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伊依正在審核合同,她專注地工作,沒有感受到來自不遠處投來的那束目光。
鄭秋陽第一次見到穿著白大褂的夏伊依。白大褂讓夏伊依看起來很專業,也很有氣質。
夏伊依把長頭發隨意地盤在后面,掉下來的絲絲縷縷的碎發擋著她的側臉,顯得她的臉更小了。她專注的神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力,自然而然地將鄭秋陽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當他第六次看向夏伊依的時候,發現夏伊依正往頭發上別著什么。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黑色的筆帽!
居然有女生把筆帽別在頭發上!
鄭秋陽忽然對這個叫夏伊依的女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金老師以龜速審核完了鄭秋陽的報銷單,鄭秋陽拿到現金就離開了報賬大廳。
臨走前,他又朝夏伊依的方向看了一眼。夏伊依正對著電腦做會計憑證,眼神里透著認真和自信。
鄭秋陽剛走,夏伊依身后的兩個老師就開始竊竊私語。
“你知道剛才那個男孩是誰嗎?”
“不知道。”
“他是黃書記的兒子,叫鄭秋陽,剛從美國回來,是神經外科的博士。”
“黃書記好福氣啊!兒子聰明聽話,長得又帥!我要是早幾年生我女兒就好了,可以找他做我女婿。”
“哎呀,可惜了,我生的是兒子……”
夏伊依一字不落地聽完了后面的對話。
原來剛才那個男人就是周老師準備介紹給我的“大靠山”啊!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周老師的眼光還不錯。可惜,跟我已經沒什么關系了。不對,沒什么可惜的!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還是自己最可靠。再說了,我以后再也不想愛上任何人了。我累了!這輩子,我還是一個人過吧!
夏伊依自嘲地笑了一下。
報賬大廳的電話響了,金老師被史珍香叫走了。當她從史珍香的辦公室回來的時候,臉色極其難看。
不一會兒,史珍香來報賬大廳找夏伊依。她難得露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地對夏伊依說:“金老師接你的崗,你這段時間多帶帶她!”
夏伊依笑著點點頭,答道:“好的。”
她的這個笑容不是假的,是真的。
哈哈,怪不得金老師的臉色那么難看,原來是被領導發配到我這個崗位來啦!那她確實夠惆悵的。固定資產會計就一個,她就是想偷懶都沒辦法了。
第二天,夏伊依審核合同的時候,特意叫金老師過來觀摩學習。誰知金老師卻說:“我今天血壓有點高,頭暈,明天再看合同吧!”
夏伊依笑著說道:“好!”
她總不能把金老師拖過來,硬逼著她學怎么審核合同吧!再說了,金老師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總有一天是躲不了的,除非她能像辛老師那么神通廣大,有本事讓史珍香改變主意。
金老師自然是一萬個不愿意換崗,現在的科研崗位多舒服啊!她要是不想干活,就把工作推給前面另一個科研會計——一個工齡僅四年的女研究生,哪怕人家心里不樂意,嘴上還不是不敢拒絕。
活干的比別人少,工資和獎金卻一分錢都不少拿,這樣的日子,金老師怎么舍得放棄?
于是,她想再找史珍香說說情,讓她繼續擔任科研崗位的會計。不料史珍香這次鐵了心地要金老師接替夏伊依,還送給金鳳蘭一頂高帽子。
“金老師,你也知道,固定資產會計不好當,只有你這樣有經驗的會計才能勝任。讓其他人接,我不放心啊。”
被領導寄予厚望的金老師只能咽下心里的不甘,點頭答應了這次的輪崗。
本來夏伊依對誰來接替她,一點兒都不關心。她只關心自己能不能準時離開。因為這個鬼地方,她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可如果接她崗的人是金老師,那事情可能就有點麻煩了。
果然,在和金老師1對1的教學中,夏伊依發現,和她預想的一樣,金老師就是一個帶不動的同伴。
夏伊依耐心地教了她三遍怎么把器材科的入庫系統和會計科的做賬系統做比對,以查出哪些固定資產是入了庫但還沒有錄入會計系統,可她就是學不會。
好吧,每個人的學習能力有限,夏伊依也沒辦法。
為了早點教會金老師,夏伊依改變了教學方式,她把每一個步驟都詳細寫在了一張紙上,連“單擊鼠標右鍵”這樣的操作都寫的清清楚楚。然后,她又親自在金老師面前演示了兩遍,可金老師居然還是沒學會!
夏伊依有些納悶:我前前后后一共教了五遍,金老師不應該學不會呀!她看起來就不像學不會的人呀!欣姐說過,金老師在前年的會計業務比賽中一舉奪魁,收獲兩千元獎金。那時候,她學起別的崗位的會計業務不是挺快的嗎?
問題不是出在她的能力上面,而是出在她的心理方面。
怎么辦呢?再換一種教學方式?
就在夏伊依琢磨新教學方法時,她的學生居然罷工了,連班都不來上了!金老師跟史珍香說,她的高血壓犯病了,高壓高達200,要在家躺著休息。
這就不能怪夏伊依這個老師不認真教了,只能怪學生不愿意學。
梁老師背地里偷偷對夏伊依說:“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金老師以前的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如今一下子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她怎么適應得了?”
