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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血色婚禮(1)

    婚姻,若非天堂,即是地獄。
    ——德國諺語
    1
    “放他娘的狗屁!”林濤把一卷《龍番早報》狠狠地摔在辦公桌上,吼道,“這些記者越來越不像話了!聽風(fēng)就是雨!”
    “怎么了這是?”我順手拿起早報,翻了起來。
    “在瞎議論寶嫂的事情。”林濤憤憤地喝了口茶。
    《新婚前夕,新娘慘死,診斷腦死亡》
    一則很吸引人眼球的標(biāo)題。我皺了皺眉,讀了下去。
    “看來是你冤枉人了。”我苦笑了一下,把報紙扔還給林濤,說,“這則新聞不是在說寶嫂的事情。是鄰省發(fā)生了一起新娘被害的案件。”
    “什么?”林濤拿過報紙,瞪大了眼睛,“三天前,9月7日,新婚前夕,有這么巧合?”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說,“就是巧合。同一天夜里,在幾百公里外的樂源縣,也發(fā)生了同樣性質(zhì)的案件。寶嫂的事情,一直封鎖著消息,不應(yīng)該傳出去的。”
    “記者那是無孔不入啊!”林濤說,“我還以為記者聽風(fēng)就是雨,憑著自己的臆測瞎寫一通呢。”
    “你們別說了,大寶現(xiàn)在整天以淚洗面的,太讓人心疼了。”陳詩羽插話道。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畢竟還有希望,他不能就此消沉啊。”我搖了搖頭,說,“唉!多陽光的一個人,要遭此橫禍。”
    兩天前,9月8日。
    那讓人觸目驚心的早晨,那讓人心有余悸的早晨,那讓人肝腸寸斷的早晨。
    因為大寶婚禮的變故,我兒子的滿月酒都取消了,全隊上下沉浸在悲憤當(dāng)中。
    當(dāng)時,陳詩羽的動作最快,一把拉開了賓館的衣柜門,只見穿著一身雪白婚紗的寶嫂砰的一聲從柜子里跌落在地毯上。
    “你怎么了?怎么了?”大寶瘋了似的撲上去抱起寶嫂。
    寶嫂面色煞白,雙目緊閉。
    大寶的雙手因為捧著寶嫂的頭部而沾染了鮮血。
    “怎么了?怎么了?”大寶顫抖著搖晃著寶嫂的身體。
    “還有生命體征,快,打120!”我摸了摸寶嫂的頸動脈,叫道。
    在嘈雜的叫喊聲中,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抱著寶嫂沖下樓梯的時候,我隱約聽見林濤在背后冷靜地說了句:“你們兩個留下,保護現(xiàn)場。”
    清晨,醫(yī)院的急救大廳里,聚集著大寶和寶嫂的親戚朋友,一片哭喊聲在大廳里回響。寶嫂已經(jīng)被緊急推入了急救室。帶有血跡的婚紗在急救車上已被脫下,此時丟在急救室的門口,顯得分外扎眼。幾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對眾人進行調(diào)查訪問。
    “你讓醫(yī)生取證了嗎?”小羽毛急得雙眼發(fā)紅,問我。
    “說了,急診科的主任經(jīng)常和我們合作,本身就很有經(jīng)驗。”我故作鎮(zhèn)定。
    “剛才我在車上看了,出血不是很多啊,會很嚴(yán)重嗎?”林濤問。
    “出血多不多,只能反映她的頭皮裂口大不大、破裂的血管多不多。”我說,“顱腦損傷的危險不在于頭皮,而是顱內(nèi)。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我剛才在車上,看寶嫂的雙側(cè)瞳孔已經(jīng)不一樣大了,說明顱內(nèi)的損傷情況遠比頭皮上的破口要嚴(yán)重得多。”
    “瞳孔?”陳詩羽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看就要滴下眼淚來,“醫(yī)生看瞳孔不是診斷有沒有死亡嗎?你不是說寶嫂還有生命體征嗎?”
