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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道:“我什么也不想吃,你們下去罷,且讓我淺眠會子。”
她二人無奈,只得應著去了,妝晨道:“王妃且安心休息,奴婢去給您做些清淡的吃食,再不濟,為了孩子終究也得吃些。”
我沉沉點頭,轉身朝向帳內,模糊中感覺她為我掖好錦被,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第二十八章 榮華耀朝日(下)
不過兩日的功夫,我懷有身孕這樁事已傳遍朝中上下,一時間思賢王府門庭若市,上至重臣元老,下至簪纓世家,其內眷無不攜了重禮奔赴而來,內外命婦窮盡心思要見我一面。不過半日時光,我已疲累不堪,實在窮于應付,只好吩咐閉門謝客,遠遠躲進寢殿好好補眠。
大抵已兩日未曾好好陪著惇兒讀書習字了,他年紀雖幼,心氣兒倒高,一徑認為是否自己做錯事情令我不快,因此才如此冷待了他。及至晚膳時分我仍未與他同席用餐,他終于不堪冷落,噙著淚水便沖到我寢殿非要見我。我正睡得昏沉,模糊中聽得門外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壓低了嗓子說話,因隨口問了一句:“是誰?”
唬得一聲一個小小身影便撲了過來,直直撞入我懷中便埋頭痛哭,我一怔,最后一絲兒睡意也被驚跑了,忙支起身子扶著他柔聲問道:“惇兒這是怎么了?”
妝晨緊跟在后面,苦著臉道:“小王爺非要見王妃……”
他這才抬起臉來,一張小臉被淚水糊得很是慘淡,我無奈搖頭,執(zhí)了絹子給他擦凈臉頰,不必瞧也能猜到現下自己的衣襟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柔聲哄了他半晌,這才見他抽抽噎噎地比劃了幾下,一抬眼卻見惠娘也跟了進來,滿臉惶恐小聲道:“小王爺非要見王妃,奴婢攔阻不住,擾了王妃休息實在該死!”
我擺手道:“無妨。”說著便要起身。妝晨忙取了件五彩繡采翟的絲棉夜披給我穿上,又換了新新的湯婆子給我攏好,滿頭披散的青絲在她巧手下幾下便收攏挽起,斜斜簪了支鑲瑪瑙的仁風普扇簪,又將滑落下鬢邊發(fā)絲仔細收攏好,別一枚點翠嵌珊瑚松石頭花,這才依依道:“王妃可要進些吃食?”
我趿了雙石青色緞面繡垂絲海棠繡鞋,起身攜了惇兒的手便往外走去,“睡了半晌倒也覺著餓了,不必特意做了,就隨意吃些罷。”
惇兒跟我久了,連飲食也日趨與我相似,我望著一桌子的菜色,繡夜倒極是有心。我聞不得油膩,見不得濃色,繡夜盛了碗粟米紅棗羹來,“王妃嘗嘗這個,可還忌口不?”
我湊近聞了聞,見味道清淡,并不覺反胃,這才執(zhí)了銀匙慢慢喝了。繡夜嘆道:“好歹多吃點,這一整日什么也沒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惇兒有了我的陪伴,這才好好將晚膳吃了,見我懨懨的,他居然小大人似地執(zhí)著尚未使用熟練的筷子將一塊烹制地極是鮮美的櫻桃肉挾入我碗中,一雙黝黑晶亮的眸子很是懇切地望著我,那神情分明是在盼著我品嘗品嘗。我不忍逆了他的心意,勉強挾起那肉塊,誰料剛送到唇邊便覺一陣反胃,登時拋下筷子便往出跑。
“啊——”
我只顧悶著頭跑,未料一頭便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唬得我忙抬頭瞧去,一道渾厚低沉卻不乏溫軟的聲音卻更快向我耳畔傳來。
“怎么,看到我回來如此歡喜么?”
“王爺……”我怔怔望著面前長身而立的挺拔男子,鐵甲錚錚,朔氣如霜,猶然不敢相信他竟然回來了。“你、你怎么回來了?”
他看我蒼白著臉,一手還捂在唇上,不由伸手扶了我,蹙眉道:“可難受地厲害么?”
我這才憶起自己跑出門的目的,忙推了他便伏倒在一邊花壇旁干嘔了起來,妝晨疾步跟了出來,見他竟然立在一旁,不由輕呼了聲:“王爺?!”
