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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朔!你可是當真如此膽大妄為,未帶一兵一卒便貿貿然跑來金陵尋我?
你可當真如此自信自負,認定我定不會將你拒之門外甚至出賣給朝廷?
你可當真如此與我有緣無分,你我夫妻二人剛剛得以聚首,便要再次忍受這無盡的分離?
你可當真……
你當真是自私,從前如此,現在仍是如此。你只當你情深意重處處都是為我,可你知不知道我寧愿你在漠國安然無恙的做你的思賢王,娶你的高句麗公主,我也不愿你因我犯險,因我送命!
允祺早已不是從前心地純良的莽撞少年,現在的他我看不懂,真的不懂,我無法預測他下一步的舉動,我無法猜出他真正的內心,我無法去想象他平淡無波的笑容下掩藏著怎樣的禍心,一如我不能相信他當初為了鞏固帝位竟是毫不猶豫便除去了幾位手足兄弟,那樣決絕,那樣心狠,那樣令人齒冷。
帝王天下,成王敗寇,古來如此。兄弟倪墻,手足相殘,自然如舊。
他成功了,他做了皇帝,可是你呢?拓跋朔,我究竟要拿你怎樣才好?若不是為了來金陵尋我,你現下在漠國應當也是四面臣服,八面威風的罷?何至于淪為了如今這般生死未卜的階下之囚!
你聰明一世,當真……糊涂一時么?
繡夜望著我一臉恍惚,強忍悲痛的模樣,登時自責不已,一疊聲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信了妝晨姊的話便將王爺一個人留在屋中!”
我嘆道:“傻丫頭,允祺既已決意抓人,便是你留在屋中又能如何?便是我留在屋中,又能如何?”
繡夜道:“皇上口口聲聲如何愛護小姐,其實根本不將小姐放在心上,他明知傷了王爺定會令小姐為難傷心,他也絲毫不會顧忌小姐的心思?!?br/>
我微微垂首,沉吟不語。未料這一垂首的當兒,竟瞧見妝臺旁的鏡子旁赫然丟著一朵尚未顏色尚新,尚未枯萎的折枝鮮花。我訝然撿起,仔細一看,花瓣妃紅,色澤明艷,竟然是朵嫩生生的芍藥花。
“繡夜,這花是哪里來的?”我心中一動。
“啊,這是王爺在小姐走后讓奴婢幫著采的。”繡夜湊近看了看,道,“奴婢當時采了好幾朵呢,可不止這一朵紅芍。”
我見她并未領會我的意思,急道:“我是問你為何這花會在我的妝臺上?”
“這、這、奴婢不知!”繡夜一臉惶恐,連連擺手,“難道是王爺丟在這里的?”
“絕無可能!”我鎮聲道,“我昨夜亦曾攬鏡,并未見到銅鏡旁有這么一樣物事,終不成是我眼花了?”
繡夜一怔,仔細思索了一會,亦點頭道:“如是想來,奴婢昨夜也并不曾見到這朵紅芍呢……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芍藥……芍藥……”我已顧不得去猜想這朵紅芍從何而來,注意力卻被這花朵本身吸引了去了,喃喃自語?!盀楹纹巧炙??……將離?”我腦中驀地一個激靈,“對了,芍藥別名將離!”
“將離?”繡夜一臉訝異,茫然重復。
我顧不得向她解釋?!霸瓉砣绱?,原來如此……”我驀地想了個明白,這紅芍難道竟是拓跋朔送來的?仔細想想,除了他似乎也不可能再有旁人,難道他已經自己脫險?甚至,他其實根本便沒有中曼陀羅的迷毒?一切全是他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若果如此自然是最好不過。我一直沉寂的心臟終于有了些兒活氣,斷續想著,將離,將離……他在以花暗示我他已然脫險,并且會很快帶我離開!
“小姐?”繡夜見我一味發怔,心下慌了,忙伸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小姐您怎么了?您別嚇唬奴婢啊!”
