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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頷首道:“俗名倒是有趣。”因將茶盞放在一旁,伸手執住我手掌,道:“便是沒有這嚇煞人香,宓兒亦是本王心中所想。”他說著便自懷中取出一個一指長的羊脂玉小瓶,在我眼前晃了晃,便如獻寶般笑道:“你且猜猜,這是何物?”
“臣妾不知。”我實在猜不出瓶中是何物,兼之心事重重,亦無心思費疑猜,少不得略略敷衍,“王爺莫要賣關子,快告訴臣妾嘛。”
他伸手輕撫我頰上傷處,令我神色驀地滯住,只怔怔望向他,卻聽他低低道:“本王聽太醫說用白獺髓雜以玉屑做成藥膏,于去痕生肌功效不俗。只是那白獺髓十分難尋,本王偏不信,找遍了宮中的稀罕藥材,終于尋來這么一點,立刻便著令太醫配了出來。”
他語音輕軟,如羽毛般在我耳邊拂過,酥酥的癢。我心下震動,不意他竟如此惦念我受傷之事。微微側了臉去,無法否認心底暗動的柔情,他深入險地救我在先,悉心記掛于我在后,若說不感動那實在是誆人,或許,我實在不該如此疑他。腦中登時響起昔日他所質問,那句“本王對你,傾以真心,然而你的真心,卻有幾分?”那日我無法回答,今日我仍舊心底有愧。我之于他,雖已作托付終身的良人對待,然而終究不夠坦白,終究是有著算計,即便并非出自我本心,總是我辜負了他一番情意。一時不由訥訥,喑啞了嗓音:“只是為了臣妾一點小傷,王爺如此大費周章,臣妾實在赧顏。”
他認真道:“沒有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本王愛惜宓兒,又怎忍見宓兒為此煩惱?便是再珍貴的物事,只要宓兒歡喜,本王在所不惜。”
第十八章 江頭潮已平(下)
“王爺……”我扭過臉去,聲音已然不穩,一旁妝晨忙笑道:“既是王爺一番心意,王妃便莫再推卻了罷。”
他亦微笑,隨手將藥膏遞給妝晨,吩咐道:“每日晚間休憩前涂抹便可,莫要忘了。”妝晨忙忙點頭應下。我見此情景,只得依依垂首道:“臣妾謝王爺恩典。”
他微笑點頭,目光自我面上逡巡一番,“宓兒雖素顏,瞧著卻另有一番宜人滋味。”
我初睡醒,面未施粉口未點朱,通身靜雅,唯一的首飾只得臂上那串纏臂金。我淡淡笑道:“那么臣妾便日日如此妝扮,叫王爺瞧到膩煩為止。”
他聞言怔了片刻,然后大笑道:“那可不成,到底你也是我思賢王的王妃,說到妝容,該華貴濃重處亦不能過于簡約。”他說著,兩指微微摩挲下巴,突然又道:“本王依稀記得你有件三色頭鈿倒很是不錯,清雅可人。”
我心頭一動,不由心思飛轉,暗暗丟了個眼色給妝晨,妝晨立時會意。我于是切切道:“三色頭鈿?”
“是啊,”他慨然點頭,“本王初次見你,你便戴著它,因此頗有印象。”
“王爺所說,可是那件點翠嵌珍珠歲寒三友頭鈿?”妝晨插口道。
他立時點頭,連聲道:“對,對,正是那件!還不取了來給王妃戴上!”
“這……”妝晨卻囁嚅不定了,小心翼翼望了我一眼,訥訥道,“回稟王爺,那頭鈿……那頭鈿……”
“那頭鈿被臣妾不小心遺失了。”我接口道,望著他頓生疑竇的雙眼,我故作不知,繼續道:“臣妾不知王爺喜歡那頭鈿,沒有保管好,是臣妾的過失。”
他眼中疑慮更甚,我只軟軟瞧他,佯作不知。我知道,我愈是如此,他便愈是猜疑,有些事我無法說出口,那么,我只能讓他自己猜出來。果然,他沉聲開口:“果真是不小心遺失?”我待要開口,他已轉向妝晨,“你說。”
妝晨怯怯望著他,再望望我,囁嚅道:“奴婢……奴婢……”
他愈發不耐,鎮聲道:“究竟如何,快說!”
