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現金出納最忙的時候是十二月。十二月里，最忙的是最后十個工作日。

夏伊依每天付出去的零零散散的錢加在一起，至少有四十萬。而碰到發大錢，那就是以百萬為單位的大額支出。這個大錢，就是一個月發一次的精神文明獎和夜班費。

冬至那天，夏伊依要發上個月的精神文明獎和夜班費。

早上9點多，銀行送來了200萬的現金。當十萬一捆的人民幣一摞摞地擺在夏伊依腳下時，她沒有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現金的欣喜，只有一種深深的恐懼。

這么多錢，要是弄丟了，或者發錯了，就是把我賣了，也賠不起呀！

還好，坐她前面的小朱負責發夜班費和精神文明獎。夏伊依只負責接收這筆巨款，清點無誤后，交給小朱，這筆巨款就跟她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了。

小朱是個戴眼鏡的彪悍女人，比夏伊依早來幾年，今年剛好輪轉到這個崗位。

小朱將這筆巨款分裝到上百個信封里，然后依次給這些科室打電話，讓護士長來報賬大廳領錢。那些暫時還沒人來領的信封，就被放到了辦公室的保險柜里。

小朱每天都在打電話催那些科室來拿錢，因為做賬的會計也在催她。

小朱是個急性子，她告訴夏伊依：“要不是領導不同意，我都恨不得把錢給他們一個個送過去。”

夏伊依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與其在辦公室里傻等著，不如親自跑個腿，既提高了自己的工作效率，也方便了那些業務繁忙的科室。為啥領導不同意呢？

小朱說：“領導說了，那樣有損財務處的威嚴。”

平安夜那天晚上，榕姐請她的幾位手下干將吃飯，順便叫上了夏伊依、欣姐和大飛哥。這幾位來自門診收費室的得力干將清一色都是男的，這樣一來，這一桌人里，只有榕姐、欣姐、夏伊依，三個女的。

還有，這一桌人里，只有夏伊依一個人未婚，而且連男朋友都沒有。

吃完飯，榕姐請大家去歡樂迪唱歌。

夏伊依的嗓子已經完全好了，她唱了梁靜茹的《滿滿的都是愛》，整個包房里的人都表示沒聽過這首歌。

唉，這就是所謂的代溝吧！

欣姐唱了江珊的《夢里水鄉》，榕姐唱了《最初的夢想》，接下來就到了群魔亂舞的時刻。

上次練習綁腿跑，害得夏伊依摔跤崴腳的壯漢，江湖人稱“牤哥”。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麥霸！他霸到什么程度？霸到讓別人無歌可唱的程度。

欣姐好不容易等到了她點的歌，就看著牤哥默默地拿起了話筒，從容地唱了起來：“明明白白我的心……”

明明是首男女對唱的歌曲，愣是被牤哥一個人從頭唱到尾。

他手里的話筒就像粘在他手上了一樣，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的手。欣姐的聲音完全被牤哥蓋住了，她干脆放下了話筒，坐在沙發上吃起了爆米花。

不得不說，牤哥唱功了得，什么《一剪梅》，什么《死了都要愛》，什么《向天再借五百年》，全都不在話下。

最搞笑的是他和大飛哥合唱的那孫楠韓紅版的《美麗的童話》。大飛哥，堂堂史萊克的真人版，竟然反串女聲！那個聲音，真叫一個銷魂吶！別人的聲音是繞梁三日，大飛哥的聲音是讓你想繞梁三圈。

唱到《失戀戰線聯盟》，大飛哥拉起另一個男人的手，兩人一起跳起了夏伊依從未見過的恰恰。

哇哦，大飛哥不光聲音銷魂，舞步更是銷魂。

夏伊依笑得眼淚直流，榕姐揉著肚子說不出話，欣姐最夸張，她笑得臉差點兒抽筋。

大家玩玩鬧鬧一直到12點半，然后欣姐開車送夏伊依回家。

回到家里，夏伊依盡量小聲地洗漱，免得吵到了兩位室友。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上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圣誕節當天，夏伊依從抽屜里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放進包里，可她剛走到門口，又把巧克力從包里拿了出來。

這盒巧克力是她準備送給方擎天的圣誕禮物。她想上班的時候送給方擎天，可那樣似乎不太好，萬一讓人看見了，會被誤會的！那就等他下班回來再送吧！可萬一他今天夜班呢？那就明天再送吧！

夏伊依今天的業務量依然很大，不過她已經適應了。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喝水了，不用擔心上廁所會影響工作。

上午11點，方擎天帶著報銷單來到了報賬大廳。他來報銷上次去蘇州參加會議的差旅費。本來他不想來報銷的，因為報銷要提供各種資料，還要找領導簽字，他沒那個時間，也不差這點兒錢。

可自從他知道夏伊依是出納以后的某一天，他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于是，他準備好這份資料，來到了報賬大廳。