    “別急。”我說,“看瞳孔是看對光反射。沒人說醫(yī)生看瞳孔就僅僅是診斷是否死亡,顱腦損傷也要看的。”
    陳詩羽抬眼看了看遠處正靠在急救室門口發(fā)呆的大寶,說:“我們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大寶?”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有用。”我說,“等到CT結(jié)果出來,咱們再根據(jù)情況來安慰他。”
    話音未落,遠處走廊里一道白影向我們跑來。
    “是急診科的趙主任。”我說完,向他迎了過去,“趙主任,家屬情緒還比較激動,我們到邊上說。”
    趙主任點點頭,和我一起走進了旁邊的電梯間。
    “怎么樣?”我急著問,“有沒有生命危險?”
    “顱內(nèi)出血雖然不多,但是腦挫傷是明確存在的。而且,因為腦損傷時間太長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情況不容樂觀。”趙主任指著CT片說,“入院的時候,GCS評分[1]只有4分,各種生理、病理反射均提示傷者的大腦皮層功能損害嚴(yán)重。”
    “下一步怎么辦?”我問。
    “傷者已經(jīng)走急診通道進手術(shù)室了。”趙主任說,“腦外科的譚主任親自操刀。”
    “生命能挽救嗎?”我問,“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
    “我覺得以譚主任的能力和水平,保命應(yīng)該問題不大,不過……”趙主任壓低聲音說,“那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看來,我們只有靜待、祈福了。”我嘆了口氣,說,“損傷情況呢?按我說的拍照了嗎?”
    “剛才在急救室,我們剃去了傷者的頭發(fā)。”趙主任說,“頭皮上有四處小的挫裂傷。”
    “確實是挫裂傷嗎?”我說。
    “和你們法醫(yī)打交道這么多年了,這還能不知道?”趙主任說,“創(chuàng)腔內(nèi)有組織間橋,肯定是個鈍器傷。而且創(chuàng)腔內(nèi)非常干凈,也沒有截斷的毛發(fā),可以確定工具挺干凈的,而且沒有明顯突起的銳利棱邊。”
    “嗯,沒有能夠把毛發(fā)截斷的棱邊。”我皺起眉頭,說,“創(chuàng)口也不大?”
    趙主任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說:“剛才讓護士拍了照片。”
    我拿過手機看了看,說:“創(chuàng)口不大啊,就幾厘米,甚至還有錐孔狀的創(chuàng)口,而且也不是明顯有弧面的。這究竟是什么工具?”
    “金屬工具。”趙主任一邊說,一邊揚起手中的CT片,迎著電梯間外面的燈光說道,“你看,創(chuàng)口位置下面,顱骨粉碎性骨折,硬腦膜破裂,腦組織已經(jīng)和外界相通了,是個比較嚴(yán)重的開放性顱腦損傷。”
    “這么小的接觸面,卻有這么大的力度。”我盯著CT片說,“說明挺重的。而且周圍的棱邊都比較圓滑,應(yīng)該是一種制式的金屬工具。”
    “不像常見的羊角錘、斧子、奶頭錘。”趙主任說,“總之,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造成的。”
    “你們居然還在這里說什么致傷工具?”小羽毛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身后,滿面淚痕,一臉憤怒,“寶嫂還不知道怎么樣,你們還有閑心思說這個?”
    我尷尬地對趙主任說:“回頭把照片傳我QQ郵箱。”
    說完,我拍了拍小羽毛的肩膀,說:“大量的案例說明,案件受害人如果當(dāng)場存活,很多痕跡、物證就會因為搶救活動而丟失。這也是重傷案件的破案率遠不如殺人案件的破案率高的原因。寶嫂遇上這事兒我也很悲憤,希望可以抓住兇手,所以要求醫(yī)生在不影響治療的情況下,獲取更多的物證。你想想,如果不是在手術(shù)前拍了照,等手術(shù)完、愈合好,再想根據(jù)疤痕來推斷致傷工具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能是“愈合”二字,讓小羽毛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盯著我說:“那你的意思是,寶嫂沒事兒?”
