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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勢已去

    大軍在洛邑休整了三日。
    也將洛邑城來來回回的查抄三遍。
    所得財貨,在經(jīng)過整理,剔除掉諸如雕花門窗、鎏金夜壺、玉石角先生等等不著四六的雜物之后,仍不下三千車。
    查抄來的糧秣,更是以十萬石計,最奇葩的是許多主人家看起來都一副面黃肌瘦、沒吃過飽飯的模樣,打開糧倉之后,倉中所積之糧竟多不勝數(shù),甚至其中小半都已經(jīng)腐壞,直教查抄的紅衣軍將士們,都直呼小刀剌扎屁股——開眼了!
    但最令陳勝感到驚喜的,還是從洛邑周邊的馬場、莊園之中清理出來的九千多匹良馬!
    這近萬匹良馬,姬周宗室的馬場就貢獻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各禁軍大營以及洛邑城中諸王侯公卿、世家權(quán)貴的貢獻,查抄的紅衣軍將士們幾乎沒費什么大力氣,就輕輕松松的從一個個或大或小的牧場、馬場之中,將這些馬匹都牽了回來……至于它們的主人,早在李信破城而入那夜,就跟著保護姬烈、姬鄴等姬周宗室的禁軍、屯衛(wèi),倉皇出逃了!
    當(dāng)然,陳勝也不在乎那些王侯公卿、世家權(quán)貴的出逃,對他而言,這些人逃了才是好事!
    要是都留在洛邑硬挺著,他還真有些難辦!
    都一刀砍了吧,太殘忍,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都放了吧,又都是禍害,他也忍不下這口惡氣。
    都挾持回陳縣吧,那還不如都一刀砍了,免得浪費他的糧食。
    讓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繼續(xù)禍害姬周,才是最優(yōu)解!
    九千匹良馬……
    縱然還未來得及仔細盤點,不知道這些良馬當(dāng)中,有多少能作騎兵乘騎之用的戰(zhàn)馬,又有多少能只能作種馬以及挽馬,陳勝已經(jīng)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許久的騎兵師,有著落了!
    此次攻伐洛邑,至此便算是大獲全勝了。
    收獲方面唯一令陳勝有些遺憾的是,八萬紅衣軍將士于洛邑之內(nèi)挖地三尺,也未能訪得九鼎蹤跡,連所得之九鼎下落,都眾說紛紜。
    有說九鼎早在平王東遷之前,便已盡數(shù)隨葬穆王陵,以續(xù)姬周之國運。
    有說九鼎早在平王重定九州山河之時,就已分別埋入九州名山大川以做九州大陣之基!
    還有說九州鼎一直秘密藏匿于姬周宗室之手,已隨魏王、齊王西遁而入益州……
    總之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人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卻又誰都拿不出實證!
    唯一能確認(rèn)的就是,九州鼎確已有數(shù)百年不曾現(xiàn)世,往年姬周之祭天大儀所展之九州鼎,亦都只是仿制的贗品,全無九州鼎鼎定山河之無上威能!
    陳勝倒是有心去掘開周穆王與周平王的陵寢找一找,他沒什么忌諱,也不懼他史家的筆桿子,若真能找到九州鼎,周文王他都敢請出來曬曬太陽!
    可這二位的陵寢,世人也只知一個在鎬京、一個在洛邑,詳細位置莫說史書,連姬周宗室旁支子弟都不知……特戰(zhàn)局拷問了不下上百個沒來得及西逃的旁支宗室子弟,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能得到!
    最終,陳勝也只能接受這份遺憾……
    八月初五清晨,大軍開拔回陳。
    八萬強軍,上萬馬匹、兩萬車架,迎著朝陽于蜿蜒的馬道之上迤邐數(shù)十里,場面何其壯觀!
    另一邊,十萬屯田軍,早已在陳嬰的率領(lǐng)之下趕赴管城,接應(yīng)大軍,未給河內(nèi)郡之王翦軍半分機會!
    而直到這時,李信攻破洛邑、焚殺周天子姬勤之石破天驚要聞,才剛剛傳遍九州,開始發(fā)酵!
    ……
    雍州、咸陽,州牧府。
    宣旨的天使,神情忐忑的看了看上方正襟危坐、面無表情,既未起身行禮接旨,在他宣讀完旨意之后又遲遲未做任何反應(yīng)的太守嬴政,求救般的將目光望向大殿左邊同樣正襟危坐的車騎將軍章邯。
    察覺到天使的目光,章邯偷偷瞄了一眼殿上的嬴政,繃著身軀暗暗咬牙、再暗暗咬牙,但最終也沒敢站起來,只得愧疚的低著頭顱,不敢與天使目光對視。
    自家事自家知。
    朝廷遣他入雍州,乃是令他接掌能擊退從河西走廊入侵九州之犬戎蠻夷的贏姓私兵,也就是后來的雍州府兵。
    但作為雍州府兵主力的那兩萬贏姓私兵,乃是跟隨嬴政轉(zhuǎn)戰(zhàn)千里的前兗州府兵,普天之下除了嬴政誰人都不認(rèn),他這個車騎將軍,名義上是雍州府兵的統(tǒng)帥,但事實上,他在雍州府兵當(dāng)中,地位甚至還不及嬴政的侍衛(wèi)長趙佗!
