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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虎威驚煞

    “返璞堂”“無上雙刀”的垛子窯座落在鬧市當中,兩層樓的一幢磚瓦房,下頭是三開間的店面,店面不賣別的,只做茶館,但見人來人往,生意還挺不錯,二樓上,才算是“返璞堂”的堂口。
    天色剛剛傍黑,華燈初上,“返璞堂”樓下這家掛名“清心”的茶館正熱鬧著,一片喧囂聲中,伙計們里外張羅,端茶送水,手巾把子滿天飛,光景看不出絲毫江湖味道,這幫子刀頭舐血的人王,委實生財有道哩。
    換穿了一襲灰土布長衫的錢來發便坐在街頭斜對面的一爿涼粉攤上,叫的一碗冰鎮涼粉根本未動,他用心觀察“返璞堂”周遭的地形環境,業已很有一陣子了。
    他也在等候楚雪鳳,大姑娘繞到后巷子附近探測情況去了,他們都認為從大街鬧市上正面動手不合宜,能找個冷僻點的地角收到同樣的效果,才是最好不過。
    錢來發已與楚雪鳳有了約定,由他出面亮相,為主力搏擊,楚雪鳳隱在暗處相機協助,采取各個襲殺的分誘方法,以免捅翻馬蜂窩而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夜色更濃了些,但市囂未已,“清心茶館”依舊生意鼎盛,發財得緊。
    楚雪鳳飄然而來,她也換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玄色衣裙,頭上包著同色發巾,低首垂眉薄凝輕愁,模樣倒像,呃,像個新寡文君。
    管自拉了一張竹凳和錢來發同桌坐下,楚雪風向擺攤子的老大娘要了一碗涼粉,津津有味的吃將起來,直吃下大半碗,才把手中的瓷匙放下,然后,掏出絲絹來,好整以暇的輕輕拭印嘴唇。
    錢來發笑了笑,低聲道:
    “你倒相當沉得住氣。”
    楚雪鳳眼波橫起,道:
    “坐在涼粉攤子上不吃涼粉,卻是干什么來的?這表示你有心事,心事何在,只看你兩眼不停往茶館那邊打轉,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錢來發道:
    “我早想到這一層上,楚姑娘,沒有人注意過我,四周的情況,全已在我的嚴密掌握之中,稍微有個風吹草動,我立時就會有所警覺。”
    楚雪鳳道:
    “還是盡量保持從容自然,不露痕跡的好。”
    錢來發拿起面前粗糙的瓷匙,興味缺缺的舀了一匙涼粉送進嘴里,一邊吸吮,邊含混的問:
    “怎么樣?你那邊探出什么名堂來沒有?”
    楚雪鳳小聲道:
    “也不知是好消息或是壞消息,我偷聽到把守夜門的兩個家伙在閑談,說帥孤俠偕同鐵剛出門辦事去了,要兩三天才回得來……”
    錢來發道:
    “這當然是好消息,方便我們各個擊破呀!”
    楚雪鳳不以為然的道:
    “可是,卻防礙我們一網成殲,錢來發,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舐著嘴唇,錢來發道::
    “別太貪心,一網成殲固然是好,但也要有這個力量辦到才好,假設他們大伙全聚在一起,老實說,我可沒有把握里外通吃,如今少了兩員勁敵,正是天賜良機,合了我們分別襲殺的計劃,楚姑娘,這是好兆頭!”
    楚雪鳳沉著臉道:
    “叫你再高興一些——不止少了兩員勁敵,‘六六骷髏’也跟去了一半,還剩六個在家,這豈不是更輕松愉快了?”
    搓搓手,錢來發道:
    “不用著惱,楚姑娘,讓我們穩扎穩打,一步一步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其余的那些,不知往何處躲上?”
    楚雪鳳冷著聲道:
    “我們還是按照原先的打算,從后面那條黑巷子動手?”
    錢來發道:
    “當然,前頭靠著大街,只怕礙事,我們又不是官兵捉強盜,越能避人耳目越好!”
    楚雪鳳一撇嘴:
    “有什么好含糊的?”
    錢來發不慍不怒,像在呵慰孩子般和顏悅色的道:
    “這無關含糊與不含糊的問題,楚姑娘,血腥之事,容易驚世駭俗,最好能隱諱些,不管怎么著,殺人總不作興那么理直氣壯,你說對不對?”