我霍然起身,緊了緊身上的短衫便往外頭走去,繡夜跟在我身后一疊聲地喚了起來:“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很快便走出了別院,一抬眼,卻見爹爹正和允祺站在廊下說話。見我過來二人倒很是一致地停了口,轉頭笑望著我?!板祪浩饋砹??”爹爹笑道,“真是不像話,皇上都等了你好一會了。”
我依禮福了一福,眼尾輕睨,但見允祺穿著一領一品紅的襦衣,玉帶金冠,正望著我笑得一臉快意。我念及妝晨,心頭難免忿忿,又想起今番是要前去祭祖,更忍不住挖諷道:“皇上今日這身行頭倒很是應景?!?br/>
允祺一怔,上下望了望自己,一臉訝異不解,還是爹爹出口為他解了圍?!板祪?!你母親是當今太后的親姊姊,皇上的姨母,難得皇上純孝,以九五之尊前來拜祭,宓兒又何必在衣裳上多作計較?皇上有此心意已是我蘇家莫大的榮耀!”
我哼道:“宓兒哪里敢與皇上計較服色的問題?宓兒可是為了皇上著想,即便是天子至尊不宜著哀色,換件顏色暗沉些的衣裳總可以罷?明黃正紅皆為天家服色,難道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當今圣上,要如此招搖?”
爹爹面色一沉,便要開口,允祺卻突然出聲:“宓兒說的極是,原是朕的疏忽。”他擺手示意爹爹不必多說,繼而正色道,“宓兒稍候,容朕去換件衣裳?!闭f著便轉身去了。
允祺走后,爹爹走到我身前嗔道:“宓兒便是仗著皇上疼惜,也不該如此有意尋釁!”
我望著爹爹一臉嚴肅沉謹,目中渾不似往日般溫和慈藹,望去竟是凜然一驚,只覺陌生不已。我心頭隱隱有怒氣流轉,只強忍著不欲發作,鎮聲道:“爹爹便是維護皇上也要仔細有個度,免得過猶不及招人話柄?!?br/>
爹爹目中一凜,“宓兒可是聽說了什么?”
我冷冷道:“宓兒聽說了什么,有什么緊要?橫豎這偌大的楚朝已再無一人肯替宓兒著想,宓兒回了這個家,卻爭如沒回這個家。爹爹,不要告訴宓兒您不知道昨天夜里發生的事!”
爹爹微微一笑,似乎很是不以為然?!白蛱煲估??什么事?爹爹可是一夜好覺,并不曾察覺有何不對之處?!?br/>
我心頭的涼意愈發擴大了起來,靜靜凝望著爹爹,那張已然蒼老卻難掩目中精明與算計的臉龐,只覺心頭陣陣苦澀不堪,我沉聲道:“爹爹如今果真是一心一意向著表哥了,不過也難怪,于公于私,表哥如今都是爹爹最親近、最緊要不過的人了,宓兒還有什么話好說?橫豎今日是為了祭拜母親,與此無關的話不說也罷。這便走罷!”
“宓兒?!钡蝗婚_口喚住我,目光陰沉不定只是靜靜地望著我,“你此番回朝,爹爹與皇上都是真心歡喜,你不知從哪里聽來些邪話便要疑我,難道你我父女二人至親骨肉的情分還抵不過外人幾句撥弄?”
我背對著爹爹,冷冷道:“是非自有公論,是否撥弄,宓兒也自有判斷?!?br/>
“宓兒,你當真就這樣不愿入主中宮?”爹爹語帶不甘,“我真是弄不懂你,你當初被迫和親,遠嫁漠北,何等凄涼慘淡!如今皇上甘冒天下之大不諱救了你回來,以你二嫁之身能入主中宮,皇上待你是何等的深情厚意,你為何還要與皇上使那無謂的意氣?”
我登時只覺腦中轟的一聲,胸中氣血翻滾,驀然轉身,我鎮聲道:“爹爹,您這是在侮辱您的女兒么!”
爹爹訝然蹙眉,“此話怎講?”
我忍氣道:“宓兒雖是女子,卻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會愛會恨,會難過,也會痛心!宓兒是人,不是一件用時千般好,棄時如草芥的物品。楚朝既然送了宓兒去漠國和親,這親已經和了,宓兒的命數也便是定了!宓兒的夫君是成王也好,敗寇也好,只要宓兒嫁了他,他便是宓兒相伴一生的良人。自古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宓兒夫君尚在人世,像爹爹這樣要將女兒強行二嫁的事,倒還真是聞所未聞!”
