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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紅色雨衣(2)

    “不過,也不能排除是雇兇傷害,”大寶說,“所以兇手看起來并不像是怕死者會認出他。”
    “但我們分析,兇手應該是完事兒以后才動手殺人的,”祁法醫說,“因為死者是裸體的。”
    “說不準是嫖資糾紛。”大寶說,“我之前碰見過一起案子,就是因為嫖資的問題引發了沖突,最后嫖客殺死了賣淫女。”
    “這樣的案件不少。”我說,“不過一般都是先有肢體搏斗,再升級成動刀,直接下刀、殺完走人的很少。”
    “也有可能是激情殺人。”大寶說,“我還碰見過案子,是賣淫女嘲笑嫖客家伙事兒太小了,嫖客一氣之下就殺了她。”
    “不管怎么樣,”我低頭想了想,說,“還是要去檢驗完尸體才可以下定論。”
    “現場有現金嗎?”我轉頭問林濤。
    “沒有。”林濤說,“這是比較奇怪的地方,一分錢都沒有找到。”
    “有發現,”一名負責外圍搜索的痕檢員拉門走了進來,說,“現場五百米外的垃圾箱里,我們發現了這個玩意兒。”
    痕檢員的手里拿著一個小茶罐,沒有蓋子。
    “據我們調查,”帥小伙兒偵查員在一旁說,“死者平時賺的錢都會存起來,一些零錢會放在茶罐里,據一些死者的朋友描述,這個茶罐應該就是死者裝零錢用的茶罐。”
    茶罐上黏附了明顯的血跡,我問林濤:“這個上面有指紋嗎?”
    林濤接過茶罐,用放大鏡看了看,說:“這是擦拭狀血跡,不過沒有紋線,只有細纖維印痕。”
    “兇手戴了手套?”我很意外。
    “不,”林濤說,“這不像是手套痕跡,應該是兇手用衣物之類的東西襯墊。”
    “也就是說,這個茶罐上也不可能提取到有價值的物證了?”我遺憾地說。
    林濤點了點頭。
    “用衣服作為襯墊拿東西,”我說,“這個兇手還是有些反偵查能力的。”
    我拉開店門,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說:“我們去解剖吧,不然今晚不知道要幾點才能睡覺了。今天白天太累了,熬不動呀。”
    英城市殯儀館雖然很氣派,但是法醫學解剖室還沒有建成,法醫都是在殯儀館的尸體庫大廳里檢驗尸體。
    門衛老頭一臉不情愿地幫我們打開了尸庫的大門。大廳的兩邊,布滿了存尸冰柜,壓縮機發出嗡嗡的轟鳴。大廳的中央停放著一架運尸床,運尸床上有一具用白色裹尸袋包裹著的尸體,不出意外,那就是本案中的死者。
    “這,”我笑著說,“你們平時就在這眾目睽睽下解剖尸體?”
    “別亂講,”大寶知道我指的是四周冰柜里的尸體,擦了擦冷汗,說,“大半夜的,怪嚇人的。”
    我穿上解剖服,咳嗽了一聲。空曠的尸庫里頓時蕩起了幽幽的回音,咳嗽聲和冰柜壓縮機的轟鳴糾纏在一起,仿佛飄上了房頂。
    大寶環顧了一圈停尸庫,說:“那個,平時在這個地方解剖,還是蠻瘆人的。”
    “這有什么,”祁法醫說,“我們人手不夠,我經常一個人在這里檢驗非正常死亡的尸體呢,晚上也有過。”
    我見祁法醫在自夸自己的膽量,不禁想起大學畢業實習期間被尸庫管理員困進尸庫考驗膽量的事情,心想你不是不怕,而是沒人來嚇唬你。
    我拉開尸袋,袋子里是一具裸體女尸,尸體前面被血跡浸染了。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說:“死亡時間可確定下來了?”