    楚雪鳳想想也不由笑了,她佯嗔道:
    “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聽你口氣,簡直把我當小孩子哄了!”
    錢來發道:
    “本來嘛,你在我眼里就是個孩子,年歲同經驗,全相差好一大截哩!”
    以手支顎,楚雪鳳瞧著錢來發,道:
    “你今年高壽啦?”
    錢來發笑瞇瞇的道:
    “帶虛歲,四十七了,年近半百,土已埋到肚皮上啦。”
    啐了一聲,楚雪鳳道:
    “上陣之前,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錢來發淡淡的道:
    “求吉利要靠本事,非憑征兆,這方面我有很多經驗?!?br/>     楚雪鳳笑道:
    “錢來發,在我與你見面之前,聽聞過許多許多有關你的傳說,我覺得,你真是一個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的人!”
    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
    “傳說大多以訛傳訛,當不得真,有些人就喜歡撲風捉影,渲染附會,常把一樁芝荒麻綠豆般的小事夸大到驚鬼動神,你可別相信那些?!?br/>     楚雪鳳極有興致的道:
    “錢來發,大家都講你很有錢,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多少家當?”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
    “你真想知道?”
    用力點頭,楚雪鳳又忙道:
    “不過,我只是好奇心重而已——”
    錢來發笑了:
    “不必解釋,我并未懷疑你別具用心;楚姑娘,想從我這里發橫財的伙計不少,實際上極少人能夠成功,也有那到手的,卻已都埋在地下了!”
    楚雪鳳眉梢子一挑:
    “犯不著給我提這些,我一同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少沾邪門兒!”
    錢來發頷首道:
    “你能這樣想,橫禍就遠去了,唔,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家當么?其實也不算多,如果省吃儉用,約莫十輩子八輩子盡夠了。”
    楚雪鳳咋舌道:
    “老天,那該有多少錢呀?”
    錢來發聳肩道:
    “你自己算吧,楚姑娘,然而我得告訴你,錢這玩意,最易招災惹禍,如何運用,才能發揮它的功果,實在是一門極大的學問,有錢的人,并不見得就是快樂的人,銀子壓在肩上,往往也是挺沉的呢!”
    楚雪鳳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
    “還有一說,錢來發,他們講你時常多愁善感,會對一朵枯萎的小花落淚,為一只瀕死的鳥兒嗟嘆,但是,轉眼之間,你又可連斬數十人而面不改色,告訴我,你的情緒變化,真會這么快得幾近無常么?”
    錢來發道:
    “這個傳言卻未免渲染過甚了,我是個人,自亦有人的七情六欲,如何能這般反復多變?把心態隨時置于絕對相反的沖激中?不過,我對情緒的控制倒頗為靈活,收放之間,另有心得。”
    楚雪鳳笑道: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錢來發,怪得可愛,也怪得可怕……”
    望一眼桌上的涼粉,錢來發掏出兩枚制錢丟在一邊,輕聲道:
    “走吧,不管我是可愛或是可怕,都得上場應卯了,辰光差不離啦?!?br/>     站起身來,楚雪鳳道:
    “我走前面,你隨后跟著就行?!?br/>     “返璞堂”那幢兩層磚瓦樓之后,是一條巷弄,巷弄里比起前街來可就冷僻多了,不但冷僻,更且陰暗,陰暗得好像能跳出鬼來。
    整條巷弄中,只有“返璞堂”的后門外懸掛著一盞小小的紅油紙燈籠,燈籠上還寫著一個黑色的“璞”字,兩條漢子便靠在門邊低聲閑聊著,手上甚至連家伙都沒有,真是太平日子過慣了。
    進入巷內的楚雪鳳開始時還用緩慢的步子行走,當她接近到那兩名守衛丈許遠的距離,突然身形前掠,有若一陣狂飚般急速擦過那兩人身邊,兩位仁兄齊齊驚噫一聲,抬眼瞧去,卻連影子都不見了!
    兩個人在怔愕片刻之后,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前搜索,并同時從靴筒子里各拔出一柄锃亮的匕首來,原來兵刃是藏在暗處!
