得提前過去預定才行。
    門外有人敲門,是何嬸的聲音:“小鳶,你在里面嗎?”
    “在的。”她輕聲應道,放下色卡起身,過去把門打開。
    “怎么了?”
    何嬸笑了笑:“沒什么,就是先生讓你過去一趟,估計是有什么事找你。”
    岑鳶愣了會。
    商滕工作的時候最不喜有人打擾。
    這種主動叫她過去的,還是頭一回。
    岑鳶點頭應聲:“我把東西收拾好就過去。”
    何嬸走后,岑鳶重新折返回房間里,把東西一一整理好,然后才下樓。
    書房門是虛掩的,但岑鳶還是禮貌的敲了敲門。
    商滕沒說話,眼鏡摘了,放在一旁,臉上略顯倦怠,眼底有血絲。
    岑鳶走過去:“叫我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商滕抬眸看她一眼,微側轉椅,讓她坐到他的腿上。
    書房里的燈光很亮,他只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衣,隱約可見小臂的肌肉線條。
    領帶不知道什么時候抽走了,甚至連領扣都解了兩顆,微敞著。
    商滕在家里不愛打領帶,可能是覺得在外面被偽裝束縛的久了,所以不愿意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喘息的機會。
    這樣的他,散漫,隨性,又帶了幾分誘惑。
    和平時禁欲矜貴的他不太一樣。
    岑鳶聽話的坐了過去。
    商滕的手環住她的腰,下巴順勢埋在頸窩處。
    動作自然。
    姿勢太過親昵,岑鳶的后背緊貼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時的起伏。
    岑鳶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
    商滕這個人,總是滴水不漏,讓人抓不住把柄。
    但這樣活著,比絕大多數的人都要累。
    岑鳶有時候覺得自己應該慶幸,畢竟商滕只在她面前露出過最真實的一面。
    聽到耳邊逐漸平穩的呼吸聲,岑鳶不太敢動,怕吵醒他。
    時間緩慢的流逝著,岑鳶半邊身子因為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動作,而逐漸失去知覺。
    快徹底麻掉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了。
    是商滕的手機。
    岑鳶正猶豫要不要叫醒他,身后的男人已經醒了,他睜開眼,從她柔軟的頸窩處離開。
    拿起手機,按了接通。
    “嗯?”
    剛醒的聲意帶著質感的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低沉而又有磁性。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他語氣冷漠的應了一聲:“自己看著辦,不用事事都通報我。”
    電話掛斷后,他直起上身,“我睡了多久?”
    岑鳶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快一個小時了。”
    他喉間低嗯。
    岑鳶沉默片刻,心疼的問他:“最近工作很累嗎?”
    “有點。”放在她腰上的手緩慢往上,他靠過來。
    耳垂處溫熱濕潤的觸感,和那股淡淡的檀香一起襲來。
    男人開口時,氣音低沉,詢問她的意見,“今天晚上可以自己動嗎”
    雖然覺得有些羞恥,但岑鳶還是聽話的去做了。
    燈沒關,她面朝著商滕坐著。
    她不太喜歡后入的姿勢,因為沒有安全感。
    他抱著她,低低的喘著氣,胸腔處的起伏比平時要劇烈一些。
    岑鳶還是第一次,看到商滕露出這副沉淪的表情。
    以往都是關著燈的。
    男人脖頸處的筋脈因為忍耐而凸起,淡青色的。
    隨著他每一次的喘息,筋脈輕微的跳動。
    岑鳶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他打籃球的時候。
    他撩起衣角擦汗。
    岑鳶坐在第一排,她提前五個小時過來占的座。
    從她那個角度,正好看的很清楚。
    他精壯結實的腹肌,以及劇烈的運動后,人魚線上的青筋。
    和現在的,很像。
    岑鳶第一次那么大膽,她吻了上去。
    吻在他脖頸處的青筋上。
    像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開關,商滕突然抱緊了她。
    被折騰到后半夜的岑鳶終于明白了自食其果的含義。
    --
    那個晚上,她又做噩夢了。
    夢里的景象過于真實了些,她一時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現實。
    她光著腳跑出去,白裙子被雨水打濕,腳踩在水坑上,是涼的。
    她卻像察覺不到一樣。
    她在找人。