    別說掌握雍州府兵架空嬴政了,就連他自己的小命兒,都全在嬴政一念之間!
    這叫他如何有勇氣反抗嬴政?
    當(dāng)然,私心里,他的確隱隱有些被嬴政的氣度所折服,私下底一直在暗暗向嬴政靠攏,只是先前因為有魏王姬烈這座大山壓在頭頂之上,他無法也不敢徹底倒向嬴政。
    但如今這座大山,已經(jīng)崩塌了……
    他已經(jīng)在猶豫,到底還要不要繼續(xù)保持中立!
    兩邊不得罪,可也是兩邊都不討好!
    不知沉默了多久,端坐在大殿右上方的州牧府別駕魏繚,才捋著胡須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方才老夫聽天使宣‘詔曰’,不知‘詔’從何來?為何老夫聽聞,圣天子崩于春秋宮?”
    魏繚的問題很尖銳,但天使還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心下連連暗道‘有的商量就好、有的商量就好啊’,“回魏公,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又無所出,經(jīng)魏王殿下、齊王殿下與朝中位上卿緊急商議,一致決議擁護先帝胞弟,趙王殿下登基繼位,討伐叛逆、重整社稷……”
    魏繚大感不悅的皺起眉頭,沉聲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先帝駕崩尚不足月,服孝之期且遠矣,豈能舉登基大典、誓師討賊之家國大事?此等名不正、言不順之舉,置禮樂于何地?置先帝于何地?”
    天使急忙解釋道:“回魏公,急事從權(quán),魏王殿下、齊王殿下與朝中諸位上卿已有公論……”
    “夠了!”
    天使的話尚未說完,一只青銅酒爵重重砸在他面前,四濺的酒液射了他一臉,他猛地的一個激靈,抬頭望去,就見上方嬴政正對自己怒目而視!
    一剎那間,嬴政須發(fā)噴張的怒容,在天使的眼中,竟化作了一頭張口咆哮的斑斕猛虎!
    嬴政一巴掌拍斷案幾,聲如虎嘯般的怒喝道:“奴婢之人,安敢‘矯詔’哄騙朕耶,來人啊,將巧言令色之人,推出去,五馬分尸!”
    天使面色大變,不顧身份跪倒在地,哀聲高呼道:“太守饒命、太守饒命啊……”
    嬴政更怒,抓起斷裂的案幾一角,擲于殿下:“住口……人呢,都死哪去了!”
    咆哮聲中,數(shù)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涌入殿內(nèi),七手八腳的將天使按在殿下,捂住嘴,像拖死豬一樣往殿外拖去。
    任哪天使如何拼命掙扎、如何拼命哀嚎,殿上的嬴政都再未開口。
    直到天使被一眾甲士拖出大殿后,嬴政才再次爆喝道:“章邯何在!”
    眼皮子直跳、眉宇間難掩慌亂之色的章邯,慌忙起身,躬身三步并作兩步行至殿下,捏掌一揖到底:“末將在此!”
    嬴政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沉聲問道:“朕可以相信你嗎?”
    章邯聽言,心下越發(fā)慌亂,但表面上卻仍然毫不猶豫的大聲回應(yīng)道:“末將心向君上已久,若蒙不棄,末將愿誓死相隨!”
    “哦?是嗎?”
    嬴政虛起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眸子流轉(zhuǎn)之間,殺機暴漲,語氣玩味的問道:“汝不是魏王殿下的車騎將軍嗎?”
    章邯只覺殿中有一股寒風(fēng)吹過,脖子根兒涼颼颼的,心下不由的就想到了剛才被推出大殿斬首的那個倒霉鬼,心下越發(fā)顫栗。
    他知道,接下來這番話絕對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番話,但凡有一個字兒說錯,接下來這番話可能就是他這輩子說的最后一番話!
    這一刻,他這輩子看得所有古籍、聽過的所有馬屁,都一起涌上心頭,他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從未像這一刻這么清晰過。
    他捏掌再拜,語氣激昂、言語懇切的高聲呼喊道:“末將一介武夫,也頗知忠義二字,正所謂擇木之禽、得其良木,擇主之臣、得遇明主,末將得遇君上,從前種種、盡似走馬觀花,從今往后,末將之命即是君上之命,末將之軀即為君上之軀,但憑驅(qū)使、絕無二心!”
    ‘好家伙!’
    嬴政與魏繚對視了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欣賞之意。
    常言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廝就是個俊杰啊!
    “善!”