    楚雪鳳引開這兩名看守衛的動機十分明顯,乃是有意替錢來發引路進門,錢來發自不猶豫,一蹁腿,人已過了墻頭。
    當他毫無聲息的落到一叢花樹旁邊,楚雪鳳已俏生生的在候著他了,這娘們的身手果然靈快,不同凡響!
    一伸大拇指,錢來發低笑道:
    “真有你的,楚姑娘!”
    楚雪鳳干淡的道:
    “后院左側方有間褐斑竹搭成的屋子,帥孤俠與沈落月取其清靜,常在里面談話議事,我們先到那兒探探看,運氣好,說不定就能碰上。”
    錢來發道:
    “他們的寢居在樓上?”
    楚雪風向二樓飄去—瞥,道:
    “不錯,二樓上面很寬廣,但受制于進出路的格局,下手不大方便?!?br/>     目光往左邊搜視,錢來發道:
    “我們就從竹屋子開始找吧!”
    楚雪鳳引著錢來發迅速行去,但見她利用地形地物的掩蔽,時起時伏,時繞時轉,身影飄忽,腳下無聲,倒真有幾分冤魂回門來的味道,看在錢來發眼里,不覺陰森森的似有鬼氣!
    兩人—前—后,很快已來到那幢竹屋之側,竹屋要比錢來發想像中來得大,四周還種植著枝葉濃密的榕樹??瓷先ィ陀枞艘话闶a涼的感覺。
    竹屋中亮著燈,燈影與人影交晃,卻不知是誰在屋內。
    楚雪鳳輕輕指點,悄細的道:
    “屋里有人!”
    錢來發憋著聲道:
    “得先弄清楚是誰才好下手,可別搞錯了!”
    湊到錢來發耳邊,楚雪鳳吐氣如蘭:
    “這一層不用顧慮,除開帥孤俠和沈落月兩個,別人不聞召喚,決不敢擅自闖入,你只管朝狠處做,錯不了!”
    錢來發搔搔頭,道:
    “也罷,我自當見機行事!”
    楚雪鳳加上兩句:
    “動作要快,不能給他示警的機會?!?br/>     錢來發沒有回答,大步踏向竹屋門前,而門是虛掩著的,燈光從門縫透出,投映—道兩指寬的光線在地下,他干咳—聲,并極有禮貌的伸手輕輕叩門。
    屋里立時傳來一個清亮有力的聲音:
    “誰?”
    錢來發不急不慢的道:
    “我要見沈落月沈二當家。”
    沉寂須臾之后,那聲音已帶點不耐:
    “報上名來,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錢來發推門而入,竹屋里,一個三十多歲,生得朗目俊眉的英挺人物,正在案后不知閱讀著一張什么文件,聽到啟門聲響迅速抬起臉來,臉上卻已有了怒意。
    隨便拱拱手,錢來發笑得十分“和氣生財”:
    “沈二當家?”
    那人臉色一沉,冷硬的道:
    “誰準許你進來的?”
    錢來發笑容不變:
    “我只問你是不是沈落月?”
    對方上下打量著錢來發,緩緩的道:
    “我是沈落月,你找我干什么?”
    錢來發瞇著眼道:
    “什么也不干,就是打譜干掉你!”
    案后坐著的沈落月驀的面頰一抽,脫口道:
    “錢來發!?”
    錢來發挺胸突肚,大剌剌的道:
    “不錯,你總算是把我認出來了,姓沈的,你們用這種下作法子闖道混世,想踩著我的腦袋往上爬,我又不是你們的孝子賢孫,豈有那么逆來順受的?行,‘返璞堂’既然要刨我的窩,砸我的招牌,我便先來貴寶地應卯,不勞各位移駕,這副臭皮囊且請就近處置了吧!”
    慢慢站起身來,沈落月雙目盯視錢來發,相當鎮定的道:
    “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角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錢來發,別的不說,只你這份膽識,就令我佩服!”
    錢來發嘿嘿笑道: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則你也不必給我灌迷湯,來這套過門,姓沈的,你們先搶了我的金材,又準備掀我的老窩,取我的性命,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不還幾分顏色,人家還以為錢某人是他娘紙糊的哩!”
    沈落月冷靜的道:
    “我們差一點也當你是紙糊的,錢來發,我們認為你早就應該找上門來才對,在你的金材被劫之后,你卻為何遲到如今始來?”
