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透出一股濃烈的氣息,如同是煙草混合著花香,越璨從葉嬰手中接過越瑄的輪椅,葉嬰低眉斂目,靜靜跟餐廳內其他的傭人們站到一起。問候著越瑄的身體情況,越璨將他送至餐桌的主位。
“葉小姐。”
回首發現葉嬰站在傭人的行列中,越璨眉峰一挑,從越瑄身旁拉開一張座椅,笑著說:
“葉小姐太客氣了,您請坐在這里?!?br/>
葉嬰看了看越瑄。
然后她才靜步走過去。
而越璨等在那里,體貼地幫她輕推座椅,直到服侍她坐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瑄能恢復得這么快,葉小姐功不可沒?!迸e起水晶酒杯,越璨朝葉嬰示意,“這一杯酒,為你而飲。”
啜下紅寶石般的殷紅酒液。
越璨含笑凝視著她,眼神濃郁得仿佛有葡萄酒的香冽。
“咳?!?br/>
謝華菱重重咳嗽了一聲,譏諷地瞟一眼越璨和森明美,說:
“大少爺,明美還在你身邊坐著,你就迫不及待地向阿嬰獻殷勤,不怕傷了明美的心?”
“哈哈哈哈?!?br/>
左手松松地搭在森明美的椅背上,越璨聞言大笑,笑容有些放肆,還有些惡意,他斜睨著謝華菱說:“母親大人,莫非你是擔心,小瑄身邊的人,都會一個個地喜歡上我嗎?”
“果然是寡廉鮮恥、讓人震驚!”謝華菱狠狠擲下餐巾,“野種就是野種,你就跟你那個賤貨媽媽一樣,不發浪就活不下去!”
“是,她不如您?!?br/>
越璨繼續笑。
眉梢眼角有抹不開的濃艷。
“只可惜,她活不下去,父親也就活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好好的?!?br/>
“哥?!?br/>
輪椅中,越瑄默然出聲。
越璨望了他一眼,笑容慢條斯理地從唇角收走,向他舉了舉酒杯。謝華菱的面色從紅轉白,從白轉紅,勉強吃了幾口,終于還是霍地起身,離席走了。
場面變得極度安靜。
葉嬰留意到越瑄只是喝了幾口湯,吃了幾片蔬菜,并不如以往在房間里吃得多。
“葉小姐?!?br/>
過了一會兒,森明美放下刀叉,望向葉嬰。
將盛好的那盅湯放到越瑄手邊,葉嬰回應她說:“森小姐,您叫我阿嬰就好了。”
“阿嬰,”仿佛回味了一下這個名字,森明美微微一笑,“阿嬰,我要對你說聲抱歉。上次我說的那些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當時我是怕你為了某些目的,趁機接近瑄,所以才故意說那些,來試探你?!?br/>
葉嬰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瑄能夠一天天好起來,我跟璨的心情一樣,很感謝你。”側首對越璨笑了笑,森明美懇切地繼續對她說,“希望你能一直陪在瑄的身邊,幫助瑄盡快地完全康復?!?br/>
“是,森小姐,我會的”
“明美。”
越瑄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兩人的對話,森明美不解地看過來,見他正目光寧靜地看著自己。
森明美怔了下。
心底仿佛有幽長的回聲,森明美只怔了一秒,便又笑得嫻靜得體:“嗯?瑄,你說。”
“為什么?”
晚餐結束后,將輪椅中的越瑄推回房間,葉嬰便忍不住般地半跪在他的膝畔,她仰著臉,不解地問:
“你不是不喜歡嗎?那天我說了那些話,惹得你不開心,你甚至要趕我走。我已經知道錯了,不敢再有那樣的想法。只要能夠陪在你的身邊,讓你的身體早些康復,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為什么,你竟然又會跟森小姐提出來,讓我跟隨她去做服裝設計師呢?”
越瑄沉默著。
他的目光靜靜在她的面容停留了片刻,然后又望向窗外,夜色中大片大片盛開的粉紅薔薇。
“它們還能再開多久?”
