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致遠(yuǎn) 二十首
馬致遠(yuǎn)（1250？—1324？），一說字千里，號東籬。大都（今北京）人。曾參與元貞書會。出任江浙行省務(wù)官，晚年退隱。與關(guān)漢卿、白樸、鄭光祖并稱“元曲四大家”。有“曲狀元”“馬神仙”之稱。代表作有《破幽夢孤雁漢宮秋》《呂洞賓三醉岳陽樓》《江州司馬青衫淚》等。散曲成就尤高，有論者稱之為“元人第一”。《太和正音譜》稱其曲“如朝陽鳴鳳”“典雅清麗”“宜列群英之上”。
〔南呂〕四塊玉 恬退
綠鬢衰，朱顏改，羞把塵容畫麟臺。故園風(fēng)景依然在。三頃田，五畝宅，歸去來。
○恬退：安然退隱。
○綠鬢：烏黑光亮的頭發(fā)。
○麟臺：繪有功臣畫像的樓閣。
〔南呂〕四塊玉 恬退
酒旋沽，魚新買，滿眼云山畫圖開。清風(fēng)明月還詩債。本是個懶散人，又無甚經(jīng)濟(jì)才，歸去來。
〔南呂〕四塊玉 天臺路
采藥童，乘鸞客，怨感劉郎下天臺。春風(fēng)再到人何在，桃花又不見開。命薄的窮秀才，誰教你回去來。
○天臺路：東漢時，劉晨、阮肇于天臺山采藥，遇仙人，居于山中，歸家時世上已過百年。后重入天臺山尋仙，則蹤跡全無。
〔南呂〕四塊玉 馬嵬坡
睡海棠，春將晚，恨不得明皇掌中看。《霓裳》便是中原患。不因這玉環(huán)，引起那祿山，怎知蜀道難。
○馬嵬坡：此曲寫馬嵬坡之變。安史之亂發(fā)生，唐玄宗逃至馬嵬驛，隨行軍士處死楊國忠，逼迫楊玉環(huán)自盡。
○睡海棠：比擬楊貴妃。
○《霓裳》：指《霓裳羽衣曲》，楊貴妃善舞此曲。
〔南呂〕四塊玉 嘆世
兩鬢皤，中年過，圖甚區(qū)區(qū)苦張羅。人間寵辱都參破。種春風(fēng)二頃田，遠(yuǎn)紅塵千丈波，倒大來閑快活。
○皤（pó）：白。
〔南呂〕四塊玉 嘆世
帶野花，攜村酒，煩惱如何到心頭。誰能躍馬常食肉。二頃田，一具牛，飽后休。
○躍馬食肉：富貴得意。
○具：即“犋”，能拉動一張犁的畜力為一犋。
〔南呂〕四塊玉 嘆世
佐國心，拿云手，命里無時莫剛求。隨時過遣休生受。幾葉綿，一片綢，暖后休。
○佐國心：輔佐君王治國安邦之心。
○拿云手：遠(yuǎn)大志氣，高強(qiáng)技藝。
○過遣：打發(fā)日子。
〔南呂〕金字經(jīng)
夜來西風(fēng)里，九天雕鶚飛。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金字經(jīng)》：又名《閱金經(jīng)》《西番經(jīng)》。《元史》稱此為舞曲。
○鶚（è）：魚鷹一類的猛禽。
○登樓意：懷才不遇之感。漢末王粲作《登樓賦》，表達(dá)去國懷鄉(xiāng)、有志難酬的感慨。
〔越調(diào)〕天凈沙 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元末曲學(xué)家周德清稱《天凈沙·秋思》為“秋思之祖”。
〔雙調(diào)〕蟾宮曲 嘆世
東籬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有個池塘，醒時漁笛，醉后漁歌。嚴(yán)子陵他應(yīng)笑我，孟光臺我待學(xué)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風(fēng)波。
○東籬：馬致遠(yuǎn)號東籬。此號應(yīng)取自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
○小宇婆娑（suō）：小屋自然可愛。
○嚴(yán)子陵：嚴(yán)光，漢代著名隱士，拒絕光武帝劉秀的征召，耕種垂釣而生。
○孟光臺：即孟光案。孟光為漢代賢士梁鴻妻。吃飯時，孟光總是將托盤高舉到眉毛處，此即“舉案齊眉”的來由。這里是說應(yīng)學(xué)習(xí)梁鴻的品節(jié)，使妻子敬重佩服。
〔雙調(diào)〕蟾宮曲 嘆世
咸陽百二山河。兩字功名，幾陣干戈。項(xiàng)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韓信功兀的般證果，蒯通言那里是風(fēng)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
○咸陽：秦代國都。
○項(xiàng)廢東吳：項(xiàng)羽兵敗，自刎于烏江。烏江古屬東吳地界。
○劉興西蜀：劉邦曾為漢王，據(jù)有西蜀之地。
○夢說南柯：指楚漢興亡也不過是南柯一夢。
