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劉老師退休了。她的學歷只是中專，按照工人的標準，五十歲就要退休了。

夏伊依十分羨慕劉老師，她終于可以不用天天面對陷害自己的小人，遠離這里的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老公和女兒身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再也無需強迫自己做那些不喜歡的事。

這種自由隨意的生活是夏伊依最向往的。

真正的自由，不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是可以對那些自己不想做、不喜歡做的事說“不”。

現在的夏伊依，是沒有這種自由的。

雖然她不想幫董嬌嬌理清國家重點學科的賬，那些賬不光時間長，而且還有幾個科室的錢混在一起用，特別亂，但她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只能乖乖的留下來加班干活。

晚上八點多，她去方擎天家看橙子。擼貓是治愈她疲憊心靈的一劑良藥。

她問方擎天退休以后想做什么，方擎天回答：“我應該不會那么早退休。就算我退休了，我應該也不會離開醫院。我要像我的導師一樣，為醫院培養更多的人才。”

這個回答讓夏伊依肅然起敬。

“我退休以后的愿望是環游世界。跟你的退休計劃相比，我覺得自己的思想覺悟還有待提高。”

方擎天卻笑了，“我覺得你的愿望很好啊！每個人實現自己價值的方式不同，你不用效仿別人，只用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為自己活著，比什么都強。”

說完之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多了。他不知不覺地把夏伊依當成了一個交心的老朋友，有些話不經思考就那樣順其自然地說出來了。

夏伊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從方擎天家回來以后，她開始思考自己現在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從投入和產出來看，這份工作是相當吸引人的。她的大部分同學每天都在苦哈哈地加班，可到手的工資和獎金還沒有她拿的多。

還有，在醫院上班的最大好處是看病方便。

可是……

夏伊依真的不太喜歡這種一眼就能看到三十年后的生活。穩定的工作就意味著一成不變，一成不變就意味著枯燥無味。

衡量這份工作優缺點的天平平衡了，夏伊依卻在優點的那一側又添了一枚砝碼：醫院里有她喜歡的方醫生。

這樣一來，天平就完全傾斜到優點的那一邊。夏伊依給自己找了一個充足的理由繼續留在這個醫院里，日復一日地重復每天的工作。

沒過多久，她就迎來了財務人員一年里最忙的月份——十二月。

為了減少掛賬，夏伊依每天都在加班加點地工作。這個月才剛過了兩周，她已經做了二百三十六張會計憑證，這差不多是她上個月做的會計憑證的總數。

她太忙了，忙的完全沒有時間做粥煲湯削蘋果給方擎天。她自己每天都是混食堂，連平安夜那天都不例外。

圣誕節那天，欣姐來忽悠夏伊依陪她一起逛街。夏伊依覺得自己也該出去放松一下了。因為欣姐說了：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于是，她做完當天的會計憑證，把幾份還沒審核的合同鎖在抽屜里，脫下白大褂，穿上去年買的白色大衣，挽著欣姐的手一起去必勝客吃披薩。

吃著手里的海鮮至尊披薩，夏伊依頓時覺得心滿意足。

這就是幸福的味道啊！

補充完能量，她開始陪欣姐逛街。

這家商場是全市最大、也是最貴的購物中心，里面有許許多多夏伊依不熟悉的品牌。這些品牌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貴！

欣姐看上了一件白色羽絨服，打完九折還要四千多塊。這個價格讓欣姐猶豫了一下。

她思考片刻，問夏伊依：“是不是馬上就要發年終獎了？”

夏伊依點點頭。

隨后，欣姐毫不猶豫地讓服務員開了單據，她爽快地刷了招商銀行的信用卡。

買完了羽絨服，欣姐又拉著夏伊依去買靴子。夏伊依第一次來到這個品牌的專柜，她站在一雙黑色高跟鞋前，看著上面的價格標簽，大腦開始不停地運轉。

就在她思考這雙鞋憑什么賣1988元的時候，欣姐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個角落，指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問道：“你看那是誰？”

夏伊依定睛觀瞧，發現其中一人不是別人，正是董嬌嬌，可她旁邊那個只露著側臉的白凈女人，她卻沒認出來。她小聲地問欣姐：“那個女人是誰啊？”

欣姐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連她都不認識？她是咱們醫院陳院長的獨生女兒，現在是計算機中心信息科的科長！”

這么一說，夏伊依終于想起來了。

這可不就是陳院長的女兒嘛！咦？她什么時候把長頭發剪成了短發？怪不得我剛才沒認出來！

接著，她一臉困惑地問欣姐：“她倆怎么會在一起逛街？”一個財務處的，一個計算機中心的，這也不挨著呀！

欣姐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答道：“這不是明擺著嘛！董嬌嬌在拉關系啊！她和院長女兒搞好了關系，院長自然也會高看她一眼。以后要是評先進或者晉升處長，她起碼能得到院長和他女兒的支持呀！”