我與妝晨均被他忽來的怒氣嚇得身子一震,妝晨更是立時跪了下去,我正要開口,卻見繡夜已噙了淚跪倒在地,脆聲道:“王爺何必如此兇狠質問王妃呢?那頭鈿、那頭鈿還不是王妃為了拿來換藥給——”
“繡夜,住口!”我忙出聲打斷,卻不防手腕一緊,已被他緊緊執住。他望著我,緩緩搖頭,復又轉向繡夜道:“拿來換藥?到底怎么回事?”
繡夜已忍不住抽噎了起來,支吾半天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妝晨無奈道:“王妃,事到如今,您何必再瞞著王爺呢?”見我不言不語,權作默許,她轉向拓跋朔道:“王爺,王妃初時入府,雖名為思賢王妃,然而私底下人人誰也清楚,王妃不過有名無實,因此下人們誰都不曾將王妃真正放在心上。”
他緩緩點頭,語氣低沉,“所以呢?”
妝晨昂首道:“本來王妃亦不是作威作福之人,有我姊妹照料,亦不需旁人費心。然而府中下人卻不知受了何人示意,處處為難王妃,飲食上有所虧待倒也罷了,只可恨竟在王妃養傷所必須的藥材上加以制約。”
他目色逐漸冷寒,“這些事,為何從不對本王訴說?”
妝晨聞言登時濕了眼眶,哽咽道:“奴婢倒是想找王爺做主呢,可王妃卻生生不讓,說自己是不詳之身,不能為此小事驚動王爺。于是吩咐奴婢出去王府到市集里典當首飾換取銀錢從藥堂抓藥,可外頭的藥哪有王府的好呢?王妃的身體終究是一日拖著一日,總也不能康健。”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忍不住出聲阻止,然而一抬眼,卻被他冷厲的眼神生生震住,只聽他語氣愈加冷絕,沉聲道:“究竟系何人示意,你可知曉?”
“王爺何必定要問個清楚明白呢!”我幽幽道,“知道是誰,只會令王爺煩心為難,倒不如不知,反正事情早已過去,臣妾亦未放在心上。”
他冷哼,“本王府中絕容不下此種教唆生事之人!快說,究系何人?”
妝晨語音泠然,字字清晰:“奴婢不敢妄言,然而藥房的管事當日曾親口對奴婢說,西園的娘娘感染風寒亦需那些藥材醫病,何況府里藥材有限,可不能全由著王妃一人使了。”
令人心悸的沉默在屋中蔓延開來,我垂首不語,只偷眼瞧著拓跋朔臉色,只見他臉頰微微抽動,半晌終于怒道:“好,很好。”他轉向我,“宓兒,你受委屈了,本王竟不知她竟跋扈至此,而你,卻忍讓如斯!”
我婉轉垂下淚來,“臣妾孤身一人,除了忍耐,還能怎樣呢?何況她終究是王爺侍妾,惇兒生母,臣妾不愿橫生枝節,令王爺煩惱。”
他揮手示意妝晨與繡夜起身,復轉向我寬慰道:“你所受委屈,本王一定為你做主。”
我輕輕頷首,婉婉道:“有王爺這番心意,臣妾便已知足。”頓了頓,念及那六名婢女之事,我復道:“目下臣妾尚有事相求,還請王爺千萬應允。”
他訝然挑眉,“何事?”
