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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墳場鬼影(2)

    “呵呵,”趙大隊長干笑了一聲,“我看他是在雞嶺山被沈三嚇壞了,所以棄車潛逃了。現在我們已經在全力搜尋這個駕駛員了。”
    “他的資料查清了嗎?”我問。
    “那還不好查嗎?”趙大隊說,“去出租車公司翻了資料。這個駕駛員叫齊賢,三十二歲,孤兒,未婚。一個人天天獨來獨往的,話不多。自己的營運執照,自己的車。他平時隨性開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開,總之是不把車交給別人開。別人都知道他無親無故,但不知道他平時下班后都干些什么營生。”
    “什么營生?”大寶半靠在座位上憤憤地說,“又是槍又是炮的,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動情況如何?”我問。
    “半個月沒人看見過他了,”趙大隊長說,“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時人緣一般,所以也沒有人在意。最后一次看見他的,是出租車公司門口一個面館老板,說半個月前齊賢在這里吃了碗面條。”
    “這半個月,估計都是在做炸彈吧。”大寶說。
    雞嶺山北坡上,正圍著兩撥警察。一撥仍在分析炸彈的特征和炸彈零件的特征,看他們的表情,一籌莫展。
    另一撥圍著的,是一具尸體。
    尸體很新鮮,穿著咖啡色的夾克衫、胸前帶有“police”字樣的黑色毛線衣和黑色的警褲,左側腰間還有一個打開了的槍套。據當地華法醫說,他摸遍了尸體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鑰匙,沒有發現任何隨身物品。
    “即便沒有身份證件,他的裝束也告訴我們他是個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濁情況,又動了動他的肩部關節,說,“看這樣的腐敗情況,尸僵緩解,應該就是前兩天的事情。”
    “嗯,”華法醫點了點頭,說,“可能是兇手第一天晚上來埋尸體,第二天來試驗炸彈。”
    我靠近尸體聳了聳鼻子,說:“奇怪了,這尸體沒有腐敗,為什么我還能聞見一陣陣惡臭?”
    華法醫也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還好吧?看來我鼻子沒你靈。是不是因為尸體上撒了鹽,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用止血鉗夾住死者頭部創口周圍的皮膚組織觀察。
    “死者左側顳部有一處圓形創口,周圍有槍口印痕,這應該是接觸射擊的射入口,”我說,“右側顳部有個星芒狀創口,應該是子彈的射出口。這一槍確實是從死者的左側,也就是駕駛座上打過來的。”
    “那個,你們的殯儀館在哪兒?”大寶搓著手跺著腳說,“這兒太冷了。”
    華法醫說:“我們這里是土葬區,沒有殯儀館。”
    “那解剖室呢?”大寶仍不死心。
    我抬頭看了眼大寶,說:“干法醫就要經得起熱、經得起凍、經得起臭、經得起臟。沒有殯儀館哪有解剖室?難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里?”
    “那你們在哪里解剖尸體?”大寶一臉疑惑。
    “我們通常就在現場檢驗尸體。”華法醫不好意思地一笑,說,“然后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這樣?”大寶一臉崇敬的表情。
    華法醫點了點頭:“咱們是苦慣了。”
    “別浪費時間了,再過兩個多小時天就黑了,”我說,“趕緊解剖尸體吧。”
    大寶環顧左右,發現沒有什么圍觀群眾,才放下心,打開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們把尸體放在一大塊塑料布上,圍著尸體蹲下來,準備開始檢驗。華法醫拿出幾個鞋套,說:“把鞋子套上吧,這樣蹲著干,難免會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氣太冷了,我們不得不干一會兒,就站起來跺跺腳,防止雙腳被凍僵。而作為微胖界人士的我來說,蹲十分鐘都很痛苦,更別說要蹲幾個小時了。
    我們刮干凈死者的頭發后,切了死者的頭皮,然后三個人配合,費勁兒地用手工鋸鋸開死者的顱骨。
    子彈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為它的高速旋轉,會在彈道周圍形成一個直徑是子彈直徑十幾倍的瞬間彈后空腔。這個空腔強力擠壓彈道周圍的軟組織,然后再恢復,這樣的震蕩,會使一些性質較為軟脆的實質臟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彈穿透性強烈十幾倍的殺傷力。
    受到瞬間彈后空腔效應的影響,死者腦部彈道周圍的腦組織已經完全挫碎,蛛網膜下腔以及腦實質內大量出血。死者的腦干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腦組織形態已經蕩然無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槍后迅速死亡的,”我說,“腦干在腦組織的深層位置,一旦腦干受損,中樞神經損壞,呼吸、循環功能立即喪失。”
    仔細縫合好死者的頭部,我換了個刀片,準備繼續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這個,”華法醫說,“胸腹腔也要打開看嗎?”