    “沒有問題。”祁法醫說,“早上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正好九點鐘,判斷死者死亡八個小時左右,所以應該是昨天夜里一點鐘左右死亡的。”
    “嗯,時間差不多。”我說,“只有是深夜,兇手才敢這么肆無忌憚地殺人,殺人后還敢不清洗衣裳在大街上走。”
    因為死者的長發被血跡浸染,胡亂地貼在臉上,導致無法進行正面像拍照,所以我一邊吩咐大寶剃除死者頭發,一邊開始清洗死者身上的血跡。
    沒有解剖床,我們只好用塑料桶拎來自來水,用毛巾一點兒一點兒擦拭。
    死者叫陳蛟,二十七歲,從事賣淫行業已經七八年了,身上有一些陳舊性的煙頭燙傷和刀劃傷的疤痕。她左側脖子上文了一朵彩色的牡丹,而這朵牡丹的花蕊處,現在正隨著我們翻動尸體而往外汩汩地流著血。
    “有些意外。”我說,“死者沒有第二處損傷,只有這么一處。這真是一刀致命啊。”
    彩色的牡丹,影響了我們觀察創口形態,我只有局部解剖死者的頸部,從皮膚內側觀察。
    我從頸部正中劃開死者白皙的皮膚,逐層剝離開皮膚和肌肉,發現死者的頸部肌肉已經被血液浸染,撕裂口周圍黏附著大量凝血塊。我慢慢剝離凝血塊,暴露出創口。
    “創角一鈍一銳。”我說,“長度大約四厘米,創口中間有拐角,應該是個刺切創。拐角到創角大約兩厘米,應該是刀刃的寬度,這是一把隨身攜帶的水果刀。”
    我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鎖乳突肌切斷,探查左側頸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斷頭,我用止血鉗夾住兩邊的斷頭,照了相。
    “死者是頸內動脈斷裂。”我說,“這一刀直接刺斷了這么大一根血管,失血過程很快,死亡也就很快了。而且死者頸部的這處創口比較特殊,是一處刺切創,這提示了兇手刺入后,在拔刀的過程中,有個挑刀尖的動作。刀刃下拉,導致出現了創口中央的拐角。”
    我又用毛巾仔細地擦拭尸體每一塊皮膚,說:“尸體上沒有發現任何威逼傷和抵抗傷。”
    “說明死者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遇襲的。”大寶說。
    “而且兇手并沒有威逼死者的過程,”我說,“很有可能是兇手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裝零錢的茶罐。完事兒后,直接殺人,拿了茶罐就走。”
    “靠,”大寶說,“零錢都拿?”
    “不,應該說是為了幾十塊上百塊零錢就去殺人。”我說,“兇手應該生活檔次很低。”
    我拿起死者的雙手,可能是死者生前用手捂住頸部創口,導致隔間到卷閘門之間的墻壁上有斷續的噴濺狀血跡。同時,死者的雙手也都沾滿了鮮血。我拿起她的右手,發現虎口部位黏附著一個黃豆大的小紙屑。
    “這里有個紙屑,”我說,“看樣子應該是衛生紙,可惜被血液污染,沒有DNA鑒定的價值了。”
    可能是因為解剖環境過于驚悚,我們很快就完成了尸體檢驗,離開了殯儀館。
    “死亡時間是昨晚一點。兇手可能在和陳蛟發生關系之后,或者是在準備發生關系的時候,突然用水果刀刺擊了陳蛟的頸部,導致頸內動脈斷裂。陳蛟在遇襲過程中,沒有任何防范或者準備。兇手殺人后,立即拿了店里裝零錢用的茶罐離開現場,離開前鎖閉了卷閘門。”專案會上,我慢慢說道,“根據兇手拿茶罐,并且將里面的零錢包括硬幣全部拿走的行為來判斷,兇手殺人的目的應該是侵財。兇手為了這么少的錢而殺人,那么他的生活檔次應該非常低,非常窮。”
    “又是侵財。”英城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城用雙手揉了揉鼻梁,說,“這樣的案子真的不知道該從何查起。兩個月前的賣淫女被殺案還沒破呢。”
    “哦?”我說,“兩個月前還發生過一起?那么,這兩起案件能串并嗎?”
    丁支隊搖了搖頭,說:“沒有什么確鑿依據。”
    “我明天看看那起案件的卷宗吧。”我說,“不過這起案件確實很難,截至目前,我們還沒有任何好的線索和證據。”
    “先從現場附近生活貧窮的人群開始查起吧。”王局長說,“另外,懸賞征集線索。畢竟我們英城晚上街上也有人,看有沒有人見過身上有血的人在外面走動。”
    “前期工作我們先做,”丁支隊對我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陳總說了,要讓你多休息,你今天剛從一個信訪案件上下來。”
    我笑著點點頭,心里感激師父的關心。
    深夜,大寶已經鼾聲大作,我卻絲毫沒有睡意。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一疲勞就睡不著覺了,這是神經衰弱的表現。我打開電腦,胡亂地翻著“云泰案”的照片。前不久發生在龍都的強奸殺人案,依據我提供的繩結線索已經和“云泰案”并案,現在“云泰案”的專案組重新加入了已經撤下來的原專案人員,精兵強將又重新上陣,開始摸排龍都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通過DNA數據開始排查。
    我相信這起案件離破案不遠了。
    突然,大寶從床上爬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房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然后反手關上了門。
    3
    我一頭霧水,這大冷天的大半夜,他出去干嗎?還就穿了條褲衩,不怕凍著?
    我連忙開門跑了出去,大寶正低著頭在走廊上閑逛,我一把拉住他問:
    “你去哪兒?”
    大寶看看我說:“去解剖室啊,不是說要去串并另一起案件嗎?”
    這一句話說得我更加迷茫了:“你沒有搞錯吧?現在都快兩點了,你去哪兒解剖?”
    說完我就突然明白了,大寶這家伙,應該是在夢游!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大寶拉進了房間。大寶一臉不解的表情看看我,沒說話,鉆到被窩里又開始了打鼾。
    第二天一早,我問:“你知道你昨晚出門去找解剖室嗎?”
    大寶搖了搖頭:“扯淡,是你幻覺吧?”
    “你以前沒有夢游過嗎?”