    “嗯,會沒事的,放心。”我給了小羽毛一個安慰的眼神。
    “對了,老秦。”趙主任插話道,“按你交代的,我找了婦科的主任來檢查了,傷者處女膜完整,確定沒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
    “你!”小羽毛突然目露兇光,用食指指著我。
    “你什么你?”我說,“一樣的道理,我總得知道兇手為什么要傷害寶嫂吧。”
    從未感覺時間流逝得如此緩慢。
    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之后,譚主任終于走出手術(shù)室。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手術(shù),他的神色看起來又疲憊又沮喪。我們圍上前去,聽他宣布了寶嫂已被確定為PVS的結(jié)果。
    “什么意思?什么叫PVS?”看到大寶慢慢地癱軟在地上,小羽毛已經(jīng)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晃著我的肩膀問。
    “持續(xù)性植物狀態(tài)。”我喃喃自語,“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小羽毛叫道,“你不是說寶嫂沒事兒嗎?你不是說她沒事兒了嗎?”
    “我已經(jīng)盡力了。”譚主任合起病歷,說,“腦挫傷的程度很嚴(yán)重,我們都竭盡所能了。”
    “有蘇醒的可能嗎?”我把小羽毛攙扶著坐下,對譚主任說,“以您的經(jīng)驗。”
    “有的。”譚主任說,“所有的PVS都有恢復(fù)的可能,不過,你知道的,這概率不大。”
    一天前,9月9日。
    在得到寶嫂成為植物人的壞消息后,勘查組的各位默默安慰了大寶,紛紛回到辦公室拿出勘查箱,趕赴寶嫂新房所在地——龍林省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708號房間,也就是“9·7”傷害案的發(fā)生地點。
    龍番市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已從酒店及其周邊調(diào)取了所有監(jiān)控錄像。畢竟對于在酒店這一監(jiān)控設(shè)備密集的地方發(fā)生的案件,首選還是這種“短、平、快”的破案模式。
    為了救人,現(xiàn)場大門幾乎已無所謂的“痕跡”可言,林濤用指紋刷刷出來無數(shù)枚新鮮指紋,這使得這個可能的出入口毫無證據(jù)效力。
    賓館的房間是鋪著地毯的。對刑事技術(shù)民警來說,地毯是一種最不好的載體,很難把犯罪的痕跡保留下來。縱使林濤趴在地上半個多小時,也未能發(fā)現(xiàn)一枚有價值的鞋印。眼看著,這一輪的現(xiàn)場勘查就要無功而返了。
    “有一個細節(jié)你們還記得吧?”我盯著掛在門框邊沿的一串金屬鎖鏈。
    小羽毛走過來,端起相機拍了一張照片,說:“是的,我們進門的時候,這個東西是掛上的。本來門鏈應(yīng)該掛在門上,鎖閉的時候才扣在門沿的鎖扣里。我這一踹,門鏈和門上的連接點被我踹壞了,所以門鏈干脆就掛在了門框這邊。”
    “現(xiàn)在有兩個問題要考慮。”我說,“第一,是誰鎖閉了這個門鏈?門鏈上是否可以處理出指紋?”
    “是兇手鎖閉了門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門口站著一個人,全副“武裝”,從口罩上沿露出的那一雙噴火的眼睛,我們知道,大寶來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小羽毛叫道,“你讓寶嫂一個人在醫(yī)院?”
    大寶搖搖頭,說:“我的父母和夢涵的父母都來了,他們會輪班值守。四位老人交給我的任務(wù)就是把兇手繩之以法!”
    “受害人是你的妻子。”我說,“我覺得你應(yīng)該申請回避。畢竟,你的情緒會影響辦案。”
    “我剛才已經(jīng)和師父匯報了。”大寶壓抑著自己的怒火,發(fā)出的聲音似乎有些變形,“師父說,我可以輔助你們辦案,因為我掌握的信息更多。”
    “讓他加入吧!”林濤從地毯上爬了起來,拍了拍大寶的肩膀,“為什么是兇手鎖閉了門鏈?”
    大寶沒有吱聲,雙眼仿佛噙滿了淚水:“別問了,我確定是兇手鎖閉了門鏈。”
    林濤盯著大寶,堅定地點點頭,說:“我現(xiàn)在會把門鏈整體提取,帶回去進一步處理,一定要找出可以印證兇手的指紋!”
