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馬車走得不緊不慢,杜中宵道:“這不是小事,這些人一有懈怠,不及察覺火車開來,撞上就是幾條人命!我們等在這里,喚李知州來,讓他處理此事!”
范仲淹道:“運判,算了吧。晚上李知州在江邊酒樓設(shè)宴,那時再說不遲。”
杜中宵怕出了人命官司,影響鐵路發(fā)展,正要分辨。一邊的向綜輕咳一聲,道:“范相公說的有道理,些許小事,何必去請李知州。等到晚上飲筵之時,讓他以后嚴加約束即可。正好各位知州都在,一起說給他們知道,此事不可行。”
說完,向杜中宵使了個眼色。杜中宵心領(lǐng)神會,不再分辨,五人繼續(xù)前行。
走在路上,向綜故意落后幾步,低聲對杜中宵道:“運判,你誤會范相公的意思了。”
杜中宵有些不明白,問道:“何以出此言?”
向綜道:“這是官府修的鐵路,不許百姓行走。你看那幾輛車,走得甚是從容,而且就在城里,若我猜得不錯,十之八九他們是得了本地官吏的準(zhǔn)許。官吏為何允他們行走?當(dāng)然是收了錢。如果此事有李知州允許,叫過來豈不尷尬?事后再說,不落李知州臉面。”
杜中宵點了點頭,這才恍然大悟。范仲淹是個在官場成精的人,剛才必然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個尋常知州倒也罷了,杜中宵身為運判,本就有按察官吏的職責(zé)。李復(fù)圭跟別人不一樣,他功名心極重,當(dāng)著這么多人被叫過來,以后肯定記仇。他父親李淑,在官場上本就以心胸狹隘著稱,又是資歷極深的大臣,被這父子記恨上,以后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吃虧。
杜中宵少年進士,在官場上沒遇到波折,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献鬟^的朝廷重臣,夏竦賞識,把他帶到河?xùn)|路。鄭戩對事不對人,跟杜中宵的性格相合,沒有遇到過陰招害人的事。隨著官職升遷,以后只怕不會這么順利了。一個不小心,就不知什么時候得罪人。
此時的官員,不到大兩省和待制以上,沒有擺譜的資格。以地方來說,轉(zhuǎn)運使和提刑執(zhí)掌著一路事務(wù),又有按察官員的職權(quán),自該凌駕于州縣之上。實際上,州才是完善的政區(qū)單位,知州總攬大權(quán),一州事務(wù)無所不管,轉(zhuǎn)運使和提刑很多時候是奈何不了知州的。更不要說,很多知州是重臣外放,重要地方一般是資歷極深的官員,一個不小心幾年之后就成了你的頂頭上司。
地方為官,各種關(guān)系相當(dāng)復(fù)雜,一有不慎,仕途就會起波折。跟后世等級分明的上下級關(guān)系可不一樣,不要說路與州之間,就是知州和通判,知通與幕曹官,也不能說一不二。
自到京西路,杜中宵專心于營田務(wù)事務(wù),跟地方官接觸不多,行事缺了小心謹慎。以后營田務(wù)搬到棗陽縣,可跟以前不同了,做事要三思而行。
北邊鄧州是范仲淹自不必提,西邊襄州的王洙,曾為翰林學(xué)士,因賽神會時與女妓雜坐,被御史彈劾來知襄州,同樣是重臣。而且襄州是京西路轉(zhuǎn)運副使的治所,又是江淮發(fā)運判官的治所,情況可比在葉縣時復(fù)雜得多了。鐵路修到襄州,直接影響漢水流域和川峽地區(qū)的漕運,發(fā)運判官馬遵此次沒來,還不知道江淮發(fā)運司的態(tài)度呢。
此時江淮發(fā)運司不設(shè)正使,由副使許元總攬一切事務(wù)。許元原來就是在襄州的發(fā)運判官,因為政績突出,被提撥為發(fā)運使。因為資歷太淺,以副使行使正使的權(quán)力。這可不是一般人,是數(shù)十年來最出色的一位發(fā)運使,他的態(tài)度可能會直接影響鐵路布局。
哪怕是對杜中宵親近的向綜,也是前朝宰相的孫子,正牌外戚,朝中關(guān)系多了去了。
走了一會,杜中宵仔細回想了剛才的事情,暗暗嘆了口氣。自己出身寒門,朝廷是不歧視寒門出身的進士,甚至還會特意重用,但在官場上,終究缺了關(guān)系網(wǎng)。除了事功,以后還要特別注意,做事盡量圓滑。不然勞心勞力掙來的功勞,被人一句話就化為烏有,前途就堪憂了。
走不多遠,看見一家酒邊,外面寫著“正宗葉縣酒食”。向綜笑道:“自鐵監(jiān)建起來,葉縣成了繁華之地,就連那里的吃食,也能在外面打出一片天下。既然走到這里,便就進去飲兩杯如何?”
幾人同意,抬步進了小店。
尋了座頭坐下,向綜把掌柜叫來,道:“主人家,你這里寫著葉縣酒食,可是那里人?”
掌柜拱手:“回官人,小的自小在葉縣長大,在那里開食肆數(shù)十年。因小女嫁來唐州,不得已才遷到這里。無以為生,只好重操舊業(yè)。”
向綜道:“葉縣只是小小縣城,又有什么特別之處?”
掌柜面帶自豪地道:“官人,葉縣雖小,卻有柏亭鐵監(jiān)。那處鐵監(jiān)有數(shù)萬戶做工的人,每月錢糧不缺,他們口味又雜,吃食之豐富,不下于開封府。不拘哪里的菜,只要官人說得出來,小店就做得出來!”
向綜笑著搖了搖頭,對一邊的歐陽修道:“你們在鐵監(jiān)住過幾日,有什么好吃的,點些上來,我和范相公也品嘗一番。若是做得不正宗,我們不給主人家錢。”
掌柜道:“官人這是什么話?小的在葉縣開了幾十年店,豈有不正宗的道理!”
宋祁笑道:“那好,我在鐵監(jiān)的時候,吃過一味松鼠桂魚極是不錯,酸甜可口。你去選上好的鯉魚做了來,我們嘗一嘗。還有,那里沼澤眾多,烤鴨極是可口,也做一只來。”
掌柜道:“客官,若做松鼠桂魚,不要用鯉魚,也不要青魚,最好要用鱖魚。”
杜中宵道:“你說的不錯。不過,你這里還有鱖魚賣?”
掌柜道:“我店里的鱖魚,都是從隨州送來,唐州城里可是不多。”
幾人見掌柜說的認真,想來不會錯了。能從外地運魚來,這店想來有些本事,幾人點了幾樣,讓做了上來。又讓掌柜選最好的酒來兩壺,就當(dāng)是午飯了。
掌柜離去,歐陽修道:“隨州雖然與唐州緊鄰,其實水土大不同。那里河流遍布,雨水也多,其實是魚米之鄉(xiāng)。唐州雖然也是種稻的地方,總覺得差了些意思。”
說到這里,歐陽修突然想起,問杜中宵:“運判,前些日子在鐵監(jiān)的時候,我聽說營田務(wù)去年種了棉花?前幾年我曾得一匹吉貝布,極是輕柔,價值不菲。若是這里能種棉花,何不讓營田務(wù)大種?”
杜中宵道:“不錯,我在河?xùn)|路的時候,從西域買來的種子。這里氣候合適,今年又種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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