他微微頷首,俯身便在我后心輕撫起來,片刻扶了我起身,我不欲被他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忙推他道:“臣妾身子不適,請王爺回避片刻。”
他劍眉一軒,忽而彎身將我打橫抱起徑直奔寢殿而去。我眼見惇兒一臉驚詫地瞧著我二人,直羞得恨不得尋個地縫鉆入,倒是他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說了句:“惇兒,母妃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罷。”
我只覺一股熱氣升騰上來,一直燙到耳根,忙將臉埋入他心口,再不敢瞧惇兒一眼。只覺一陣顛簸,珠簾沙沙而起,沙沙而落,轉眼已被他安置在榻上。
我與他靜靜對視著,不過半月未見,竟已恍如隔世。他眼中的溫軟一波一波,伸手包覆住我微涼的手掌,“真好。”他忽然怔怔道,一貫凌厲冷陳的眼中掩不住的狂喜下居然涌出陣陣恍惚,不知所措,“宓兒,你竟然有了我們的孩子,真好!”
我伸手撫上他滿是青蕪的下顎,淺淺笑道:“臣妾現下才知道漠歌果真多嘴。”
“如此大事,理當第一個教我知道。”他將臉頰湊近了些,有些使力地在我掌心磨蹭,“我只恨肋下未生雙翅,不能早早回返。”
掌心有些澀澀的癢,我掙扎著要縮回手來,他生生不讓,我忍不住笑嗔道:“這才幾日的功夫,王爺竟邋遢成這副模樣,也不怕人笑話。”
他劍眉輕挑,頗有飛揚之色,笑道:“宓兒不在身邊,誰還管我邋遢不邋遢?”
我忍不住起了戲謔之意,“不是尚有位巾幗公主么,王爺有佳人相伴,怎能如此不修邊幅?”
他故意垮下臉來,揚手作勢欲打,口中笑罵道:“小妮子愈發(fā)促狹,看我不收拾你!”
我本來只輕聲笑著,這下被他逗得幾乎笑岔了氣息,眼見他一雙黝黑的眸子漸漸黯了下去,有熟悉而令人耳熱心跳的情潮漸漸涌現,我心頭一動,忙止住笑意,伸手抵住他已然俯下的身子,紅了臉囁嚅道:“那個,太醫(yī)交代了……”
“什么?”他不以為然地揚眉,捉起我纖細的手掌將手指含入口中,咕噥道,“宓兒不必吃味,在我心中,誰也比不上宓兒。”
我心頭一暖。指尖酥癢之意漸濃,緩緩直透心房,他另只手掌也慢慢游移至我心口,我的氣息漸漸急促起來,只覺身子也似酥軟了,雖仍是推拒,卻提不起半分氣力,只能勉力道:“太醫(yī)說、說……”他愈發(fā)不耐,揚手便扯開了我的衣襟,我只覺心口一涼,情急之下再顧不得羞赧,“太醫(yī)交代臣妾不能與王爺同房!”
“……?!”他停下了動作,眼中情潮漸漸黯了下去,“果真?”
我羞紅著臉頰,幾乎不敢望向他的眼睛,訥訥道:“臣妾豈敢欺騙王爺。”想起太醫(yī)的叮囑,心頭登時又是窘迫又是微微酸楚,“都怪臣妾身體孱弱,為了腹中的孩兒,王爺……”
他嘆了口氣,伸手為我拉合了衣襟,將一只溫熱的大掌緩緩熨帖在我腹上,嘀咕道:“你這小東西,尚未出生便已霸著母妃不放,實在該打。”
我見他并無氣惱,方安下心,將手掌覆在他手背上,“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王爺可也舍得?”