    我一臉疑惑,看著華法醫,說:“什么意思?你們平時不打開看的嗎?”
    “不是,”華法醫不好意思地說,“這天氣太冷了,我怕你們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順手劃開死者的胸腹腔,說,“說不準就能有些發現呢。”
    還真的被我說中了。解剖刀劃開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氣味撲鼻而來。我連忙站起來,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說,“多好的發現。”
    “什么發現?”華法醫說。
    “喝酒了呀。”我說,“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這個警察那么容易被人偷了槍,然后一槍爆頭了。因為過度飲酒,所以他在出租車上睡著了,被人家輕而易舉地繳了槍。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條禁令不遵守,喝了酒還帶槍,這是自掘墳墓啊。”
    “可是,”華法醫說,“這個人的槍套隱藏在外套之下,一般出租車司機怎么知道他帶了槍?”
    我搖搖頭,同樣表示不解,說:“即便是在車上睡著了,出租車司機也應該看不到。說不定,出租車司機認識這個警察,知道他帶槍呢?”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
    對死者胃內容物進行分析后,我說:“死者飲酒、飽食,且應該是末次進餐后五個小時遇害的。也就是說,假如死者在正常時間六七點吃飯,那么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點遇害的。中間這幾個小時,死者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場酒去了。”華法醫說,“如果死者是在晚飯時候喝酒的話,那么過了五個小時,胃內的酒精味道不會這么重。只有可能是晚飯后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大寶說,“我們的晚餐估計又是打鹵面,第二場就該是方便面了。”
    我用止血鉗在死者胃里挑出一個小顆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說:“華法醫猜對了。這個東西是開心果呀,晚飯是不可能有開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兩天前的事情,”大寶說,“一旦找到尸源,這些情況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們開始縫吧?”
    我點了點頭,說:“你們縫吧。”
    我艱難地直起腰,拼命地跺著腳,一雙腳仿佛已經完全麻木了。我脫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尸體的石坑旁,蹲著看。
    大寶和華法醫縫好了尸體,走到我身邊說:“不然,我們回縣城吧?”
    我搖了搖頭,說:“我解剖尸體的過程中,總覺得能聞見一陣陣惡臭,不是這具尸體發出來的。剛才走到這個坑的旁邊,覺得臭味好像更加明顯了。”
    大寶吸了吸鼻子說:“你還別說,我好像也聞到了。”
    “另外,”我說,“這座山,是石頭山還是土山?”
    華法醫叫來一直在旁邊作為現場勘查見證人的村長,村長說:“這邊都是石漿層,石漿層下面就是土。”
    “我們看見,埋尸體的坑周圍都是小碎石頭,連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塊石頭砸進坑底,說,“但是尸體上覆蓋的,又有石頭又有土。這個土,是哪里來的呢?”
    “你是說,坑底還有東西?”大寶瞪著眼睛說,“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層,所以這個坑的深度不應該只有這么淺,還應該更深一些?”
    我點了點頭。
    大寶性急,立即從身旁拿起一個鐵鍬,說:“我來挖挖看。”
    3
    我攔住大寶說:“如果下面是炸彈,你這一挖,我們全部完蛋。”
    我叫來拆彈組的同事,用金屬探測器探測了一下,確定坑底不是炸彈,然后和大寶、華法醫一起開始挖坑。
    挖了沒幾鍬,我們就有所發現。隨著臭味越來越明顯,坑底的土中,露出了一只綠色的人手。
    我們幾個都驚呼了一聲,身旁的村長則嚇得蹲了下來捂住了眼睛。
    “我想,”我說,“這絕對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村長捂著眼睛說,“這里不會埋人的,墳場在山西坡。”
    我們的驚呼引來了另一撥拆彈組的同事,大家都拿起鐵鍬,合力將一具中度腐敗的尸體挖了出來。
    我抖了抖尸體的衣服,抖掉上面沾染的塵土,露出一身類似工作服的衣服。
    我一邊擦掉尸體面部的塵土,一邊找趙大隊長要來了嫌疑人——出租車司機齊賢的照片,看了看說:“還找什么齊賢,齊賢躺在這兒呢。”
    “這具尸體是齊賢?”趙大隊長趕緊走過來,對比著照片看。
    “嚯,這案犯到底是個什么人,”大寶說,“一下殺倆?”