    錢來發道:
    “時間早晚無妨,越拖得久,你們便越會意志松弛,疏于防范,你瞧瞧,今晚上這個良辰吉時,不是挑得挺合宜么?帥孤俠不在,鐵剛不在,六六骷髏出去了一半,在你們實力大減之下,我動起手就方便多啦!”
    沈落月神色微變:
    “你如何知道他們不在?”
    錢來發笑道:
    “人在江湖上混,總得多少有點門路,路子活,耳目才靈通,沈落月,你們‘返璞堂’不是一口鐵棺材,豈有那般嚴絲合縫、不透聲氣的?”
    沈落月冷冷的道:
    “就算沒有他們,你也休想活著走出‘返璞堂’!”
    錢來發皮笑肉不動的道:
    “沈落月,列位躋身草莽,出自綠林,舐刀頭血,啖黑心食,卻該明白我錢某也不是善人;闖道要分個先后,行事亦須論個是非,你們卻大小通吃,六親不認,愣要把我姓錢的當龜孫擺弄,好叫你們得知,姓錢的不是龜孫,列位招惹上我,報應這就上門了!”
    雙目—閃,沈落月道:
    “強弱不是掛在嘴皮子上的,錢來發,外面請!”
    錢來發道:
    “這里風水好,湊合著就地解決吧!”
    沈落月提高了聲音:
    “你怕到外面遭到圍殺?”
    錢來發大馬金刀的道:
    “一對—似乎比較公平,沈落月,你不是挺有種么?有種就單個兒挑,而且,你的嗓門亦不必放這么大,想吆喝人手來幫忙?”
    人就從桌面上飄了過來,雙方雖在室內,仍然相隔數丈,沈落月只是上身微長,已經到了錢來發跟前,不知何時,手上竟多出兩柄彎月形的利刃!
    雙刀亮起青森森的光華,光華如水,瞬息已浸漫到錢來發的頭頂!
    錢來發手臂上伸,袖落刃現,他的“連臂藍”將左右橫擊融為一次,火花四濺,右臂斜揮中,沈落月雙刀并架,他已猝然閃到姓沈的背側位置。
    沈落月反應夠快,大翻身,刀如浪涌,波光炫閃,銳氣縱橫,但錢來發半步不退,龐大的身軀直逼向前,兩臂捭闔交錯,仿佛巨杵開山,來勢猛烈浩蕩,逼得沈落月連連躲讓不迭!
    驀然吐氣出聲,錢來發身形暴起,看情形是待凌空下擊,沈落月曲膝塌腰,彎月似的雙刀劃過寒芒如電,倏然上插。
    于是,錢來發幾乎就在沈落月雙刀上插的同時,貼著掣閃的光華倒頭飛翻落地,右腳倏彈,“嘩啦啦”一陣碰撞聲里,沈落月連人帶桌跌做一堆!
    就在這時,門外人影晃映,兩個身穿淺黃勁裝的漢子迅速沖入,全都悶聲不吭,手上—桿亮銀槍、—對虎頭鉤,三不管便朝著錢來發的要害部位招呼!
    大袖揚起,錢來發猛一伸手抓住槍桿,順勢旋轉,左臂崩切,幾個動作出自一瞬,那兩名黃衣人頓時打著踉蹌,退回門邊——其中—位的亮銀槍還握在錢來發的手里!
    門外,—個沉渾的嗓音冷冷響起:
    “好功夫!”
    由那兩個黃衣人胸前繡縷著朱紅骷髏圖案上,錢來發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現在,他循聲望向門外,乖乖,卻是巨靈神般的—個魁偉大漢環臂而立,那人當門站著,活脫就像一座小山!
    “嗆啷啷”—聲把手上的亮銀槍丟在地下,錢來發沖著那位人高馬大的仁兄齜牙—笑:
    “閣下想是‘大力王’楊昂了?”
    寬闊平板的面孔上沒有—點表情,這人沉沉的道:
    “你也知道我楊昂?”
    錢來發瞥一眼手捂腰脅,正艱辛爬將起來的沈落月,笑容可掬的道:
    “滇邊瑤王的的親衛軍總教頭,大名鼎鼎,無遠弗屆,我怎么會不知道?”
