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點(diǎn)著蠟燭，昏暗的地底勉強(qiáng)有了些光亮。

　　蠟燭映著李司直的影子，在被吊掛在半空中的人看來，他那細(xì)細(xì)長長的影子，就仿佛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下一刻就要擇人而噬。

　　她咳了兩聲，只從喉嚨深處咳出些血?dú)鈦恚龑⒀獨(dú)庋氏拢c以往不同，她這時笑得格外肆意。

　　她終于說話了，聲音沙啞，語氣篤定。

　　“你最好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否則，我家主子絕不會放過你。”

　　李司直拍了拍手，像是在贊嘆她這敢于赴死的勇氣，“現(xiàn)在殺了你，那我先前的功夫不就白費(fèi)了？”

　　他語氣陰冷，“我再給你一次機(jī)會，昭華郡主前幾月去了哪里？你可得清楚，剁了你的手，我一樣能做出份口供。”

　　那半空中的人終于垂下眼看他，動作間，她的發(fā)絲擺動，露出云嵐那張秀麗的臉。

　　此時，她的臉上卻是傷痕累累。

　　她笑了下，“你要是真能如此下定決心，又何必與我在此處糾纏。”

　　李司直面色猙了下，獰笑著靠近云嵐。

　　他隨手拿起旁邊桌上的一把鐵板，劈頭蓋臉的就朝云嵐面上砸過去。

　　他這一下絲毫沒留手，使了十成十的力，像是要將他在這奴才的主子身上受的氣找回來。

　　鐵板往常都是燒紅了使的，那時候獄卒也不敢握的太緊，能用上的力氣也便不多，這時不同。

　　男人沒顧得上將鐵板燒紅，這一下的力道，就將云嵐整個頭打的偏了過去。

　　鐵板與皮肉相接時的清脆聲響，讓在場的其余人都清醒了些。

　　他們彼此交換了個視線，都不敢在此時打擾男人。

　　李司直好整以暇的等著云嵐慘嚎出聲。

　　他對自己下手的力道當(dāng)然心中有數(shù)，這次不光是奔著出氣去的，更是在心中暗暗與這女人較勁。

　　云嵐自從他到了他手里，他沒從她口中問出半句話不說，折磨她更是半點(diǎn)意思也沒有。

　　她不經(jīng)常說話，更不會慘嚎出聲，打的再疼也只是悶哼，折磨起來著實(shí)讓人沒有以往的成就感，倒是讓男人有些不快。

　　他等著等著，只等到了云嵐的漠視。

　　他不提她主子，她跟他就不會有話說。

　　云嵐與云韻不同，沒跟在封浮霜身邊前，她并不是個普通的姑娘。

　　幼時她家鄉(xiāng)受了災(zāi)，一家人被迫倉皇出逃，那一路上，無數(shù)人餓死，遍地尸骸。

　　她也險些餓死。

　　最后也不知她娘從哪里換了些肉，才讓一家人勉強(qiáng)保住了性命。

　　在一家子趕到下一座城之前，她娘卻悄無聲息的去了。

　　沒人知道，云嵐在替她娘收斂尸身時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她從那之后就變得沉默寡言。

　　之后，她也并不意外自己會被賣了，她幾乎繼承了與她娘同樣的命運(yùn)，擔(dān)起了為整個家付出的重?fù)?dān)。

　　她娘拿出那些肉時，家里人的面容，與他們賣掉她時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賑災(zāi)的封侯爺去的快，她恐怕早已在大鍋里丟掉了性命。

　　但即便如此，被救下的她也回不了家，只能跟著些乞丐流浪。

　　封家人在兩年后，又救了她一次。

　　她在封浮霜回京路上被蕭崇林看中，成了郡主身邊的丫鬟。

　　從那時候起，她才過了些人過的日子。

　　在郡主府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這些年，并未將那些痛苦記憶徹底湮滅。

　　它們依舊留存在她記憶深處，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

　　身體上的痛苦對她從來都是淺淡的，她并不懼怕，精神上的痛苦對她來說，卻仿若凌遲。

　　她已經(jīng)欠下了還不完的債，不能再在這賬上新添一筆了。

　　見她不出聲，男人有些惱怒，手中的板子剛揮起來，就被身后一個個頭矮小的男人擋了下來。

　　李司直更加不耐，以為這人是要擋著他下手，冷笑兩聲，“你來此處充好人？這里可是地牢。”