    可是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明明把能找的地方全部找過了,還是找不到。
    雨越下越大,她就站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受了寒的皮膚慘白的沒有一丁點兒血色。
    有人抱起了她,心疼的把自己的鞋脫了,給她穿上。
    他說:“鳶鳶乖,快回家,當心感冒。”
    語氣溫柔,又熟悉。
    不等她低頭看清那張臉,然后岑鳶就醒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大口的喘著氣。
    睡裙被冷汗浸濕,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她抬手碰了碰臉頰,濕的。
    全是眼淚。
    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一樣。
    像一條瀕死的魚被擱淺在岸上。
    她捂住臉,無力感傳遍全身。
    床頭柜上的時間,時針指向的,是五。
    才五點半,岑鳶卻被噩夢嚇的沒了睡意。
    身上全是冷汗,睡衣肯定是沒辦法再穿了。
    她干脆把睡衣脫了,準備去浴室洗澡。
    身上不著寸縷,只穿了一條內褲。
    粉色的。
    浴室只在離她房間不過一條走廊的距離,而且還是在她自己家里,更別說這個點大家都在睡覺。
    所以岑鳶也沒多想,就這么光著出去了。
    才把門推開,走了兩步,她就頓住了。
    晨光熹微,穿戴整齊的男人坐在餐桌旁,拿了份報紙在看,手邊是一份煎蛋和吐司。
    聽到動靜,他平靜抬眸,往上看了一眼。
    沒有任何遮擋的美妙胴/體就這么落進他的眼中。
    他神色淡漠,無動于衷的移開視線,咬了口吐司,垂眸繼續看著手里的晨報。
    岑鳶突然想起趙嫣然說的那句話。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昨天還讓他流連忘返,不知饜足的身體,不過一晚上的時間,甚至還不如他手中的晨報來的魅力大。
    從岑鳶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
    眼角那粒褐色的淚痣,因為距離而顯得不太明顯。
    岑鳶的手搭放在欄桿上,看了他很久很久。
    她好像終于找到了夢里要找的那個人,可他又不是他。
    洗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上多出了幾處淤青。
    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
    許是昨天夜晚商滕太用力了吧。
    岑鳶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洗完澡后,從浴室出來,商滕已經走了,桌上多出了一份早餐。
    和商滕剛才吃的那份是一樣的。
    何嬸這個點還沒起,應該是他自己做的。
    岑鳶坐下,咬了一口吐司。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商滕烤的吐司這么好吃。
    她原先還以為,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岑鳶發現自己對商滕的偏見有點深。
    先入為主了。
    --
    岑鳶吃完早點后,就坐車去了布行。
    人有點多,而且還得一家一家的比對。
    稍微有一點色差都不行。
    岑鳶跑了二十多家,從七點到中午十二點,腳踝都走腫了。
    好在最后還是找到了。
    回去的路上,趙嫣然給她打了個電話。
    她和她那個餐飲富二代未婚夫吵架了,正在氣頭上。
    “我之前就告訴過他,我對花粉過敏,他還送我花,到頭來還嫌我不知好歹,什么東西!”
    岑鳶輕聲安撫她:“他應該不是有意的,可能就是忘了你對花粉過敏。”
    說到這里,趙嫣然更氣了:“他把花送給我的時候,我一邊打噴嚏一邊讓他拿遠點,他怪我不給他面子,非要我伸手去接。我說我過敏,他說周圍人都看著呢,你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我?我當時真的氣笑了,沒甩他兩耳光都是我教養好。”
    聽到她的話,岑鳶沉默片刻,沒辦法安慰,也安慰不了。
    她讓司機先把東西拿回去,放到家里。
    然后她自己打車去了趙嫣然說的那個飯店。
    她剛過去,趙嫣然東西都吃了兩盤了。
    她化悲憤為食欲,一個勁的猛塞。
    岑鳶把她手里啃了一半的雞腿拿走:“你腸胃不好,這種油膩的要少吃點。”
    一聽到岑鳶這個溫溫柔柔的聲音,趙嫣然頓時委屈難過的想哭。
    她剛剛一直忍著,可這會半點都忍不住了。
    委屈的起身,要岑鳶抱:“小鳶,他就是個王八蛋!”
    岑鳶抱著她,左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像在哄小孩一樣:“嗯,他是王八蛋,我們不和他一般見識,好不好?”