    “你剛才說,有兩個問題可以考慮,還有一個問題是什么?”大寶轉(zhuǎn)頭問我。
    我說:“既然門鏈被鎖閉,那么兇手的出口肯定不會在大門。”
    “你的意思是,兇手的入口會是在大門?”林濤說,“敲門入室?寶嫂的熟人?”
    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確定,需要視頻組來判斷,反正賓館房門都在視頻的監(jiān)控范圍內(nèi)。我們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他的出口在哪里,會不會留下什么線索?”
    林濤會意,拿起多波段光源開始檢查賓館的窗戶。
    這個狹小的房間,只有大門和窗戶是與外界相通的。
    “雖然房間很高,七樓,但是窗戶的旁邊就是一個下水管,而且每一層的窗戶都是飄窗,窗戶的上沿都可以搭腳。”我戴著手套,伏身在窗沿,對外看著,說,“這樣的房屋設(shè)計很不合理。犯罪分子只要膽兒肥,有一定的攀爬能力,就可以輕易地通過這個自然的‘云梯’上下。”
    “我出去看看。”林濤此時已經(jīng)把保險繩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間,把另一端遞給我。
    我也麻利地把保險繩另一端系在腰間,雙手抓緊了繩子。
    林濤隨即翻窗出屋,沿著飄窗的上沿往下攀爬,還時不時用雙腿頂住墻壁,騰出雙手拿起相機對下水管和飄窗上沿進行拍照。
    直到保險繩全部放完,林濤大約已經(jīng)下到第三層,才開始往上攀爬。雖然很費勁,但也只用了半個多小時就重新回到了房間。
    “如果是經(jīng)常攀爬的人,我估計十分鐘就能上來。”林濤喘著粗氣。
    “有痕跡嗎?”我問。
    “很多。”林濤說,“發(fā)現(xiàn)了不少血跡。這應(yīng)該是兇手行兇后,手上沾血,離開的時候留下的。”
    “那存在有意義的痕跡物證嗎?”我問。
    林濤噘了噘嘴,搖頭說:“不好說,畢竟外面的墻體很粗糙,我拍了照,回去慢慢看。”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中午了。”我抬腕看了看表,說,“林濤下午就留在實驗室,盡量處理出和犯罪有關(guān)的痕跡物證。大寶回去照顧寶嫂。韓亮開車帶我和小羽毛去上海。”
    “去上海?”大寶問。
    “嗯。”我點點頭,說,“師父的一個同窗現(xiàn)在是國內(nèi)頂尖的神經(jīng)外科專家,師父幫我們聯(lián)系好了。我下午帶著寶嫂的病案去上海給他看,尋求最好的治療方案。畢竟現(xiàn)在寶嫂的身體情況,不適合轉(zhuǎn)院。”
    大寶感激地點點頭。
    我說:“晚上8點是專案會的時間,我們務(wù)必趕在這個時間回來。”
    2
    半天前,9月9日晚上8點,“9·7”專案組會議室。
    “誰先說?偵查組?”龍番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周浩親自掛帥“9·7”專案。
    “我們對受害人趙夢涵的所有社會關(guān)系進行了調(diào)查。”主辦偵查員說,“發(fā)現(xiàn)她的社會交際面非常狹窄,除了她在省公安廳工作的未婚夫李大寶,其他所有社會矛盾點均已排除,不存在因仇、因情謀殺的可能。”
    “你這話什么意思?”小羽毛叫道,“李大寶怎么就不能排除嫌疑了?”
    “沒什么意思。”偵查員說,“我們找了李大寶一天也沒找到他。”
    “他可以排除嫌疑。”我說,“案發(fā)當(dāng)天,李大寶和我在一起。你今天沒找到他,是因為他參與了我們的現(xiàn)場勘查。”
    “這不合規(guī)矩啊。”偵查員說,“他是受害人直系親屬。”
    “還沒有結(jié)婚,不能算直系親屬。”林濤說,“陳總安排的,他輔助我們辦案。”
    周局長看著我們點點頭,說:“排除了謀人,那有沒有其他可能的作案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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