是啊,小人的如意算盤總有一天會落空,正如惡人總有一天會受到來自上天的懲罰。
距離夏伊依離開還有兩個星期,她開始辦理辭職手續。
辭職的流程和入職的時候一樣,她從人事科拿到一張表格,把上面的十幾個部門都跑遍,蓋完章,交給人事科,才算大功告成。
一天下午,夏伊依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帶著表格,走在去總務處的小路上。
晴空萬里,碧空如洗。路邊花壇里的梔子花開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開在一片綠綠的葉子中間。哪怕沒有風吹過,空氣中都彌漫著著梔子花的香甜。
夏伊依把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大兜里,貪婪地吸著空氣里的花香。
啊!大自然,真美好!什么香水都比不上這種純天然的味道。
“夏老師?”一個聲音打破了夏伊依回歸大自然的寧靜。
她立馬回頭,發現叫她的人竟是蔣逸清。
蔣逸清熱情地說道:“夏老師,真的是你啊!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夏伊依微笑地答道:“我要去總務處蓋章,我辭職了。”
蔣逸清臉色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惶恐。
“啊?你為什么要辭職啊?”
夏伊依又笑著重復了一遍她的辭職理由,“這里不適合我,我在這里不快樂。”
蔣逸清眉頭緊鎖,沉默了幾秒鐘后,問道:“方擎天知道你要辭職嗎?”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夏伊依瞬間愣了0.1秒。
“他不知道。”本來她還想再加一句:不要告訴他。可如果這么一說,不就是明擺著告訴蔣逸清,她和方擎天之間有什么貓膩嗎?否則干嘛不告訴方擎天呢?辭職又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除非跟方擎天有關系。
夏伊依沒有對醫院的任何一個人說,她的離開跟一個叫方擎天的醫生有關。她現在不會說,以后更不會說。
她不想再跟蔣逸清討論她辭職的事,她怕自己會露餡兒。
于是,她帶著歉意對蔣逸清說道:“我現在要去總務處了,再見!”
蔣逸清看著夏伊依的背影,第一次對他的兄弟感到失望。
從總務處出來,夏伊依再次經過那片梔子花叢,可她卻沒了賞花的心思。她的腦袋里裝滿了各種疑問。
剛才我把自己要辭職的消息告訴了蔣逸清,蔣逸清會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方擎天呢?如果方擎天知道了我要辭職,他會怎么做呢?他會挽留我嗎?他會改變心意嗎?小說里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橋段嗎?只有女主角轉身離開,男主角才會追出來說“我愛你”……
天吶!夏伊依,你怎么變得跟程小溪一樣幼稚啦?小說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算了算了,不想了。都是要走的人了,還瞎幻想什么……
下班以后,夏伊依沒有去食堂吃飯,她去了醫院對面的那家港式茶餐廳。她約了劉老師今天在那里見面。
劉老師退休以后就飛去了上海,照顧實習的女兒。從上海回來以后,她沒有像其他退休的老人一樣,養養花,種種草,跳跳廣場舞,上上老年大學。她弟弟的生意需要幫手,她就跑到下面的小地方幫她弟弟打理生意。
夏伊依趁著劉老師回來的間隙,趕緊約她一起吃頓飯。她怕自己辭職以后,就很難再見到劉老師了。
西餐廳里的人不多,夏伊依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等著劉老師的到來。
不一會兒,她看到一個打扮優雅、氣質高雅的女士朝她走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劉老師,好久不見!您真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時尚啦!”夏伊依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劉老師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釋道:“這些衣服都是我女兒帶著我去商場買的。我說我都老了,不用穿那么貴的衣服,她卻說她掙錢了,一定要給我買一套好衣服。”
“您女兒真孝順!您沒有白養她。”
提到女兒,劉老師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和驕傲。
“念念從小就特別懂事,不管是上學還是找工作,都沒讓我和她爸操過什么心。”
“這就是您和黎教授最大的福氣呀!對了,您把黎教授一個人丟在家里,他沒有意見嗎?”
“他沒意見。他讓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夏伊依的眼睛里閃著羨慕的光,“黎教授對您可真好!”
“他說,我上了半輩子的班,現在終于自由了,何必再因為他困著我!”
夏伊依心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像黎教授這樣的好男人,如果有的話,老天爺可否分配一個給她。
“你過的怎么樣啊,丫頭?”劉老師問道。
夏伊依轉動著手里的玻璃杯,笑著說道:“我辭職了,干到這個月月底就走。我約您吃飯,就是想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周老師都跟我說了,您退休了,還讓她處處幫著我,這份恩情我真是無以為報!”
說完這些話,她從身旁拿起一個精美的禮盒,遞給劉老師。
“這是我的小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劉老師沒有立刻接過禮盒,她看著夏伊依的眼睛,這個小丫頭眼神里的真摯似乎不容她不收下這份感恩的禮物。
“傻孩子,你跟我這么客氣干嘛!”劉老師接過禮盒,打開盒蓋,看到里面裝著一條精致的圍巾,一面是羊毛,一面是真絲,上面的刺繡十分精美。
夏伊依解釋道:“我覺得您戴著這條圍巾一定會很好看!因為您本來就長得好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