    嬴政擊掌贊嘆,大步走下大殿,欣喜的親手扶起章邯:“朕得遇章卿,如文王渭水遇太公矣!”
    聽到嬴政將自己比作姜太公,章邯感激涕零的強行再拜:“末將誓與君上患難與共、生死相隨,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嬴政再扶起章邯,喜形于色的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兒,而后把著章邯的手臂,面色一正,肅然道:“陳縣商賈小兒,犯上作亂、僭越稱王、弒君奪鼎,人人得而誅之,今朕欲發(fā)兵二十萬,討伐那商賈小兒,請卿家代朕招募兵勇、編練強軍,軍成之日,便是朕拜章卿為上將軍,發(fā)兵討伐商賈小兒之時!”
    章邯聽言,心頭頓時掀起千重浪,面上卻仍穩(wěn)住老狗,搞不猶豫的一揖到底:“末將謹(jǐn)遵君上之命!”
    嬴政滿意的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章卿家自去忙罷,稍后朕便命趙佗前來,為卿副將!”
    章邯揖手:“末將告退!”
    言罷,他躬身快步退出大殿。
    待到章邯退出大殿之后,右首處許久未發(fā)一言的魏繚才撫須濃重的嘆息了一聲:“君上是否太急切了些?”
    嬴政轉(zhuǎn)身徐徐步入殿上,聲音鏗鏘有力的沉聲道:“那商賈小兒都已敢行百步,倘若朕仍連五十步都不敢行,豈不是不如那商賈小兒遠矣?”
    魏繚無語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下再次長嘆了一聲:‘陳勝,已成君上心魔了啊……’
    他不再多言。
    雖然他仍舊認(rèn)為,當(dāng)下就旗幟鮮明的反出姬周,委實是急切了些,若是再隱忍一些時日,說不定還能再分潤一筆姬周五百年之積累。
    但這并不影響大局!
    姬周,大勢已去啊……
    ……
    同一時間。
    揚州鄱陽郡驍騎將軍府正堂。
    濃郁肉香、酒香,彌漫于富麗堂皇的廳堂之內(nèi)。
    但廳堂之內(nèi)卻不聞絲竹之聲,唯有男子肅穆的高喝聲在其中回蕩。
    就見大盤大盤的美味佳肴擺滿了條條食案,端坐在一條條食案之后的一個個錦衣華服的昂然男子,卻無一人碰一下這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精細吃食。
    而是都面色凝重的,將目光投向廳堂中心高談闊論的酈食其。
    “……私以為,揚州無險可守,確非久居之地,大將軍須得早做打算,否則一旦那‘亂陳賊子’揮師南下,無王師獨木難支,悔之晚矣!”
    已闡述自身觀點許久的酈食其,對端坐于廳堂上方的劉季捏掌一揖到底。
    劉季拿著小刀,心不在焉的切割著食案上的烤羊腿,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里塞著,直到酈食其說完之后,他才抬起頭,仔仔細細的掃視了一遍廳堂左右他引以為臂膀的十余員文臣武將:蕭何、王陵、周勃、樊噲、曹參、呂澤、夏侯嬰、盧綰、雍齒、周昌、酈商、司馬卬……
    然而這一眼望去,他心下就涼了半截!
    都是從小玩到大的伴當(dāng),縱然他們都繃著臉不說話,他又如何看不到他們眼神中的懼意?
    就連向來魯莽勇猛,天不怕、地不怕的樊噲,竟然都這么久都沒動一下面前的美酒佳肴!
    都不確定那漢王陳勝要來,他們便先怯了七分。
    若是陳勝真要來,只怕還未開戰(zhàn),他驍騎軍便不戰(zhàn)而潰了。
    他沉吟了片刻后,面帶期許的問道:“先生認(rèn)為,漢王有多大可能會揮師南下?”
    酈食其毫不猶豫的道:“若是大將軍臥榻之側(cè),有猛虎酣眠,大將軍可否能容它繼續(xù)酣眠?”
    劉季想也不想的回道:“當(dāng)然不能,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酈食其:“大將軍于那亂陳賊子,便恰似此虎!”
    劉季醒悟,苦笑道:“可天下之大,又有何處是我劉季的容身之所呢?”
    他被紅衣軍嚇得從譙郡一路逃到到了揚州,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揚州的基業(yè),若非萬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再逃了!
    酈食其只是稍作沉吟,便斷然道:“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東有搏浪軍為屏,北有雍州嬴政為障,且姬周五百年積累納于益州!”
    “若退,大將軍可為周將,無論鹿死誰手,大將軍皆可搏一個封妻蔭子!”
    “若進,大將軍可鯨吞姬周五百年之積累,再以姬周為旗,揮師北伐,百姓定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
    他第一次當(dāng)著驍騎將軍府所有文武臣吏,公開挑破劉季的野心!
    霎時間,廳堂中所有人齊齊望向劉季。
    劉季一聽“霸業(yè)”二字,亦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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