會計審核好以后，他來到夏伊依的柜前，遞上了他的那份資料。

夏伊依沖他笑了一下，一邊給他找錢，一邊說道：“方老師，你今年5月去蘇州啦！好巧啊，我也是那個時候去的。”

方擎天一直在留意夏伊依的一舉一動，見她沒有任何異常，他胸中的那顆心徹底放下了。

看來，這個小姑娘對自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這是1552元，你數一下吧！”

方擎天直接把錢裝進錢包，說道：“不用了，謝謝你，再見！”

離開報賬大廳，他的手機響了一下，居然是夏伊依剛剛發來的消息。

“方老師，我是夏伊依，請問你今晚幾點在家呢？”

方擎天的第一反應是：這個小姑娘想干嘛？有什么話不能剛才說？難道她想起來曾經在蘇州的酒店見過我了？

方擎天忽然感到一絲緊張，但他馬上就冷靜了下來，回復夏伊依：我晚上八點以后在家。

方擎天昨天上二十四小時班，一夜未眠。今天早上又幫秦一鳴做了臺手術，他女兒昨晚得了急性肺炎，正在兒科住院，他怕自己的狀態影響手術，就讓方擎天幫忙做臺簡單的手術。

方擎天現在只想趕緊回家睡覺去，有什么事就等到晚上再說吧！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洗了把臉，去樓下吃了碗牛肉面，然后回家看書。

他時不時看看墻上的掛鐘。

距離8點就差2分鐘了……

2分鐘后，期待中的敲門聲并沒有響起。方擎天起身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貓眼，走廊里空無一人，對面的門呈關閉狀態。

他轉身往屋里剛走了兩步，身后就響起了三聲敲門聲。

她來啦！

方擎天返回門前，打開房門，看到夏伊依一張紅撲撲的笑臉。這是她剛才在屋里和兩個姐妹一起斗地主，輸了以后跳繩一分鐘的結果。

“方老師，這是我送給你的圣誕禮物。”夏伊依從背后拿出一個漂亮的紅色袋子，遞給方擎天。

原來她是想給我送圣誕禮物，我還以為她想起了在蘇州見過我呢！

虛驚一場！

方擎天接過袋子，充滿歉意地說道：“我沒有禮物送給你。”

夏伊依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一直想送你一份禮物表示感謝。你能收下我的禮物，我就已經很開心啦！我走了，晚安！”

說完，她轉身回去了。

方擎天關上門，坐在沙發上，從袋子里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還有一張精致的圣誕賀卡。打開賀卡，熟悉的筆跡映入他的眼簾。

“方老師：

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

我聽說巧克力可以快速補充能量，就買了這盒巧克力送給你，希望你在手術累了的時候能吃上一塊巧克力，這樣就不會那么辛苦了。

你是一個好醫生，為了那些病人的健康，你千萬不能累倒哦！

最后，祝你圣誕快樂！

夏伊依”

方擎天從盒子里拿出一塊巧克力，撕開包裝，咬了一口。黑巧克力的香濃氣息彌漫在他的唇齒之間，微微的苦澀，卻讓人心里覺得很甜。

以前有喜歡他的女生送給他巧克力，也有感謝他的病人送給他巧克力。可這一次，卻是他第一次收到黑巧克力。

很少有人喜歡這個口味，更少有人送給別人這個口味的巧克力。

這個小姑娘，真的很有意思！

方擎天又翻開她的日記，從頭開始看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他出門前，從餐桌上的盒子里拿出兩塊黑巧克力，放進了口袋里。

轉眼就到了元旦，這是許多人的節日，卻是夏伊依的受難日。本來，作為一個現金出納，她應該舒舒服服地窩在家里看看電影、切切水果，悠閑地享受新年的第一天。

可史副處長說了，財務處是個團結的整體，你不能看著別人辛苦加班，自己卻逍遙快活。所以，她讓夏伊依幫金鳳蘭老師對賬。

夏伊依不情愿地推開報賬大廳的門，發現里面只有金老師一個人！敢情財務處這個團結的整體，就只有兩名成員：金鳳蘭，夏伊依。

金老師見幫手來了，第一次對夏伊依展現出從未有過的熱情。“伊依，快來，我教你怎么對賬！”

醫院的那些教授都有自己的科研經費卡，到了年底，經費卡里的余額應該跟會計賬里對應的經費卡的余額一致。

有的教授經費多，花費就多，有的教授經費少，花費就少。

金老師把幾個經費多的不得了的教授分配給了夏伊依。夏伊依捧著拖了地的密密麻麻的經費卡明細單坐到電腦前，開始核對上面的每一筆記錄……

三個半小時過去了，她愣是一處錯誤都沒有找到。

夏伊依對著辦公室的日光燈發誓，她絕對沒有偷懶。她真的真的很認真地在核對，看得她眼睛都花了，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