聲音靜得如同薔薇花瓣上的月光,越瑄問她。
葉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片粉紅薔薇的花海,有些花朵已經凋謝,有些花苞正待綻放,她猶豫了下,回答說:
“大約還會有半個月的花期?!?br/>
“你去吧。”
月光中的粉紅薔薇,甜美得近乎幻覺,近乎詭異,花瓣上染著一點夜露,沁涼沁涼,越瑄閉了閉眼睛,眼神淡漠地說:
“一直以來,這都是你最想實現的。我只希望,你會懂得適可而止?!?br/>
葉嬰心中一栗。
她的眼瞳轉暗,腦中飛閃出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以前好像見過你?!彪y道,他真的曾經見過她?不,不會的。即使曾經在哪里看到過她,這么多年過去,也不應該會認出她。
“那”
她咬了咬嘴唇,仰著頭,有些擔憂地說:
“你會趕我走嗎?”
越瑄默默地看著她。
“是的,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想要成功,想以一種成功的姿態,光芒萬丈地站在你的身旁,”她跪直身體,去親他的雙唇,“可是這些跟你比起來,全都不重要。如果,萬一,我做錯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而不是趕我走”
越瑄眉心一皺。
避開她吻過來的嘴唇。
她瞇了瞇眼睛。
伸出雙臂,她箍住他的后腦。因為他頸椎的傷,她不敢用力,可是她的手掌也使得他無法再躲開她。她湊上去,吻住了他,如同一股清涼的山泉,在吻住他的那一瞬間,她心中翻涌的各種不安,被清清涼涼地壓了下去。
“我喜歡你。”
她吻著他,腦中漸漸一片空白,那雙唇清涼如泉,讓她如同入了迷,反復地吻著,輾轉地吻著。她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她想吻熱那雙唇,仿佛只要將它熨熱了,心底那塊像黑洞一樣的地方,就會不再那么空得難受。
“越瑄,即使我做錯了什么,也不要趕我走”
吻著他,她的眼珠烏盈盈的,一邊輾轉纏綿地吻著他,一邊顫抖哀求著在他的唇邊說。
望著夜色中的粉紅薔薇。
越瑄的嘆息也被她吻了下去,漸漸地,他閉上眼睛,任她灼熱地吻著自己。而他的手,也慢慢撫上了她烏黑如緞的長發。
夜,越來越深。
越瑄已經沉沉地睡去。
床邊,望著他沉靜蒼白的睡顏,葉嬰心中有種混亂的情緒。他仿佛隨時都可以看穿她,卻又仿佛是在不動聲色地保護她,而她找不出他會這樣做的原因。
手指無意識地拂上額角。
那道細細長長的微凸傷疤,使她心定下來。
換夜班的護士進來,葉嬰離開了房間。從隔壁客房的衣柜里,她找到了自己那個綠色的畫夾。很久沒有摸過它了,她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畫夾上烙印的銀薔薇隱約閃光,似乎還留有巴黎的香水味。
這幾個月來都沒有畫畫了。
她猶豫一下,放下了畫夾,只拿了素描的簿子和筆,關上房門,向花園走去。
深夜的謝宅花園。
仿佛被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著。
她走在鵝卵石的道路上,兩旁是一叢叢怒綻的野薔薇。野薔薇的香氣異常濃郁,如同帶著野性,有種張牙舞爪的囂張,緋紅色的花瓣在夜色中紅得近血,像是多年以前,那個狂野的少年,狠狠在她的肩頭咬了一口,肌膚上沁出的點點血珠。
毫無預警地--
一股危險的訊息使她的后頸忽然戰栗起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她整個人就已經被緊緊地擁進一個熾熱的懷抱中!
頸部傳來滾燙的呼吸!
襯衣的袖子松松挽起,那雙屬于男性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那力量之大,像是要將她的腰部硬生生箍斷!
濃郁的薔薇花香。
混合著一點泥土的氣息。
還有濃烈的煙草味。
那男人緊箍得她透不過氣,聲音在她的耳邊暗烈低啞:“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認不出你嗎?”