    “從來沒有。”
    “法醫夢游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笑著說,“以后和你同屋的話,得把解剖箱放到林濤那里保管,不然,我這肚皮早晚得給你劃開。”
    “我夢游去找解剖室?”大寶依舊不信。
    我點了點頭。
    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想了想,說:“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是想起昨晚夢見去解剖一具尸體,然后發現了線索串并了這起案件。”
    “說不準你就是先知。”我笑著說,“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檢驗兩個月前發生在城南的賣淫女被殺案中的死者尸體。”
    “你感覺能串并?”大寶問。
    “不知道。”我說,“不過既然來了,順便看看那起案件,說不定有所發現呢?破一起是一起嘛。”
    “唉,是呀,”大寶說,“來之前還有那么好的兆頭,結果這案子一點兒發現也沒有。”
    在趕往殯儀館的車上,我翻閱了案件的卷宗。
    那是一起發生在兩個月前的命案,受害者也是一名賣淫女,名叫鄭巧慧。
    這起案件發生在離陳蛟被殺案現場十二公里外的一間美容院內,死者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亡了大約一周的時間了。當時天氣雖已轉涼,但是密不透風的室內溫度還是比較高的,加之尸體上半身浸泡在血泊內,所以已經高度腐敗。
    現場照片上尸體被白色的蠅蛆覆蓋,頭面、胸部烏黑,看起來就讓人惡心反胃。
    死者也是死于刀傷,單刃銳器,但是由于腐敗,無法測量出準確的刀刃寬度。前期調查顯示,兇手拿走了死者的外套,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拿外套和拿茶罐可能都是一個目的,”我說,“就是為了一點點錢。”
    “不過這兩個現場距離太遠了,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一般嫖客選擇賣淫女都有區域性,所以確實很難把距離這么遠的兩個現場串聯在一起。”大寶慢慢地翻卷宗,說,“另外,陳蛟身材嬌小,而這個賣淫女怕是有兩百斤。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
    “你說的都是一些主觀臆測的東西,”我沒有放棄希望,“我們現在要去找的,是客觀的串并依據。”
    公安局法醫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關系非常重要,各地法醫也都會盡力協調與殯儀館的關系。如果兩者關系非常融洽,法醫會省略很多工作,比如搬運尸體。
    不過英城法醫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關系顯然不甚融洽,當我們到達殯儀館的時候,尸體還沒有從冰柜中取出。祁法醫一直在解釋,其實他早就要求殯儀館把尸體拉出解凍,只是殯儀館工作人員在交班的時候忘記部署此事。
    無奈,我們只有自己動手,從位于一排冰箱的頂層箱柜里取出那具賣淫女的尸體。
    這具兩百多斤的尸體著實讓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運尸車在重壓之下,搖搖欲倒。
    尸體沒有解凍,就無法進行全面系統的檢驗,不過也有好處,就是不會那么臭了。
    高度腐敗的尸體,經過冷凍后,氣味會大大折減,但是如果冷凍再解凍后,氣味則會加劇。
    不過,讓人惡心的,不僅僅是嗅覺,還有視覺。
    眼前的這具尸體,已經被凍成了一根冰棍。漆黑的頭面部,幾乎無法分辨面容。尸體胸腹部縫合口的縫線之間,黃色的脂肪外翻著,皮膚上還沾著已經被凍死的蛆。
    我揉了揉鼻子,皺起眉頭:“尸體都成這個樣子了,怎么還不火化?不是都已經檢驗過了嗎?有照片、錄像就可以了。這尸體能把整組冰箱都弄臭了去,最后說不準政府還要出面要求殯儀館免去尸體保存費。難怪殯儀館有意見,要是我我也有意見。”
    “她的丈夫是個社會閑雜人員,平時喝酒賭博,靠這個女人養活。”本案的主辦偵查員說,“女人死后,她丈夫就斷了生活來源,所以想以案件未破為借口,以尸體為工具,要挾政府給予其一次性賠償。”
    我咬了咬牙,這個世道,為了錢還有什么事兒做不出來?
    “死者丈夫的嫌疑排除了沒有?”我問。
    偵查員點了點頭:“他連續兩個禮拜都泡在一個地下賭場里,沒有出門。這個,監控錄像可以證實。”
    “你們判斷此案是什么性質呢?”我穿上解剖服,用刀逐一切開創口旁的皮膚,分離創口皮下組織,希望能夠看清創口的形態。
    因為尸體高度腐敗,一刀下去,就會有黑綠色的液體順著刀柄流到我的手套上,手套頓時變得很滑膩,讓人一陣陣惡心。
    在尸體冷凍的情況下,要分離創口皮膚和皮下組織不是一件易事。我用刀尖輕輕地挑動著,直至每處創口皮下組織充分暴露出來,再用酒精反復擦拭肌肉斷面創口,很快,創口的形態就完全顯現了。
    我眼睛一亮。
    “你們看,”我說,“死者胸部、頸部有四處創口,致命一刀是通往心臟的一刀。但是四處創口有一個共同特征。”
    “都是刺切狀。”大寶說。
    祁法醫在一旁盯著創口看,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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