○“韓信”句：韓信功高，卻也落得被殺的結(jié)果。韓信為漢初開國功臣，后被呂后設(shè)計斬殺。兀的般，如此這般。證果，佛教語，本指修行得道，此處表示下場。
○“蒯通”句：蒯通，漢初謀士。曾勸韓信背漢自立。韓信未納其計，于是蒯通假作瘋癲。《史記》記載，韓信死前有“悔不用蒯通之計”之語。
○蕭何：漢初謀臣。曾向劉邦舉薦韓信，后向呂后獻(xiàn)策殺之。
〔雙調(diào)〕清江引 野興
東籬本是風(fēng)月主，晚節(jié)園林趣。一枕葫蘆架，幾行垂楊樹。是搭兒快活閑住處。
〔雙調(diào)〕壽陽曲
云籠月，風(fēng)弄鐵，兩般兒助人凄切。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吁氣把燈吹滅。
元 / 佚名 / 荷亭對弈圖頁
〔雙調(diào)〕壽陽曲 遠(yuǎn)浦帆歸
夕陽下，酒旆閑，兩三航未曾著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斷橋頭賣魚人散。
○旆（pèi）：泛指旗子。
○航：船。
〔雙調(diào)〕湘妃怨 和盧疏齋西湖
春風(fēng)驕馬五陵兒，暖日西湖三月時。管弦觸水鶯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詩。山過雨顰眉黛，柳拖煙堆鬢絲，可喜殺睡足的西施。
○盧疏齋：盧摯號疏齋，有《湘妃怨·西湖》四首。本書收其一，見前文。
○五陵兒：京城里的豪門貴族子弟。
○鶯花市：歌兒舞女聚集之地。
○黛：青黑色顏料，古時女子用以畫眉。
〔雙調(diào)〕撥不斷
布衣中，問英雄，王圖霸業(yè)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宮，楸梧遠(yuǎn)近千官冢，一場惡夢。
○禾黍（shǔ）：禾，小米。黍，黃米。泛指莊稼。
○六代：指三國吳、東晉，南朝宋、齊、梁、陳六個朝代，均以建康（今江蘇南京）為都城。
〔雙調(diào)〕撥不斷
嘆寒儒，謾讀書，讀書須索題橋柱。題柱雖乘駟馬車，乘車誰買《長門賦》。且看了長安回去。
○謾：不要，休。
○題橋柱：成都有升仙橋，漢代司馬相如去長安求取功名時，路過此橋，在橋柱上題：“不乘駟馬高車，不過此橋。”
○駟（sì）馬車：套著四匹馬的車，顯貴之人出行所乘。
○《長門賦》：漢武帝皇后陳阿嬌失寵，貶居長門宮，出價千金請司馬相如作《長門賦》，后復(fù)得恩寵。
〔般涉調(diào)〕耍孩兒 借馬
近來時買得匹蒲梢騎，氣命兒般看承愛惜。逐宵上草料數(shù)十番，喂飼得膘息胖肥。但有些穢污卻早忙刷洗，微有些辛勤便下騎。有那等無知輩，出言要借，對面難推。
七煞 懶設(shè)設(shè)牽下槽，意遲遲背后隨，氣忿忿懶把鞍來鞴。我沉吟了半晌語不語，不曉事頹人知不知。他又不是不精細(xì)，道不得他人弓莫挽，他人馬休騎。
六 不騎呵西棚下涼處拴，騎時節(jié)揀地皮平處騎。將青青嫩草頻頻的喂。歇時節(jié)肚帶松松放，怕坐的困尻包兒款款移。勤覷著鞍和轡，牢踏著寶鐙，前口兒休提。
五 饑時節(jié)喂些草，渴時節(jié)飲些水。著皮膚休使粗氈屈，三山骨休使鞭來打，磚瓦上休教穩(wěn)著蹄。有口話你明明的記，飽時休走，飲了休馳。
四 拋糞時教干處拋，尿綽時教凈處尿。拴時節(jié)揀個牢固樁橛上系。路途上休要踏磚塊，過水處不教踐起泥。這馬知人義，似云長赤兔，如益德烏騅。
三 有汗時休去檐下拴，渲時休教侵著頹。軟煮料草鍘底細(xì)。上坡時款把身來聳，下坡時休教走得疾。休道人忒寒碎，休教鞭彪著馬眼，休教鞭擦損毛衣。
二 不借時惡了弟兄，不借時反了面皮。馬兒行囑咐叮嚀記，鞍心馬戶將伊打，刷子去刀莫作疑。則嘆的一聲長吁氣，哀哀怨怨，切切悲悲。
一 早晨間借與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門專等來家內(nèi)。柔腸寸寸因他斷，側(cè)耳頻頻聽你嘶。道一聲好去，早兩淚雙垂。
尾 沒道理沒道理，忒下的忒下的。恰才說來的話君專記，一口氣不違借與了你。
○蒲梢騎（jì）：蒲梢馬，漢代西域所產(chǎn)良馬。后代指好馬。
○鞴（bèi）：將鞍轡套在馬上。
○道不得：豈不知，常言道。
○坐的困：坐累了。
○尻（kāo）包兒：屁股。
○轡（pèi）：嚼子和韁繩。
○前口兒：即嚼子，橫放于馬口中的小鐵鏈，便于駕馭。
○三山骨：馬后背靠近腿的骨頭。
○云長赤兔：民間故事中，關(guān)羽死后，赤兔馬絕食而死。
○益德烏騅（zhuī）：張飛的烏騅馬。騅，黑白雜色的馬。
○渲（xuàn）：洗刷。
○鍘（zhá）底細(xì)：鍘得細(xì)。
○寒碎：寒酸瑣碎。