那聲音中有著暴風雨般的濃烈,滾燙的氣息,貼在她的耳畔,她的心神不可抑制地恍惚了下,仿佛頃刻間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明明雨水是冰冷的,然而呼吸和肌膚都是火熱的。
輕吸了口氣。
夜風染著薔薇香,她靠在他的懷中,沒有掙扎,任由那危險熾熱的氣息將她包圍。
“認出來又要怎樣?”
轉過臉看他,她的睫毛如黑色羽絨般幽長,眼瞳烏盈盈的,她低低地說:
“而且,隔了這么多年,你還能認出我,璨少爺,我很感動?!?br/>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
葉嬰痛得面色發白。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聲音喑啞,手臂熾熱,越璨緊緊地盯著她,箍住她的身體,“為什么你的名字叫‘葉嬰’?你是來找我嗎?為什么又會在越瑄的身邊?”他以為,他早已將她忘記,那只是年少輕狂時的一段過往而已,他不再是那個會在薔薇花叢旁緊緊擁抱她的少年。
六年的時間,他變得心冷如鐵。
然而,在手機屏幕上看到她的第一眼,縱使她的模樣已經有了改變,他還是認出了她。
她回來了。
那些鋪天蓋地的痛,那些鋪天蓋地的恨,他使她墜入了深淵,自己也從此留在那深淵的最黑暗處。
“我是來找你的?!?br/>
身體柔軟地靠在他的胸前,她笑容嫵媚,瞅著他說:
“一別這么多年,我時時刻刻都念著你??墒乾F在的你如同在云端,不是平常人可以隨意靠近的,我只能先接近二少,才能走到你的身旁?!?br/>
越璨緊緊地盯著她。
他的眼神中有些微的失神,只是一瞬,他低笑幾聲,目光又變得鋒利。他湊過去,帶著十足危險的氣息,在她頰邊印上一個吻。她的背脊驟然繃緊,卻一動不動,繼續用嫵媚的眼神望著他,如同有萬般柔情。
“現在我又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睂⒋骄镁糜≡谒拿骖a,越璨呢喃般地說,“這么熱情,又會撒謊,怎么可能會是我那朵長滿了刺的小薔薇呢?”
夜風微涼。
她靜靜笑著,既不閃避,也不再說什么,仿佛無論他做什么,她都由著他。擁著她柔軟微涼的身體,那線條美麗的右肩就在越璨的面前,美如凝脂的肌膚,隱約印著一個曾經被人用力咬噬過的舊年印痕。他盯著那個印痕,眼底仿佛有火焰滾過。
猛地松開她!
越璨走到盛開的野薔薇花叢前,他的手指撫弄著緋紅色的薔薇花瓣,聲音里有一點壓抑的殘酷:
“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葉嬰微微一笑:
“是,瞞不過你?!?br/>
“如果你不在這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干涉,甚至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手指將薔薇花瓣上的夜露抹去,微濕的晶瑩染上他的指尖,“但是謝氏,不是你的踏板?!?br/>
“這是謝家欠我的,不是嗎?”她笑容淡淡。
沉默片刻,越璨說:
“森明美將會是我的未婚妻?!?br/>
葉嬰回答說:
“恭喜你?!?br/>
“所以,我不會看著你,從她的身上踩過去。”捻了捻指尖的露水,越璨面無表情地說。
她又笑一笑:
“森小姐又不是我的敵人,我為什么要踩她?”
越璨挑了挑眉。
“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敵人,”夜色中彌漫著薔薇花香,她走去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額角,“雖然你失信于我,阿璨”
他的指尖還留有薔薇的香氣。
涼涼的。
握著他的手指,她帶他去摸隱藏在她長發下的、額角處的那道細長微凸的傷疤。仰著頭,她的眼睛烏沉沉地望向他,說:
“當時,我一直等你,你一直沒來,窗外的薔薇花都開了,你還是沒來。你摸,這道疤有多么長。那一夜,我被他推撞到桌角,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鮮血讓我的眼睛都無法睜開,直到那時,我還盼著你來。”
那道長長的、微凸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