我道:“那六名婢女實在無辜,還請王爺恩典,放了她們罷,不管如何,臣妾總是平安無事了。”
“宓兒便是柔善,令本王無法不去垂憐。”他眼中憐意大盛,溫聲道,“本王允你便是。”
我屈身便要拜謝,他卻忙忙扶起我來,轉而吩咐道:“你們兩個好生服侍王妃,本王有事先行一步,稍晚再來探視。”
“恭送王爺。”我忙攜著妝晨、繡夜行禮,目送他步出門外,哀戚戚的神色在下一秒已恢復尋常。迎視著妝晨與繡夜歡喜的笑容,我亦覺心下快意,握掌成拳,尖銳的護甲在霞光中愈發斑斕,一如我的心境:自走出這一步起,我便徹底地與過去的蘇宓揮別了,曾經那塊素錦,現如今已被濃色渲染,雖然不再純白,然而有了多種色彩,卻亦別有一番滋味。我已然明白,人生需要那些色彩點綴,純白的人生,是寂寥而沒有價值的,我的人生,不能虛度。
第十九章 雨輕風色暴
不日那六名婢女便被放了回來,見我平安無事,一個個均是淚流滿面。浣衣殿是專司懲罰犯錯女宮人的地方,每日溫飽亦難,還要浣洗一堆堆永遠也洗不完的布匹衣料,直洗到手掌手臂肌膚潰爛,不能動彈為止。她們雖只去了三天,然而一個個卻已是飽受折磨,形容消瘦,我心下見憐,令妝晨依次分發了散碎金銀,安排她們好生休息幾天,除此之外,卻也別無他法。
她幾人到我寢殿不過幾天,且都在外殿服侍,并不曾貼身相處,因此下對我心性脾性都還不甚了解,此時見我如此寬待,一個個都是又驚又喜,連連拜謝,然而其中一人卻不接妝晨所遞金銀,更不拜謝,只緊繃著臉色冷冷站著,也不言語。我心下好奇,不由多打量了她幾眼,卻見她約摸十七八年紀,身態嬌小,一張鵝蛋臉倒頗是清秀,只是眉間冷陳之意亙生,令人心下頗是不甚舒暢。我于是命退了其他五人,獨獨令她留下,“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眼望了望我,仍舊不言不語,一旁妝晨忍不住道:“靜竹,王妃問你話呢!”
我無聲瞄了妝晨一眼,她忙斟上一盞濃綠遞到我手中,賠笑道:“她叫靜竹,想來是此番變故驚得她狠了,此時尚未回過神來。王妃莫要動氣。”
我待要開口,那靜竹已然噗通一聲跪下地來,大聲道:“妝晨姊不必替小妹說情,小妹原本便是罪有應得!王妃,您降罪罷!”
妝晨聞言登時大驚失色,“靜竹,你胡說什么呢?王妃已經赦你無罪了,還不快起來領賞好下去休息!”
她聞言愈發著急,一頭便磕在了地磚上,悶悶地響,口中卻道:“靜竹死罪!”
我輕抿了口茶湯,爾后輕輕放在一旁桌上,面上卻不動聲色,“你可知死罪何意?”
那靜竹抬起頭來,額上已分明撞破,殷紅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然而她渾然未覺,只朗聲道:“王妃被劫,奴婢事先知情,然而卻不能告訴王妃以至王妃遭此兇險。如今王妃吉人天相平安歸來,非但不怪罪奴婢,反寬宏大量將奴婢從那活死人地救了回來,奴婢……奴婢心下難安,即便明知死罪亦不吐不快!”
她言語清晰,倒似讀過幾年書,不比一般蠢笨丫鬟。我亦心下留意,幽幽道:“你倒坦誠。只是你說出這番緣由,卻不怕本宮一怒之下,果真賜你死罪?”
她卻坦然無畏,“奴婢雖是卑賤女子,卻亦懂得為人在世要坦蕩無愧,若暗藏心鬼,虧心度日,奴婢寧愿一死。”
妝晨已是又驚又怒,疾步上前道:“靜竹,你所言可句句屬實?那么,你為何要刻意隱瞞,眼睜睜看王妃遭險!”
她低垂了臉去,不過片刻,只瑟得一聲,淚珠已然滴落。她喃喃道:“她……杳娘娘抓了奴婢親弟,她說若奴婢膽敢泄露出半個字,便殺了阿珺,奴婢……奴婢只有這么一個弟弟啊……”
我已然心頭明了,“你且仔細道來。”
她抬起衣袖抹了抹臉,哽咽道:“那日奴婢在前院中掃雪,杳娘娘院里的秋棠突然匆匆走了來,許是走得急了,不小心竟滑了一跤,奴婢忙上前相扶,誰料她卻抬手便打了奴婢一巴掌……”
“果真是什么樣的主子養得什么樣的奴才。”妝晨冷哼道。
那靜竹嘆了口氣,又道:“這原也沒什么,杳娘娘的丫鬟一向驕縱,奴婢也沒做聲,只是她起身走了之后,奴婢卻見適才她摔跤處掉了一張信箋。奴婢一時好奇便撿了起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