　　那人嘿嘿笑了兩聲，連連擺手，“小的可沒有這個意思。”

　　他伸出手指了指旁邊的物件，語氣中帶著些暗示，“您要是想撬開這人的嘴，我看還是那東西帶勁。”

　　李司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有些心思。”

　　見他對自己這提議格外滿意，那矮個子男人頗為自得，“小的可聽說，挖掉髕骨，就會成個瘸子，這不是有些好奇嘛？”

　　李司直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好好好！就用那玩意兒！”

　　……

　　張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大理寺地下，在他管轄的地牢里，居然還有道石門。

　　他與封浮霜跟著那姓李的進(jìn)了地牢，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二人只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看著他的方向走。

　　誰也沒想到，兩人竟被一道石門攔住了去路。

　　封浮霜面色有些難看。

　　她來得急，并未帶人，兵器什么的更沒有，此時被這石門攔住了去路，一時之間竟是被困住了。

　　兩人在周圍找了許久的機(jī)關(guān)，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

　　封浮霜有些急了。

　　不知為何，她心中不祥的預(yù)感越發(fā)沉重。

　　回想起今日那些人的異常，她幾乎能想到一墻之隔的地牢里，云嵐正遭受著怎樣的折磨。

　　她等不了了。

　　揪過身旁人的衣領(lǐng)，封浮霜語速飛快，“去外頭找人！將大理寺最好的劍拿給我！”

　　說著說著，她漸漸有些咬牙切齒，“今兒本宮的婢女要是出了什么事，本宮就拆了你的大理寺！”

　　張廣心中如何不快也無法，只得按著她的要求做。

　　一柱香后，那石門外漸漸聚集了些人。

　　他們看上去都對這石門毫不知情，仿佛對這如此有存在感的東西，絲毫不了解。

　　封浮霜懶得多說什么，點(diǎn)了幾個身高體壯的，讓他們開始撞門。

　　那幾人有些猶豫，看了眼張廣，見他輕輕點(diǎn)頭，才合抱著根粗壯的木頭撞上了石門。

　　地牢里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響。

　　李司直聽到這聲響時，手里泛著血色的鐵具早已狠狠敲下去了。

　　他握著那刑具驚惶回頭，隔著厚重的石板門，仿佛能瞧見門后的人。

　　地牢里的其余人也是一驚。

　　看李司直愣住，那矮個男人飛快竄到他身前，眼神極狠，“大人得快些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啊！”

　　李司直經(jīng)他一提醒，也是反應(yīng)了過來。

　　他看看手里的刑具，再看一旁被吊起來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神狠戾。

　　今日他要是走不出地牢，這女人也別想活著出去！

　　幾十次沉重撞擊后，那石板門上漸漸有了些裂紋，張廣連忙催促他們往那裂紋上撞。

　　不等下一次撞擊到來，封浮霜卻已然聽到了些細(xì)微的□□聲。

　　她面色巨變，揮開前頭攔路的人，抬手抽出張廣手里的劍。

　　劍尖調(diào)轉(zhuǎn)，她將劍刃對準(zhǔn)那些裂縫，一道劈開了石板門。

　　“轟一一”的一聲傳來，石板門應(yīng)聲碎裂，石塊碎裂成粉塵撲簌簌的落地。

　　張廣看著封浮霜的動作，恍惚想起許多年前見過的封侯爺。

　　他還記得那氣質(zhì)高華、容貌昳麗的公子。

　　看著極文雅一個人，與人動起手時卻格外狠戾。

　　聽人說起他在戰(zhàn)場上的事時，張廣都不敢相信那是那位世家公子會做出的事。

　　此時見封浮霜這與身份容貌格外割裂的動作，他實(shí)在是很難不回憶起那人。

　　他的女兒，竟也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這副……令人不由升起些畏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