    楊昂的視線越過錢來發頭頂,望向面色青白的沈落月,聲音更凝重了:
    “落月兄,傷得重么?”
    手扶著半傾的椅背,沈落月呼吸粗濁,似乎連腰身也挺不直了;他嗆咳兩聲,努力提著氣道:
    “還……還好,老楊,你得當心這老小子……他,他就是錢來發!”
    楊昂的目光又轉回錢來發臉上,眼下的肌肉在輕輕跳動:
    “錢來發,你好大膽!”
    聳聳肩,錢來發笑道:
    “原本我的膽子可沒這么大,楊昂,全是被你們哥幾個硬逼出來的!”
    楊昂俯視著錢來發,平板的面容透露出無可言喻的兇殘意韻一—這種意韻并沒有明顯的表示在神態上,但就能令人體會得到,感覺得出,光景有如一頭發怒之前的巨猿:
    “你擅闖‘返璞堂’,又傷害了沈落月,所以,你的處境就非常不妙了,錢來發,這要比你想像中的結果嚴重得多!”
    錢來發安詳的道:
    “我來到這里,就不曾打算善了,其實,情況才只是剛剛開始,楊昂,假如你以為我僅僅到此為止,就是想豁了邊啦!”
    楊昂“哦”了一聲,形色不動:
    “原來你還另有計較?說說看,你想怎么辦?”
    用手在脖頸前比了比,錢來發道:
    “不宰殺你們幾個,怎么能算是微罰?江湖無道,混世無行,老子就要替老天爺來正正規矩,收拾你們!”
    楊昂不似笑的笑了:
    “憑你?錢來發,恐怕你把自己估得過高了!”
    錢來發指了指尚站立不穩的沈落月,淡淡的道:
    “在動手之前,姓沈的約莫也和你一樣的想法,如今,他決不會這樣想了,人總是見了棺材始落淚,這種錯誤,未免悲哀!”
    楊昂的鼻孔開始翕動,臉上的頰肉在抽緊:
    “錢來發,你敢藐視我?”
    錢來發不以為意的道:
    “看著呢,你倒似一座肉山,不過塊頭并不代表本領高,楊昂,猩猩獅子大象的塊頭都不小,卻被人關在籠子里戲弄,你充其量空有幾斤笨力氣,干干粗重活兒正相配,談到武功,嘿嘿,你就不夠細致了!”
    一雙牛蛋似的大眼暴睜,楊昂喉嚨里打著呼嚕:
    “你死定了,錢來發,我將一點一點的把你撕碎,一塊一塊的把你拆卸,你所侮辱我的每—句話,我都要生生塞回你的嘴里!”
    錢來發慢條斯理、七情不動的道:
    “你嚇唬操腚的去,楊昂,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屋里的沈落月,趕緊沙著嗓音招呼:
    “老楊,這老小子有意激怒于你,好乘隙而入,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楊昂冷漠的道:
    “不勞掛心,落月兄,我一定會叫他受到應得的教訓?!?br/>     錢來發道:
    “楊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你不過只是生了一付副狗熊似的身材,就自以為力拔山兮氣蓋世了?嘖嘖,你差得還遠著哩!”
    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向錢來發招動,楊昂的聲音自齒縫中冒出:
    “我正在等著你,錢來發?!?br/>     錢來發邁步前行,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轉頭對著沈落月道:
    “姓沈的,單那一腳還不夠,多少尚得再為你增補點綴頭,你不會在我同楊昂交手的辰光腳底抹油,偷偷溜走吧?”
    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沈落月掙得滿面通紅,咬牙切齒的道:
    “你等著挫骨揚灰吧,老王八蛋!”
    哈哈一笑,錢來發大步走到門口,當門而立的楊昂順勢往后倒退,但見他弓背張手,全身緊繃,骨骼關節“咯”“咯”作響,端的蓄勁待發,有“餓虎撲羊”的功架!
    一腳甫始踏出門檻,錢來發的身形猝然往斜側撞去,沖撞的目標,正是那位失掉亮銀槍、空著一雙烏手的“六六骷髏”朋友。
    肘腋生變的情形下,這位“六六骷髏”仁兄急忙仰身躲避,而錢來發早就料到對方會有這個反應動作,他的右臂翻展,正好擺在敵人仰躲的位置上,看起來,竟像這位仁兄自己撞上去的!
