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白站在屋里唯一的那張月牙桌前,視線從妝臺上擺放整齊的首飾盒,看到那塊喜紅色桌布。
金色絲線繡著鴛鴦錦簇花樣,針腳細膩綿密,用一白線點睛,神態活靈活現,仿若要從錦布上活過來。
可見繡它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但細看卻又能發現有些不同,絲線的顏色看上去稍顯暗淡,像是舊了,又似乎是蒙了塵。
雪白的絲綢手套撫過鴛鴦眼,盛月白抬起手,輕輕捻了捻,指尖便飄出一層薄薄的飛灰。
這間房的主人應該有段時候沒回來了。
盛月白意識到這一點,心里莫名感覺有些不好,卻又說一時不上來,后退到屋中間,邁步在屋子里走動。
當走到放在最里側的木床邊時,盛月白腳步忽然一頓,矮下身,在床沿下地板發現了一條不大顯眼的泥封過的界線。
陸政道:“這里應該就是樓梯原先所在的地方。”
盛月白點頭,剛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敲門聲。
芍藥貼在門上聽了聽,房間里聽不見任何動靜,躊躇一下,小心翼翼推開門……
一個身量很高的金發男人立在床前,一身沉沉的黑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芍藥嚇了一跳,“啊——”
“姑娘莫怕。”一道好聽的女聲響起,從男人身后走出一道身影,裙擺微蕩,芍藥視線一晃,便因那張艷絕的面容愣了愣。
盛月白笑笑,很友好道:“你好,我叫明月。”
芍藥警惕道:“你是被媽媽安排到這個房間來的?”
盛月白“嗯”一聲,道:“我今天剛剛過來,你認識原先住這個房間的姑娘嗎?”
芍藥又將眼前的女子打量了一遍,才說道:“這里原先是紫鵑姐姐的房間。”
“那真是太好了。”盛月白道。
“你知道紫鵑姑娘去哪兒了嗎?”盛月白視線在屋子里轉來轉去,一雙漂亮的琉璃眼微蹙,有些苦惱的模樣:“我看到她東西都還在這里,沒有收拾就讓我住進來了,正不知道要怎么辦呢。”
芍藥并沒有說話,而是更警惕的瞟了瞟站在盛月白身后陰影里那個不可忽視的身影。
男人已經沒有在看她了,他正微微垂著眼眸,光影暗淡,看不清神情,視線好似落在背對他站著的明月姑娘身上。
盛月白仿佛才想起來,后知后覺的“哦”了一聲,轉身跑回身后的陸政身邊,親密的挽住他的胳膊,沖芍藥解釋道:“這是我的客人,他不太聽得懂國人講話。”
芍藥并沒有因為盛月白的話對這位“客人”放松戒備,反而對盛月白說:“媽媽說過不能把客人帶到這里來的,你不知道嗎?”
明月似乎嚇了一跳,臉色白了幾分:“我不知道……”
芍藥見她眼神慌亂,踮起腳轉向身旁的男人,小聲跟他說話。
芍藥聽到明月姑娘是在跟他解釋。沒有了遮擋,光再次照到了男人的臉上,冰冷的眼神與先前進門時看她如出一轍。
明月姑娘說完拉著那個男人的胳膊輕輕晃了一下,顯見是在撒嬌或是討好。
男人卻沒有說話,芍藥心正要提起來,就聽他冷漠的留下一句“別讓我等太久”,然后看也沒再看明月,抽出手便直接往外走了。
陸政的離開終于讓芍藥松了一口氣,但芍藥依然保持著警惕,盯著門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頭跟盛月白小聲討論:“這個客人雖然性格冷漠,但對你還不錯,我看他說話時,眼珠子時時刻刻都離不開你,定是被你迷住了。”
盛月白不語。
芍藥以為明月誤會自己想她搶生意,便也不再多說,換了話題道:“你是從其他地方跳槽1過來的嗎?”
盛月白很簡短的說:“家中缺錢。”
芍藥像是想起傷心事,面上流露出盛月白先前在玉蘭花臉上見過的那種沉默與感傷:“我和紫鵑姐姐也是這樣被家里人賣進來的,我們一直在偷偷攢錢,想為自己贖身。”
盛月白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妓女攢夠了錢,便可以給自己贖身,從妓院出去。
于是盛月白問:“她是贖身出去了嗎?”
“她上個月死了。”芍藥說:“被人拿馬鞭活活抽死的。”
盛月白沉默下來。
“她接的客人是個美國軍官,那個軍官吸大煙,愛作賤人,常拿煙頭燙人,還拿馬鞭抽人。”
芍藥聲音很輕,似是在跟盛月白講述,又似是自語:“那天原本應該是我去的,紫鵑姐姐去跟媽媽說我年紀太小,怕照顧不周,才替我去了,誰知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沒人報警嗎?”
芍藥輕輕搖搖頭,“沒人來查的,他們都說紫鵑姐姐是病死了。”
芍藥哽咽起來:“可我偷偷去看過了,她是被人打死的,那個畜牲,紫鵑姐姐身上都看不到一塊好皮了,全都是燙傷和鞭痕……”
盛月白從后院小樓出來,腦海里還回響著出門的時候,那個分明才剛認識沒多久的小姑娘,拉著他在他耳畔悄悄叮囑的那些話。
“不要相信男人。”
“別信他們說要給你的贖身承諾,那些全是假的。”
“男人今天喜歡你,明天也會喜歡別人,你要好好抓住現在的機會,趁他喜歡你的時候從他身上多撈點金銀首飾過來,只有真金白銀才是真的,還有,別拿錢,錢會被媽媽收走,留不下來,金銀首飾才能攢著贖身。”
她眼睛還有些紅,說起贖身的時候,卻被其中的憧憬燃得很亮,“等攢夠了錢,就能出去過好日子了……”
陸政站在廊橋盡頭等他,看盛月白出來,迎上前去跟他在身邊。
盛月白面色如常,平平淡淡什么也看不出,可陸政就是覺得他好像不大高興。
兩人并排走了好長一段,陸政盯著盛月白看了好一陣,發現盛明月好像根本沒打算理他,終于忍不住找盛月白搭話:“我剛剛演怎么樣?”
盛月白反應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嗯?”了一聲。
陸政按耐不住的重復了一遍:“就是方才在房間里的時候,我配合的怎么樣?”
盛月白想了想,道:“不確定。”
“……”沒有聽到預想之中的表揚,陸政期待的心情“啪嗒”跌落。
陸政有點郁悶的想,方才在屋里的時候,盛月白分明對他笑了,難道不是在夸獎他反應快,演得很好嗎?
盛月白心里壓著那點怒氣被旁邊那個渾身上下都寫著沮喪的人攪的一干二凈,瞥了陸政一眼,笑道:“不確定你演的嫖客究竟是色令智昏還是冷漠無情,或是兩者皆有,沒辦法做出評判。”
陸政下意識警覺這句話好似有什么陷阱,但被盛月白的笑弄得暈暈乎乎,腦子好似轉不動,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巴交的往下跳:“是冷漠無情。”
盛月白道:“演得不算好。”
陸政冷不丁聽到這句,愣了一下。
盛月白若有所思的看著陸政,說:“芍藥姑娘說,這位客人看著冷漠,卻像是被我迷住了,讓我從你身上多撈點真金白銀,別浪費了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