    趙嫣然點頭:“我明天就去找我爸,讓他給我退婚。”
    岑鳶無奈的笑了笑,讓服務員上了一份清腸胃的湯。
    趙嫣然一生氣,就愛吃這種油膩沒營養的食物。
    趙嫣然提前訂好了私人影院,從餐廳離開后,就開車過去了。
    她說:“自從你結了婚,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這次怎么說都得讓你陪我看一場電影。”
    岑鳶看著她臉上的喜怒哀樂,突然很羨慕她。
    明明是相同的年紀,可趙嫣然卻可以活的恣意爛漫。
    這是她不敢奢求的事。
    她的笑容溫柔,聲音也溫柔:“好,都依你。”
    趙嫣然如果不是在開車,這會早就撲到岑鳶的懷里了。
    商滕那個狗東西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娶到這么好的老婆。
    偏偏他還不懂珍惜。
    趙嫣然猶豫的握緊方向盤,看了眼岑鳶。
    不太清楚她知不知道那件事。
    若是不知道的話......
    趙嫣然收回思緒。
    算了,反正人已經去世了,她何必再講出來,徒增岑鳶的煩惱呢。
    片子是趙嫣然選的,一部很冷門的老片子。
    劇情也很狗血老套。
    整體看下來不知所云。
    趙嫣然吐槽道:“難怪不火。”
    影院內比較暖和,一出去就冷了。
    這幾天有臺風,夜里風大。
    岑鳶把外套穿上,趙嫣然送她回家。
    “商滕應該沒欺負你吧?”
    趙嫣然的車很亂,東西都亂堆亂放,儲物柜也是。
    每次都是岑鳶替她收拾,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她偶爾會說她幾句,讓她養成一個良好的習慣。
    但也不常說。
    趙嫣然的美在于她不被條條框框所束縛,岑鳶不希望看到她也變成自己這樣。
    不是每一塊璞玉,都得被雕刻成各種形狀的。
    車停在大門口,岑鳶邀請她進去坐坐。
    趙嫣然急忙擺手,似乎害怕見到商滕。
    岑鳶也不勉強,只叮囑她:“路上開車小心點,到了和我發條消息。”
    趙嫣然乖巧點頭:“知道啦,我的小仙女。”
    岑鳶笑了笑。
    對岑鳶來說,趙嫣然就像是她灰色世界里的一抹彩色。
    她羨慕她,也喜歡她。
    趙嫣然是她想像中,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但這輩子應該是不可能了。
    人生不同,所走的路不同,選擇自然也不同。
    她走的路,和她想像中的,從一開始就是完全相反。
    這種背道而馳讓她永遠都沒機會去做自己。
    何嬸過來開門的時候,手忙腳亂的,身上還有牛肉面的湯汁。
    藍色圍裙上,那一塊污漬很顯眼。
    岑鳶問她:“怎么回事?”
    何嬸嘆了口氣:“面湯灑了,沙發和地毯上面全部都是,正在收拾呢。”
    岑鳶疑惑的進去,傭人正忙著卷走被弄臟的地毯,沙發坐墊也需要拆卸,重新去清洗。
    商滕正抱著陳甜甜,在給她擦手,輕聲訓斥:“下次不許這樣了,知道嗎?”
    陳甜甜抿著唇,點頭,知錯了:“嗯。”
    許是聽到動靜,商滕抬眸,往玄關看了一眼。
    岑鳶站在那里。
    商滕語氣平靜,說:“照顧她的阿姨生病了,這幾天住在醫院,所以我就提前把她接了回來。”
    岑鳶沒反應,視線落在角落旁的布匹上。
    她買回來的時候封存的很好,就是因為怕被弄臟。
    可這會,外面那層保護膜不知道被誰撕掉了。
    上面灑滿了牛肉湯。
    她辛苦了一早上搶來的麂皮,毀了。
    注意到她的視線,商滕不輕不重的解釋了一句:“碗太重,甜甜沒拿穩,所以面湯不小心灑了。”
    岑鳶聽到他的話,只覺得有些刺耳。
    他說的太風輕云淡。
    岑鳶不是什么斤斤計較的人,更何況犯錯的還是一個兩歲的小孩子。
    她只是覺得,商滕不該這樣。
    哪怕稍微表達出一點點歉意,她都會好受一些。
    可他沒有。
    他仍舊平靜,仍舊清冷,仍舊高高在上。
    用他那雙薄情的桃花眼,睥睨看她。
    不光眼睛生的薄情,他這個人本身就薄情。
    天神就該好好待在天上,把他拉下來的人,都有罪。
    是啊,住在天上的人,都是沒有感情的,把他帶到凡塵的人,活該被冷漠燙傷。
    從小出生在勾心斗角的豪門,又在殺人不見血的生意場打拼了這么多年,商滕那雙眼睛清明的很。
    他自然看出了岑鳶微不可察的情緒變化。
    很多時候,她一閃而過的情緒他都能敏銳的捕捉到。
    但他不說,也不會過問。
    他很忙,所以沒必要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花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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