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不住的痛聲逸出喉嚨,蒼白的手指緊緊揪握住床單,越瑄的全身被汗水濕透,他的眼神痛得已有些渙散。葉嬰咬緊嘴唇,努力幫他按摩著雙腿。
終于。
漸漸地。
這一波疼痛熬了過去。
葉嬰舒了口氣,用溫熱的毛巾,輕輕幫越瑄拭去額頭和脖頸處的汗水,她正在考慮是先讓他休息一下,還是先為他換上干爽的衣服,房門處傳來一點動靜。
謝平走過去。
他問了門口的女傭幾句,又走回來,俯身對緊闔雙眼的越瑄低聲說:
“二少,森小姐來了。”
葉嬰的手指微微一動,然后繼續擰拭毛巾。
“如果您不想見森小姐,”謝平謹慎地問,“我可以請森小姐下次再來。”
“讓她進來吧。”
依舊閉著眼睛,越瑄仿佛睡去般地說。
于是--
當白色的復古歐式房門被靜靜推開--
葉嬰見到了森明美。
上午的陽光從整面落地玻璃窗投射進來,窗外是燦爛的一叢叢薔薇花,那花香如同浮進了房間,明亮的,優雅的,芬芳的,就像此刻曼步走進來的這個美人,裸色的美麗長裙,頸間戴著光芒四射的鉆石項鏈,她明眸皓齒,氣質高雅,仿佛是從舞臺劇中走下來的。
她急步走至越瑄的床前。
“瑄”
顫聲低喚了一句,仿佛眼中看不到屋內的其他人,森明美坐在床畔,低頭望著似乎沉睡中的越瑄。
“瑄,我這么晚才來看你,你會怨我嗎?”
森明美輕輕握起越瑄的手,凝望著他,她的身姿優美如剪影,良久,聲音里充滿了歉疚,她啞聲說: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
站在房間的角落,葉嬰低著頭,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旁謝平的表情。謝平、謝浦是越瑄的左右手,皆是同越瑄相似的年紀,謝平面容平凡,主理內務,謝浦容貌秀雅,側重外務。
她能看出來。
謝平并不喜歡這位森小姐。
然后,葉嬰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出現在房門外的謝華菱。謝華菱是越瑄的母親,五十多歲的年齡,她穿一身色彩艷麗的套裙,頸中一串圓潤的珍珠項鏈,豐脂白肌,風姿綽約,年輕時定然也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謝華菱正遠遠望向森明美,眼神頗為復雜。
葉嬰垂下目光。
床邊,森明美又溫柔地對越瑄說了很多話,越瑄始終仿佛睡去了一樣,漠然沒有任何反應。終于,森明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門口處的謝華菱微微示意,兩人一同離開了。
玻璃窗外的薔薇花燦爛明媚。
陽光透明。
葉嬰細心地將吸水的軟管放入越瑄口中。
他每天喝水的量需要嚴格地控制。
房門并沒有關上,外面是裝飾奢華的起居間,謝華菱和森明美的談話聲不時地飄過來幾句,從她這個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們兩人正在喝茶。
“你喜歡的女人,就是她嗎?”
謝平接到一個電話出去之后,葉嬰抬起睫毛,望向面容蒼白的越瑄,好奇般地說:
“那為什么剛才不同她說話?”
越瑄眉心一皺。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珠淡漠,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不想跟我說這個,是嗎?”
葉嬰笑得如同窗外燦爛盛開的薔薇,她伸出手,親昵地撫了撫他的眉心,說:
“好,你不想說,那就別說。”
越瑄默默看著她。
他的眼神很深,將她一直望到他的瞳孔深處,良久之后才疲倦地又將眼睛閉上。
“可是,她們談話的氣氛好像并不融洽啊。”
葉嬰一邊為越瑄按摩剛剛痙攣過的雙腿,一邊微微側過頭,透過半敞的房門,看向正在起居間喝茶說話的那兩個女人。
隔了一扇門。
純白的地毯,紫色的水晶吊燈,一組黑色鑲乳白邊的宮廷式天鵝絨沙發,鈷藍色的英式茶具,閃閃的銀質小勺,空氣中散發著伯爵茶的裊裊香氣。
將茶杯放回茶幾上。
謝華菱坐直身體,下巴有些薄怒地抬起來,盯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子,她緩聲說:
“明美,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很抱歉。”
黑色的天鵝絨沙發中,森明美一身裸色長裙,頸間戴著光芒閃耀的鉆石項鏈,垂目而坐。
“伯母,現在瑄的身體還沒有康復,我也覺得目前并不合適說這些話,可是,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不能再怎樣繼續下去了?”謝華菱挑了挑眉毛,心底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越瑄出了這么嚴重的車禍,差點連性命都沒了。你身為他的未婚妻,不但沒有立刻趕回來照顧他,居然還天天跟在大少身邊出雙入對,惹出那么多烏七八糟的傳言。是,我也覺得,你不該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伯母”
森明美的面色紅白了一陣,她輕吸口氣,將手上一枚閃動著光芒的鉆石戒指褪了下來,放在茶幾上,說:
“對不起,伯母,我知道我很對不起瑄,也不敢乞求您的原諒。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夠解除同瑄之間的婚約。”
隔了一扇門。
正在為越瑄按摩腿部的肌肉,葉嬰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她下意識地去看他。
就像被人當面扇了個耳光,謝華菱的面容陰沉下來。
她死死盯住森明美。
很快地,謝華菱又緩緩放松了身體,她端起茶杯,用銀質小勺攪動著茶湯,在香遠的茶氣中,以一種慢吞吞的聲音說:
“明美,你真是個傻孩子。”
啜了一口茶,謝華菱說:
“是大少讓你這么做的,對不對?這個時刻,你來說這種話,姑且不說越瑄和我會怎么看你,老太爺會怎么看你,外界一旦知道,對你會是怎樣的評價,你想象不到嗎?你怎么會做出這種傻事來。”
“傻孩子,你以為大少是真的愛你嗎?”謝華菱憐憫地看向森明美,“他但凡有一點點喜歡你,就不會慫恿你現在來退婚,他用你來宣布他的‘勝利’,卻將你推到毫無退路的困境。”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跟璨完全無關。”森明美眉心微顰,“伯母,我知道您從小就對璨有偏見,您這樣說他并不公正。”
“哈,哈。”
謝華菱挑了挑眉,銀勺在杯中慢慢攪動。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訴你。自從上次你和大少幽會,你就已經一丁點也配不上瑄了,只是礙于你父親的面子,我才沒有給你難堪。你以為,瑄非你不可嗎?如果不是當年,我逼瑄跟你訂婚,就憑你,也配站在瑄的身旁?”