○彪（biāo）：揮打。
○毛衣：皮毛。
元 / 趙雍 / 馬戲圖卷
〔商調(diào)〕集賢賓 思情
天涯自他為去客，黃犬信音乖。日日凌波襪冷，濕透青苔。向東風(fēng)不倚朱扉，傍斜陽也立閑階。撲通地石沉大海。人更在青山外。倦題宮葉字，羞見海棠開。
幺 春光有錢容易買，秋景最傷懷。他便似無根蓬草，任飄零不厭塵埃。假饒是線斷風(fēng)箏，落誰家也要個明白。近來自知浮世窄，少負(fù)他惹多苦債。別離期限數(shù)，占卜卦錢排。
金菊香 敢投了招婿相公宅，多就了除名煙月牌。迷留沒亂處猜。柳葉眉兒好，等你過章臺。
浪來里 更漏永，怎地挨，砧聲才住角聲哀。有燈光恨殺無月色，是何相待。姮娥影占了看書齋。
尾 聽夜雨無情，哨紗窗緊慢有三千解。韻欺蛩入耳，點(diǎn)共淚盈腮。疏竹響，晚風(fēng)篩，刬地將芭蕉葉兒擺。意中人何在，猛隨風(fēng)雨上心來。
○黃犬信音乖：指書信斷絕。西晉陸機(jī)曾以黃犬傳遞家中書信。乖，不順，隔絕。
○凌波襪冷：因站立太久，襪子被露水沾濕。凌波襪，出自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倦題宮葉字：無心作詩遣懷。唐僖宗時，后宮有宮人題詩于紅葉之上，置于御溝流水中，流出禁苑為他人所得。
○煙月牌：妓館招牌，代指妓院。
○章臺：泛指妓院聚集之地。
○更漏：古時用滴漏計時的工具。
○砧（zhēn）：搗衣石。
○姮（héng）娥：嫦娥。
○哨：吹。
○三千解：三千次。
○蛩：蟋蟀。
○篩：搖動。
○刬地：無端，平白。
〔雙調(diào)〕夜行船
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喬木查 想秦宮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漁樵沒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
慶宣和 投至狐蹤與兔穴，多少豪杰。鼎足雖堅半腰里折，魏耶，晉耶。
落梅風(fēng) 天教你富，莫太奢，沒多時好天良夜。富家兒更做道你心似鐵，爭辜負(fù)了錦堂風(fēng)月。
風(fēng)入松 眼前紅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車。不爭鏡里添白雪，上床與鞋履相別。休笑巢鳩計拙，葫蘆提一向裝呆。
撥不斷 利名竭，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bǔ)墻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
離亭宴煞 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時萬事無休歇。何年是徹。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時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分紫蟹，煮酒燒紅葉。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jié)。人問我頑童記者，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元末曲學(xué)家周德清將此套數(shù)譽(yù)為“萬中無一”，此曲少襯字，不重韻，韻險，語俊。明代文學(xué)家王世貞稱此曲“放逸宏麗，而不離本色”“押韻尤妙”。
○嗟（jiē）：感嘆。
○罰盞：行酒令輸者罰酒，此處指飲酒。
○夜闌：夜將盡。
○恁么：如此。
○不辨龍蛇：指碑上字跡難以辨認(rèn)，亦喻指圣賢與凡人皆歸于塵土，難以分辨。龍蛇，形容書法流暢，筆勢飛動。
○狐蹤、兔穴：狐、兔出沒之地，指荒墳。
○爭：怎么，如何。
○白雪：指白發(fā)。
○上床與鞋履相別：人事無常，上床時與鞋履相別，不知明日是否還能穿上。
○巢鳩（jiū）計拙：鳩鳥不會筑巢。
○葫蘆提：糊涂。宋元時口語。
○蛩：蟋蟀。
○裴公綠野堂：唐代裴度鑄綠野堂，與劉禹錫、白居易等酬唱往來，把酒言歡。
○陶令白蓮社：陶令，陶淵明曾為彭澤令，故稱。白蓮社，晉高僧慧遠(yuǎn)在廬山結(jié)白蓮社，陶淵明曾往來廬山，但并未加入。
○者：助詞，著。
○便：即便，即使。
○北海：漢末孔融，曾為北海相，人稱孔北海。
宋 / 蘇漢臣 / 侲童傀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