“宓兒殘敗之身,自問斷無資格入主中宮,皇上的心意宓兒心領,強扭的瓜不會甜,皇上聰明人,總不會連這樣淺顯的道理也不曉得?”
“還是說,爹爹您……也一直在誤導皇上呢?”
我泠然詰問,然后,清楚地看到爹爹臉上劃過的一絲極度不自在的神色。我冷冷一笑,再不想多說,喚過繡夜便走。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狂聽老歌,本多RURU那首《美麗心情》這么多年后再聽,仍是內牛滿面啊。。。
第四十二章 暝色入高樓(下)
馬車便在門外候著,我提著裙袂便攀了上去,繡夜見我一臉陰沉,不由得跟在身后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小心扶著我鉆進馬車廂,拉好了車簾。
允祺和爹爹很快也走了出來,允祺換了件寶藍色的深衣,很是簡潔樸素,只在腰間系一條明黃色的玉帶,聊表身份。見我徑自上了馬車,他也不惱,與爹爹上了另一輛馬車,一行眾人便很快向蘇家祖墳趕去。
蘇家的祖墳便建在鎮江與姑蘇交界的鄧蔚山中。約摸行了多半個時辰,一行便到了鄧蔚山下。繡夜一手提著一籃子瓜果紙燭先行跳下了車,跟著便迅速撐起一把描著斷橋風雪的翠骨油紙傘。侍從跪下身子讓我踩著步下地,爹爹與允祺也過來了,我向允祺福了一福,跟著爹爹一起循著輩分順序依次拜祭過諸位先祖,最后緩緩停在了娘親墳前。
“荊門已出杳杳幌魂終不返,蕙帳恐存搖搖淑德正堪思?!?br/>
我探手微微地撫了上去,如煙的細雨中,碩大的赑屃上,高大的漢白玉石碑上數行小隸篆刻,倒似極了爹爹的手書。
這墳冢其實只是娘親的衣冠冢,娘親的遺體遺失在逃亡路上,是爹爹和姨母心中最大的憾事。
允祺初時只在一邊看著,見我與爹爹預備拜祭母親,他亦跟著走了過來,靜靜立在我身側。我提了裙袂跪下身去,從籃中取出瓜果紙燭仔細地擺放整齊,爹爹遞過了火折子,因著綿綿細雨便有些不易點著,“我來。”允祺忽而彎下身子接過我手中的火折子吹了吹,將石臺上的紙錢點燃。
我沒有做聲,任由他動作著,心中卻暗暗憂傷起來。允祺呵允祺,你可知你面前這墳冢中原本應長眠著的是你的親生母親?你為她點這一沓紙錢原也是應當。
爹爹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此時竟遠遠地走了開去,并叫走了繡夜。待我起身站起無意一瞄時才發現,此刻周圍數十米之內,竟已然只剩我與允祺二人。
允祺不知何時接過了繡夜手中的油紙傘,靜靜在我身側佇立,為我撐住了一方晴空?!板祪?,”他突然開口,目中是溫軟到已然令我隱隱厭煩的柔情?!澳阕蛞拐f有體己話兒要與我說,卻是什么?我可是洗耳恭聽呢。”
我輕笑了聲,只覺胸中一點幽怨在心,卻抵不到喉舌。怎么說得出口? 要怎么去怨怪他?這過往的一切原是上一輩作下了孽緣,我與他都是無辜,可是允祺,你千不該不擇手段逼得我回來,萬不該捉了拓跋朔企圖令我屈服。雖然拋去你偏執的情感,你的初衷也曾是為了我好。
沉吟片刻,我低低開口:“表哥,今日當著母親的面,可否聽宓兒一言,聽聽宓兒真正的心意?”
“自然可以。”允祺微微點頭,一臉笑意。
我幽幽嘆了口氣?!氨砀?,你與宓兒自幼一同長大,在宓兒心目中,你與允禎便如是宓兒的兩位至親兄長。只因允禎年長,比起同歲的表哥有時更懂得體己,所以宓兒難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