“哦，原來是這樣啊！”夏伊依對溜須拍馬完全沒有經驗，她不知道除了直接巴結自己的直屬領導以外，還有曲線拍馬屁這種更隱晦的方式。

欣姐和夏伊依一直躲在董嬌嬌她們看不到的地方。直到她們離開，她倆才移步到另一個柜臺。

夏伊依有點悶悶不樂，欣姐問她：“你怎么啦？”

“我有點不明白，董嬌嬌為什么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會計科的副科長？她的學歷不過就是本科，學校也不是985或者211，工作能力也就那樣。”這些信息都是她幫鄧老師整理住房補貼申請資料的時候看到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在咱們醫院，當官看的不是能力，而是關系。董嬌嬌雖然沒有直系親屬在醫院當領導，但她和史處長的關系特別好。我聽說，當年提拔她當會計科副科長的時候，大boss杜院長不是很同意，是史處長力挺她，她才當上這個副科長。要不然，怎么會輪到她？比她資歷深、能力強的員工多了去了！”

“那史處長為什么要力挺她？”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比你早來一年，很多事情還不清楚。你看這雙靴子好看嗎……”

晚上回到家，夏伊依去給橙子鏟屎的時候，問方擎天：“方老師，你瞧得起那些靠攀關系當上領導的人嗎？”

方擎天揉著橙子的肚皮，答道：“我覺得會攀關系也算是人家的一個本事，我沒有資格瞧不起這樣的人。我只能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做這種人。怎么了，你遇到這種人了？”

夏伊依怏怏地說道：“嗯，她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就是以前老支使我做這做那的女領導。”

方擎天看出了夏伊依的不開心，便開解她：“你不用管她是怎么坐到領導這個位子上的，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公道自在人心，或許有些領導比較瞎，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夠了。”

問心無愧的夏伊依在十二月一共做了五百零六張會計憑證，入賬的固定資產價值總額高達1.82億人民幣，是這么多年來單月入賬金額最多的。

圓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任務，夏伊依正準備利用元旦的假期看《甄嬛傳》，可董嬌嬌卻讓她元旦來幫金鳳蘭老師對賬。

夏伊依怎么想都想不通。

如今我已經不是現金出納了，我是固定資產會計，我把自己的那攤活兒都處理完了，董嬌嬌憑什么叫我去幫金老師對賬？再說了，不是還有葉萌萌嗎？

對此，董嬌嬌給出的解釋是：去年就是夏伊依幫金老師對的賬，她經驗豐富，干起活來更有效率。

夏伊依很想問問董嬌嬌：是不是明年還是讓我幫金老師對賬？

可她沒有那個膽兒。

她只能在新年的第一天，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去食堂打包一張雞蛋餅和一杯豆漿，然后到辦公室去幫金老師對賬。

今年和去年一樣，偌大的報賬大廳里還是只有她和金老師兩個人。

夏伊依又開始在螞蟻字里面找對不上的金額，這一忙活，又是一整天。她沒有摸魚，還是認真負責地做著不屬于她的工作。

算金老師還有些良心，只讓夏伊依幫她對了一天的賬。

第二天，夏伊依睡了一個懶覺，然后像豬一樣過了一天。她跟方擎天請了假，今天不去給橙子鏟屎，一心一意窩在家里看《甄嬛傳》。

別說，《甄嬛傳》確實挺好看的。夏伊依看完了第一集，就忍不住想看第二集。就這樣，一集又一集，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已經看到第十一集了，可她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連晚飯都是匆匆忙忙去樓下打包一碗牛肉面帶回家吃。

直到晚上十一點，夏伊依終于關了電腦去洗漱。

躺在床上，她感慨道：多么墮落的生活啊！真是一種享受！

當然，墮落這種事情，每年做個一兩次、兩三次就足夠了。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夏伊依破天荒地做了一頓晚飯，本來她想給方擎天端一碗東坡肉過去，可她不小心老抽倒多了，燒出來一鍋黑黑的肉，而且糖也放多了，太甜。要是讓方擎天見識到她的手藝是這樣，不但不會給她加分，估計還會倒扣幾分。

夏伊依只得和秋秋、馬莉一起消滅了那盤黑乎乎的東坡肉。

又到了上班的時候，尹科長給所有人發了一張年終自我鑒定表，要求過兩天交上來。

夏伊依如實匯報了自己這一年艱辛的工作。可惜，她幫董嬌嬌做的那些事情都不能寫上去，否則這一張紙還真不夠她寫的。

她按時交了自我鑒定表，然后就把這件事忘了。

直到周四那天，欣姐約她中午一起去學生食堂吃飯，她去欣姐辦公室等欣姐。當時欣姐剛好去上廁所了。夏伊依無意中看到欣姐辦公桌上，那一摞自我鑒定表。

自我鑒定表的下面有科長的評價，還有處長的評價。夏伊依有點兒好奇領導們對她的評價，就隨手翻了翻。

這一翻不要緊，氣得她差點兒吃不下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