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他們都朝他投來視線。
閆燁一眼掃過去,與眾人對視一眼,其中有幾個垂下眼的,更是能明顯看出情緒。
他笑了笑,走近幾步。
他來之前是知會過這三家人的,更如他們所愿,來了周家,此時在周家院中,三家人的注視下,他打開了幾個明顯放著重物的箱子。
他在箱子旁蹲下。
這里最心急的張二老爺看著他慢慢悠悠的動作,忍不住開了口:“閆大人,我們可都按你的要求做了。”
閆燁抬頭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張二老爺不用如此心急,既然將事情托付給了你們,我自然是信你們的。”
口中說著相信,手上他是一點沒停,接連打開幾個箱子后,閆燁滿意地看著里頭的東西。
接著拍拍手,他身后的人就上前將那些箱子一箱一箱的搬了出去。
這倒是讓一旁站著的幾人有些疑慮。
他們本以為他會仔細驗看一番,沒曾想他竟如此輕易的離開了,這其中莫非有詐?
周大老爺不動聲色的與閆燁攀談,“大人對這些東西可還滿意?”
閆燁頭也沒回,只答:“自然是滿意的。”
周大老爺是個聰明人,明顯看出了閆燁此時是不打算當場驗看這批糧餉了。
他也跟著笑了笑,“若是能幫到大人,自然最好不過。”
與張家人的桀驁不馴不同,周家人從來都是溫潤和氣的,周大老爺并不在意這點銀子,他只希望這些東西能盡快將這兩人送走。
揚州城是他們的地界,這里勢力繁多,商賈遍布,這里才是他們的溫床。
而這溫床之上,并不需要一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壓著,更不需要一位隨時在他們身側虎視眈眈的御史。
周大老爺心中嘆息,只可惜這兩人身份并不一般。
在他們沒徹底觸到他的底線之前,他并不想出手對付他們。
但看了眼身邊的張二老爺,他心中卻對這兩人是否能安然走出揚州有些懷疑。
懷著淡淡的憐憫,周大老爺的語氣更溫和了些:“大人不須將這些東西核查一遍嗎?”
閆燁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周大老爺,本官并無那許多時間來忙這些閑事。”
聽他說這話,周大老爺倒是有些愣怔。
緊接著,卻聽閆燁道:“本官只需確定,出了你周家大門之后這些東西無甚損傷,那要是再出了問題,本官自然有人可找。”
周大老爺眼神一厲,但很快放松下來,帶著些訓誡口吻似的與閆燁說:“大人此言差矣,貨既然已經交手,自然再與前主人無半點瓜葛。若是有問題,拿貨時未卻說,事后再來找,那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些人竟如此……信任他嗎?
閆燁覺得有些好笑。
這顯然是這些商賈做生意時默認的規則,但他們又憑什么以為他會遵守他們這規則?
他挑了挑眉道:“是嗎?”
若是過些日子他再上門,也不知這些人會不會被他氣死。
兩人說話的功夫,閆燁帶來的人已經將院中的東西挪出去了大半。
隨著最后一箱銀子被抬走,閆燁也客客氣氣的與這些人告辭。
方才與他多聊了幾句的周大老爺,此時看著面色頗有些不渝,閆燁卻毫不在意,反倒朝他笑了笑,一副格外開懷的樣子。
等回了府衙,看著文書賬房一箱一箱核查那些從周府抬回來的糧餉時,閆燁就更開懷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此時才算是將心中的郁結散去了些。
他在京中時只是個微末小官,朝堂上肱骨大臣們的唇槍舌戰,他也只能聽個熱鬧。
多上幾年朝,他甚至已經有些想不起來,過去自己高中時的宏愿了。
所謂的為國為民,所謂的為官之道,都已在不得志的年歲里逐漸被消磨了個干凈。
這次被皇上欽點來揚州,是他從沒想過的。
他預想中的人生軌跡,應當是如同往常一樣,在御史臺混些年。
等年頭越來越久,前頭的各位大臣們一個一個走了,他指不定還能憑著資歷,混個御史中丞當當。
如今他卻來了揚州。
親眼見過百姓的困苦,親眼見過商賈的肆意,親眼見過為官者對這一切的放縱。
他想撥開一層層迷霧,給那些無法脫身的人掙出些希望來,他并不想對誰趕盡殺絕。
但即便這樣,他們也想將他除掉。
若不是小九在,那次在小巷中被刺殺,他恐怕連命也要搭進去。
自那之后,閆燁是狠狠憋了一股子氣的。
他已經將自己的處境想了個明白。
揚州是個能生錢的地方,他敢說,朝廷中為官的人,起碼有十之八九將目光放在了這里,那些商賈敢如此行事,身后必定是有所倚仗。
他在此處動作越大,回京之后受到的鉗制就會越多,說不準連這官位,連這條性命都會丟了。
但,那又怎樣?
他是高中進士的讀書人,是在朝廷為喉為舌的御史,若連他都膽怯退縮,還有誰能將這些人壓制住。
閆燁看著滿地的糧餉,不由得回想起了周大老爺那張溫和的假面,他嗤笑一聲,還有的磨呢。
就算這里的東西不夠,他難道不能再上一次門嗎?
他們如今手上有兵,規則,只能由他們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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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人不分晝夜的忙了三天后,糧餉終于被運到了城外。
蕭崇林雖沒說什么,但面上放松的神情不是作假。
閆燁也跟來了。
蕭崇林與他打過招面后,就讓人帶他去軍營里轉轉。
閆燁也不推辭,跟著那帶路的兵士走了。
這是明赤軍來了揚州城這么久后,閆燁第一次見他們的駐地。
這地方說是軍營,其實不過是個小村落罷了。
這里原本的村民早些年因為天災跑了個干凈,剩下的幾戶人都是些老弱婦孺。
蕭崇林帶兵來了這里后,一開始是住在村中的,后來形勢有變,他就安排人在村外偏僻些的地方扎了營。
因此出現在閆燁眼前的,就是他以往身為文官從未見過的景象。
幾條壕溝在四周圍著延伸出去,邊上就是將整個營地幾乎圍起來的木柵欄。
身邊帶路的人為他介紹了一句:“大人小心一些,那壕溝有些深。”
閆燁應了一聲,就他看到的,那壕溝起碼深一丈以上。
等進了軍營,閆燁才發現,外頭的壕溝與木柵欄不過是其次,最要緊的是這地方的守衛。
短短的半柱香內,光從他眼前路過的就有三批人,他目之所及的兵器更是不少。
這里處處充斥著肅殺的氣息。
閆燁又往前走了一段,終于瞧見了被圍在里頭的不少木棚,那應當就是這些兵士休息的地方。
閆燁無意打擾,正想離開時,卻瞧見一人晃晃悠悠地從一間木棚里出來。
那人身量不高,穿的倒是厚實,也不知為何,他那頭臉竟還用布巾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