森明美的神色有些發僵。
她的雙手握在一起。
“事實上,瑄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謝華菱又啜了一口茶,漫不經心般地瞟了眼不遠處半敞的房門,慢悠悠地說,“喜歡瑄的女孩子多的是,你愿意挪出位置,我也很開心。哦,對了,現在就有一個女孩子,從瑄出了車禍,就一直日日夜夜地陪伴照顧著瑄,我都被她感動了。”
謝華菱瞟了眼森明美。
見她雖然端坐寧靜,十指卻緊緊握在一起。
“你想見見嗎?”
從沙發中起身,謝華菱走向通往越瑄臥室的房門,然后她站在那里,回頭掃了眼依舊坐在沙發里的森明美。
森明美只得跟過去。
落地的玻璃窗外,透明的陽光仿佛是閃耀在薔薇花的香海中。屋內明亮得如同琉璃,越瑄寧靜地躺在床上,蒼白的面頰,漆黑的睫毛,有種清冷,又混合了某種奇異的艷色。
他的床畔。
有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輕柔地為他按摩右腿。
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沉靜纖美。
及腰的長發,烏黑閃亮得猶如一道光芒。
仿佛沒有察覺到房門處的腳步聲,那女孩子全神貫注,清瘦美麗的手指細細地為越瑄按摩著,就像世間的任何事物都無法令她分心。
站在房門旁,森明美抿了抿嘴唇。
努力忽略自己心底驟然閃過的那一抹不悅。
“阿嬰。”
謝華菱出聲。
那女孩子仿佛一驚,下意識地先去看了看床上的越瑄是否有被吵醒,松了口氣,才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恭敬地向這邊走過來。
“夫人。”
那女孩子半垂著頭。
烏發如瀑,襯得她的面容潔白如玉,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又是寧靜謙恭,又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氣質。
“阿嬰,昨天醫生又夸獎你了,說你將瑄照顧得細心認真,所以瑄目前的恢復情況才如此良好。”謝華菱笑容慈愛地望著面前這個女孩子,“你真的確定,你不是護理專業畢業的嗎?”
“我不是的。”
女孩子有些不安,面容羞澀,楚楚動人。
“哦,對,我想起來了,你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如同想起來一般,謝華菱又問,“是主修什么專業?”
“服裝設計。”
“這么巧,森小姐也是服裝設計專業,”謝華菱笑笑地說,“阿嬰,森小姐是你的前輩,往后有機會,你可以請她多多指教你。”
女孩子的睫毛盈盈抬起。
森明美駭然驚住。
那女孩子竟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漆黑如潭,又閃動著水波般的光芒,如星光,如波粼,美得如同薔薇花,深夜中的薔薇花,沁上了夜露的薔薇花。
她的眼瞳是如此烏亮幽黑。
仿佛有著漩渦般的吸引力,森明美覺得自己在不斷地被吸進去,吸進去,近乎窒息的感覺。
“森小姐。”
直到那女孩子將目光移開,向她溫柔地鞠躬行禮,森明美才恍惚醒轉過來。
看到森明美的失態,謝華菱挑眉一笑,對那女孩子說:“阿嬰,我覺得森小姐會很奇怪,既然你是學服裝設計,為什么會愿意日夜辛苦地照顧越瑄呢?最初在法國醫院的那一個月,并沒有人給你任何薪酬。”
森明美輕輕抿了下嘴唇。
“我”女孩子的臉頰有些羞紅,她不安地低聲說,“只要夫人允許我留在這里照顧二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我不需要任何薪酬我只想只想二少能早日康復”
“如果瑄一輩子都如此了呢?”森明美淡淡說。
女孩子驚愕地抬頭。
“明美!”
謝華菱的聲音陡然變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