他斜睨著我,雖是因著不能盡興多少有些壓抑而不快,然而眉梢眼角卻仍是掩不住的一派歡喜,“若是男孩,我定要從小培養(yǎng),文韜武略,以免你這小妮子慈母敗兒。”
我登時撅了嘴,怏怏道:“那么王爺現下便將惇兒帶走罷,免得臣妾慈母敗兒,臣妾可擔待不起。”
他聞聽我提起惇兒,眉間登時浮上一抹憂色,半晌低低道:“惇兒自幼與尋常的孩子不同,我亦難免對他多體惜了些,對他我只要平安即可,不求其他。”
我心頭微震,隱約明白他話中之意已在暗示期待我為他誕下麟兒,立為世子。雖在意料之中,然而想起惇兒,心頭仍難免多了幾分哀傷。庶出的孩子,又無法言語,拓跋朔怎會將他立為世子呢?我心下暗暗決意,即便生下自己的孩兒,對惇兒我亦會一如既往的疼愛,不分親疏,視如己出。
他不知我心中所想,見我突然分神,忙搖了搖我的肩膀,笑道:“宓兒,我已想好孩子的名字,就叫拓跋恪,你可歡喜?”
我面上一紅,“王爺可也真是周到,這才一個月大呢。”
他笑道:“未雨綢繆,有備而無患。你且說可歡喜不呢?”
我喃喃咀嚼:“拓跋恪……恪者,恭也,取其謹慎恭敬之意,王爺,”我笑意如春水微漾,“臣妾很歡喜這個名字。”
“宓兒歡喜便好。”他見我歡喜,亦覺歡快,又道,“若是小宗姬,便叫拓跋婧。女貞為婧,女才為婧,女姝為婧,就叫她婧兒,你說可好?”
我剛要抱怨他一心盼望生男,卻驀地聽得他說出拓跋婧這三個字,無法抑制的柔情再忍不住流淌遍全身,我坐起身伏進他懷中,哽咽道:“王爺……”
他身子一震,忙用力抱住我纖弱的身體,訝異道:“怎地哭了?可是我說錯了什么?”
我搖頭,渾然不顧他冰涼的鐵甲硌痛了臉頰,“臣妾是喜極而泣。”
他無奈道:“歡喜就該大笑才是,歡喜了也要大哭一場,宓兒可真是水做的。”
我囁嚅道:“臣妾原還憂心倘若是宗姬,王爺會不開心呢。”
他瞪大雙眼,訝然道:“怎會?”摟著我的手臂漸漸放松,他將我重又置回榻上,俯身在我眉心輕輕一吻,“若是宗姬,便是我的嫡長女,我再開心不過了。”頓了頓,又道,“但凡是宓兒所出,都是我心頭珍寶。”
暖暖而澎湃的情潮幾乎將我溺斃。我無力開口,鴉羽般的睫毛急促地抖了幾下,淚滴順頰而下,他忙手忙腳亂地拂了去,嗔道:“宓兒再哭,將來這孩子可也要成了淚包了。”
我心下一驚,忙生生地止住了淚意,他滿意笑道:“如此才對。”說著便自顧自除去了鐵甲,棉衫,僅著了里衣和衣而臥。我一眼便瞧見正是我為他縫制的那件天青色的衣裳,心頭更是歡喜。眼見他直直地躺在外側,便伸手將錦被為他拉到顎下,正要縮回手,不妨他已一把攫住我手掌,將我拉入懷中。我被迫伏在他心口,聽著他強自壓抑的急促心跳,心下不忍,低低道:“要不王爺今晚去陪陪惇兒罷?”
“我只抱著你就好。”他頓了片刻,沒睜眼,腿動了動觸到我微涼的雙足,他登時蹙眉,沒有更多言語,只執(zhí)著而用力地將我雙足攏入他溫熱的腿間,喃喃道:“就這樣睡罷。”
聽著他悠長而穩(wěn)健的呼吸,感受著他健碩而有力的懷抱,天下間再無第二個地方能讓我有如此心安的感覺,是可將身家性命相付的歸屬感,仿佛只要在他身邊,我什么都可以不怕。暖意陣陣襲來,我亦闔了雙眼,沉沉睡去,一夜好眠,更無半點夢魘。
第二十九章 驚破一甌春(上)
翌日一早我將將醒來時,枕畔已是微涼。
珠簾沙沙輕響,有腳步聲輕輕在帷帳外停下,“王妃醒了?”
我嗯了聲,妝晨伸手掀開赭紅色的綺羅帳,但見帳上鵝黃色的流蘇映著明晃晃的朝色悠悠自眼底掠過,轉眼已被精致的包金鉤子勾了,晨光中微微蕩漾著,恍如吹皺了一池春水。
我望著明晃晃的日頭,腦中尚有些模糊。“現下什么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