    撞在刀口上。
    后頸部的鮮血有如噴泉般從這人的傷口間涌出,血流成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準活不成了,錢來發只一抽臂,這人已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栽倒地下!
    蓄勢待發的楊昂先是一怔,一怔之后像吃了炸藥般跳將起來,口中怪號著,以泰山壓頂之勢向錢來發撲去!
    錢來發凝身不動,等到至楊昂雙掌下擊的一剎,驀地四肢拳曲,像個圓球似的彈到機昂腰側,到達位置的同時,雙臂舒展,仿佛大鵬展翼——卻要比真正的大鵬展翼快速得多!
    楊昂猛然斜旋,左手卷起一個蛇彎的動作飛拋,只見血光倏映,這位“大力王”的尊臀上已裂開一條傷口,但是,他飛拋的左手雖未擊實錢來發,雄渾的勁力也把錢來撞出三步,感覺上似是挨了一記門板!
    另一員“六六骷髏”斷叱一聲,虎頭鉤倏取錢來發胸腹——光景是打算錢來發腳步未穩之際,先揀個現成便宜。
    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錢來發就在鉤尖將在觸肉的須爽,順著鉤刃倒滑,其間隙、分寸,時機拿捏之準,就好像已和攻擊者事前套過招一樣,而結果顯然不是套招,因為他身形甫始倒滑,右臂猝橫,那位攻擊者的咽喉已頓時綻裂,噴血的情形,與前一位“六六骷髏”毫無二致!
    楊昂大吼若嘯,不知何時已掄著一只鐵棍沖至,這只鐵棍,長有六尺,粗逾人腿,瞧上去怕沒有兩百斤重,他掄在手里卻輕松愉快,揮掃自如,沖著錢來發便是狂風暴雨般一陣劈砸!
    用句飛砂走石的詞兒來形容楊昂這一陣掄棒的凌厲亦不算過份,錢來發再好的本事,也不敢迎其正鋒,這生鐵鑄造的玩意又鈍又沉,加上楊昂全身的力道貫注,揮舞起來足以開山斷碑、倒象翻牛,錢來發一身人肉人骨,如何碰撞得起?鐵棍飛旋中,他連閃帶躲,頭一次顯出了窘態!
    竹屋里,沈落月已經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朝著圍立四周的一干手下叱叫:
    “你們關閉茶館,把住各處通路沒有?”
    一名麻面漢子立時應聲道:
    “回二當家的話,閑雜人等早已清除,各進出通道也都有弟兄們守著了!”
    沈落月大聲道:
    “‘六六骷髏’還有四個去了何處?”
    麻皮漢子忙道:
    “趙師哥他們只是剛剛出去不久,小的已差人前去招喚,約莫這回就到——”
    哼了一聲,沈落月已從另一個屬下手中接過他的彎月雙刀,死盯著場里的錢來發,他以噬血的腔調咒罵:
    “姓錢的,你這個毒手黑心的匹夫,今晚上我們會活剝了你,把你的人皮曬干當鞍墊,將你的骨肉拿去喂狗,叫你尸骨不存,死無葬身之地……”
    人在如雨的鐵棍間隙中騰走閃挪,錢來發卻仍然抽得出精神來答話:
    “等著瞧吧,沈落月,你要光指望這頭大狗熊旗開得勝,怕是做夢!”
    楊昂一邊奮力進攻,邊近乎半瘋狂的吼叫著:
    “我要把你砸成肉糜,搗為泥漿,錢來發,你完了,你很快就完了!”
    圍立周遭的“返璞堂”人馬突然讓出一個缺口,四條人影便自缺口中匆匆奔來,嗯,黃衫胸前繡著紅骷髏,留守堂口的另四員“六六骷髏”到了。
    不等這四員骷髏將開口說話,沈落月已臉色沉下,惡狠狠的叱喝:
    “混帳東西,都死到哪里去了?還不趕緊給我動手拿人?”
    于是,四個人不敢稍有怠慢,四件家伙飛快亮出,急先鋒也似沖向錢來發!
    加上這四個生力軍,楊昂固是如虎添翼,更增威風,錢來發卻不覺壓力愈甚,他迅速在腦子里轉著念頭,該要怎么搏殺才能拼出個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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