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經理少見識,而是金城館開業至今,跑來這里贖人的屬實不多。
金城館是掛的最高的那一檔,收費與書寓無異,但這里的姑娘不比梁停路那兩家。一是并非從小教養到大,二是這里的姑娘都并不是真的賣藝不賣身——金城館大多姑娘都能留宿,而紅酥館和蒔花小班的好些姑娘都是冰清玉潔,干干凈凈沒破過身的。
客人們都不傻,既然出同樣的錢就能選更好的姑娘,誰會跑來金城館買姑娘?
況且贖身又不只是三兩個錢。
經理自然是不敢擅自做主,換了老鴇過來,正在館里的男男女女們聽聞也都過來湊這個熱鬧。
“贖身?哪個姑娘?”
“看不清……”
金城館的老鴇四十來歲,風韻猶存,八面玲瓏,一路走過來不忘跟周圍客人們寒暄恭維,引得堂內男人們笑聲陣陣。
可惜也有人不吃那一套。
“廢話不必說。”陸政出聲打斷老鴇的恭維,并不伸手接人遞過來的茶,正襟危坐,“開個價。”
老鴇眼神示意小廝擱茶放到桌上,繼續笑著對陸政道:“您先別著急啊,到底是個大活人,總不能跟賣個雞鴨隨口就喊出個價來,您得給點時間容我先算算吧。”
陸政左手微抬,瞥了眼手腕上的表,很寬容的給了個期限:“三分鐘。”
老鴇噎住。
右邊傳過來一聲的輕笑。
陸政手臂跟過電似的一麻,原本就已經坐得極正的身體瞬間變得更加僵硬。
盛月白沒骨頭似的倚在人胳膊上,低著頭看了眼陸政腕上的表,懶懶散散的提醒了聲:“還剩兩分四十秒。”
老鴇瞪了陸政身邊的盛月白一眼,勉強維持著笑臉,語速飛快道:“按行價,一般兩三百現大洋也就讓您帶走了,可您選的這姑娘,您也知道,不論姿容還是氣質那都是頂好的,買來時就花了我不少錢,今日還是剛來的咱們金城館……”
一聽到這句,周圍看戲的男人們就忍不住討論起來了。
“今天才來的?”
“虧大了!都沒人給她打過“茶圍”吃過‘堂局’,沒個半點名氣,買回去了誰能知道?”
“沒錯,干凈的哪里找不著,就沒聽過誰買這樣沒教養過的……”
老鴇絲毫不管旁人怎么說,算盤打的叮當響:“再說她年紀小,原本館里就是打算當頭牌養的!按著規矩先打幾局‘茶圍’,再才許‘出局’,干干凈凈留到最后的,要跟這么算起來,零零總總加一塊兒,姑娘身價少說也得翻個好幾倍了!若是只三百便賣給您,我們金城館可虧大了……”
“您若是真心想帶姑娘走,至少得是這個數。”老鴇比了一根手指頭:“您覺得如何?”
她嘴上價喊的硬氣,實則心里虛得很,剛買進來的姑娘,轉手一賣就要喊一千大洋,哪家聽了去都要唾一句‘獅子大開口’。但這本就是談生意,要什么臉面,先拼命往上喊價,后面才能空出還價的余地。
老鴇緊張的盯著陸政,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還,最后口一定要緊,勢必把價格喊上五百大洋。
陸政卻道:“可以。”
經理一愣,一下不知道被什么給嗆住了,憋的臉紅脖子粗。
千算萬算,什么狀況都想到了,怎么配合,怎么抬價,話術攢了一大推,就是沒想到他竟然完全不講價!
老鴇腦子嗡嗡響,竭力的壓下臉上難以抑制的喜色,咳嗽一聲:“金城館是不許賒賬的,您想好了,是……要給現大洋。”
陸政頜首:“找個人跟我去住所領。”
“沒問題!!”
老鴇咳嗽一聲,拼命掩飾激動,咽了咽口水道:“還有一事,姑娘您帶走前,還得按規矩辦個‘花酒’,欸!您看我這腦子!忘了給您解釋,您有所不知,您在我們這兒請客擺酒,就算是做了個儀式,畢竟咱們這姑娘帶走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所以您看這請客的錢,是不是再加點兒……”
陸政道:“兩千。”
“兩,兩……”老鴇以為聽錯了,轉頭去看旁邊的經理,在他臉上看見了同樣震驚的表情。
“不夠?”
“這……這……”老鴇眼睛閃著金光:“其實還有請姑娘們‘做花頭’的錢……”
陸政又道:“三千。”
老鴇噌的一下站起來。
后面嫖客們一片嘩然,群情激動起來,堂里嗡嗡的議論聲都快壓過這里說話的聲音了。
有人忍不住高聲道:“你瘋了小兄弟!?三百大洋就頂了天了!你要花三千買這個沒名沒氣的?!三千現大洋都能買下好幾個花魁了!”
老鴇頭暈眼花,像是踩在棉花上,顫著手扶了沙發把手才穩住沒摔到椅子下邊去,聽見周圍的議論,生怕被黃了生意:“你們可別亂嚷嚷啊!我們這位姑娘一點兒不比花魁差,何況這位貴客一看便是個不差錢的,隨隨便便拿出個幾千現大洋還不是隨手的事兒……”
陸政招來小廝,耳語了句,小廝殷勤的點了點頭,飛快的往外面跑了。
盛月白支著扶手坐直了身子,周圍環境太嘈雜,陸政又坐的太正,耳朵離盛月白很遠,盛月白伸手拉了陸政一下,問他:“赫爾曼先生,你是冤大頭嗎?她要多少你給多少,聽不出她在坑你?”
陸政低下頭,附耳認真的聽盛月白說話,等盛月白問完了,才反應有些慢的說:“我有錢。”
盛月白疑惑:“這跟你有錢沒錢有什么關系?”
陸政微微轉過頭,看著盛月白:“真金白銀,大洋美元,我都有。”
陸政耳朵發紅,很輕地碰了一下還留在他衣襟上的,盛月白戴著手套的指尖,“我有,你來撈。”
盛月白罕見的愣了神。反應了一下,才回想起來。
“……從你身上多撈點真金白銀,別浪費了好機會。”
是盛月白在樓上逗他時隨口說出來的玩笑話。
“你……”盛月白失笑:“你是傻子嗎?我說什么你信什么?”
陸政看著盛月白,很慢的“嗯”了一聲。
盛月白又笑了,廳里太過吵鬧,盛月白頭嗡嗡響,站起來打算離開。
“可以再等一會兒嗎?”陸政說:“我剛才讓人去買鞋,很快就到了。”
盛月白不想讓人看出來,所以并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沒想到他會注意到。盛月白看了陸政片刻,說:“可是很吵,吵得我頭疼。”
陸政立刻站起來,想去叫他們安靜,手腕卻被抓住了。
“赫爾曼先生。”盛月白上下看了看他,說:“你很高,看起來很有力量,而且也好像沒有潔癖或者其他障礙,可以請你抱我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