    “不,”我搖了搖頭,說,“看腐敗程度,齊賢已經死了半個月左右了,而那個警察才死了兩天。”
    “也就是說,齊賢是先死的,殺警察的不是齊賢?”趙大隊長說。
    “沒錯,”我說,“我估計,這應該是一起先劫殺出租車司機,然后又冒充出租車司機劫殺警察的案子。”
    趙大隊長“哦”了一聲,眼神里充滿了迷茫。這個案件瞬間又進入了僵局,線索斷了,不知道該從何查起。
    此時已經夜幕降臨,身隔三米都看不清對方眉目了。華法醫看了看天,說:“可是現在該怎么辦呢?我是說尸體要怎么處理?”
    “還能怎么處理?”我攤攤手,說,“穿上解剖服,繼續干。”
    “可是,”華法醫一臉為難,“這山里晚上得有零下十幾攝氏度,我們蹲這里干幾個小時,怕是受不了啊。而且,山里有野獸的。”
    話剛說完,仿佛聽見遠處山里有聲野獸的嚎叫。
    我笑了笑說:“不然怎么辦?讓尸體再在這里躺一夜,或者你們用警車把尸體拉回縣城去?”
    華法醫搖了搖頭,顯然兩種說法都不可能。
    我說:“那就是嘍。既然沒辦法,就只有連夜干。再說了,這么多人,野獸敢來嗎?來了也是送來給我們當夜宵。”
    我張羅著和大寶一起用塑料布把尸體抬到勘查車的一側,然后讓趙大隊長爬到車頂,立起車頂的勘查燈。隨著車載發電機的轟鳴,勘查燈射出兩條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說,“這新配的勘查車就是牛,這簡直就是探照燈啊,比白天光線還好呢。”
    “你們抓緊吧,”趙大隊長說,“車里的油,除了回去所需,只能支撐這臺發電機工作三個小時了。”
    “三個小時足夠了。”我指了指勘查車旁的幾輛警車,說,“麻煩留下兩個人、一輛車等我們一會兒吧,好歹我們也多一部移動加油車,以防萬一。”
    “說不準還能幫我們打個夜宵。”大寶補充道。
    齊賢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鹽。
    我們從齊賢的眼瞼結膜、指甲、口唇等部位發現了窒息征象,可以確定齊賢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切開齊賢的頸部以后,發現頸部皮膚有一條深深的索溝,索溝是水平狀的,在頸后提空,說明兇手是在后排座位上用帶狀物體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溝比一般勒死的索溝要寬一些,看起來行兇的物體不是一根繩子,而是一個柔軟的帶狀物。索溝的周圍有大量的表皮剝脫,這一點不僅證明這是一個生前損傷,更加證實了死者在死亡前經過了激烈的掙扎。
    尸體的腐臭夾雜著粗鹽的味道,讓人在寒冷的空氣中難以抑制胃里的翻滾。
    “這兇手怎么喜歡給尸體上撒鹽?”大寶說,“看來是一個喜歡吃腌肉,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做腌肉的人。”
    我沒有回答,但是內心里很贊同大寶的推斷。我依次打開死者的顱腔、胸腔和腹腔,發現死者的內臟瘀血,且有明顯出血點,顳骨巖部出血,同樣證實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個,那個,”大寶一張嘴,一股白氣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沒想到山里晚上居然有這么冷。凍死我了!”
    華法醫在一旁用凍得瑟瑟發抖的手縫合好最后一針,說:“齊……齊活兒!尸體先放在坑里吧,用塑料薄膜蓋好。我已經聯系過了,明天市里的殯儀館會來人把尸體拉回去冷凍。等死者家屬來認領后再決定是火化還是土葬。”
    “市里殯儀館的人來嗎?”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不斷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料的,真沒辦法擦干凈,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干涸凝固,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說:“那還真的不錯呢,這么遠都過來。”
    “切,你當是新時期雷鋒啊?”華法醫不屑地說,“局里掏了不少錢,局長親自去求他們,最后才同意白天過來的。你說都是為人民服務,人與人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齊賢的雙手,對著勘查燈的亮光看去。
    “那個,你還在……還在看什么?”大寶吸著氣,抱成一團在我身邊跺著腳。
    “我在考慮,”我擦了下鼻涕,說,“即便抓住了搶出租車的人,也不能證實是那個人殺了齊賢吧,畢竟出租車已經被毀了。”
    “為什么不能證明?”華法醫說,“如果兇手藏了這個警察的槍,那就是很好的證據啊。他是利用這輛出租車劫殺警察,才會有槍的。他出租車哪里來的呢?只有是劫殺出租車司機才能來啊。”
    “如果他說出租車是撿來的呢?”我說,“畢竟無法證明齊賢是在車上被殺的,只能證明警察是在車上被殺的。”
    “那不是胡扯淡嗎?”華法醫說。
    “律師一介入,什么都不好說了,所以證據鏈我們得弄扎實了。”我依舊在看齊賢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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