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落地的聲響喚回了封浮霜的思緒,她身子朝后仰倒的勢頭卻還未停。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少年便動作極快的攬住她,扶她站穩后便極有分寸的松開手。
封浮霜頭頂有陌生的聲音響起。
“冒犯郡主了,您無事吧?”
他并未道歉,硬邦邦的話里輕易便聽得出傲氣,封浮霜有些想笑。
她確實沒想到,那日躺在床上渾身傷的少年,竟是如此性子。
封浮霜淡淡開口,“無事?!?br />
身姿卓然、眉目俊郎的少年自然招人喜歡,便是行事冒失了些,也不會讓人討厭。
轉身朝聞肅去的瞬間,封浮霜抬手拭去那滴汗,水滴在瞬間攤開,消失的無影無蹤。
聞肅此時也行至兩人身前,先是詢問封浮霜的情況,再將陸長青的刀收走。
他說話也毫不客氣,“你平日里性子便急,身上還有傷時便安分不下來,這些日子越發急躁了,這刀你過些時日再練吧,先磨磨性子?!?br />
封浮霜拾起棋子的手頓了下,這話她好像在不久前聽過。
陸長青毫不在意聞肅略帶責備的語氣,他只輕哼一聲,聞肅便知這是答應了。
等人走了,他才朝封浮霜歉疚笑笑,“郡主可嚇到了?”
封浮霜輕輕搖頭,目光落在棋盤上,不經意道,“你如今好似成了他老師。”
聞肅愣了下,接著點點頭,“郡主這話不錯,他傷好之后便跟著我讀書練琴,那一手刀法無人教,倒是更用心些?!?br />
“他可有何異動?”封浮霜又問,手里白子將聞肅的黑子包了大半。
聞肅邊琢磨下一子該往哪走,邊回她的話,“他剛醒時,比如今可瘋多了,整日想著逃出去,不喝藥不說,有時還偷襲下人?!?br />
封浮霜并不意外,若真如她想的那般,陸長青能在李嚴識的眼皮子底下從涼州逃出來,他定然不會缺了防備心。
“后來呢?我看他如今還算正常,就是脾氣大了些?!狈飧∷π?,拾起幾枚黑子。
“后來讓他見了將他從涼州帶回來的那幾個護衛,又與他說了您在他身上花的心力,還把府里的一柄鋼刀給了他,那小子才略略安分下來。”
說到此處,聞肅有些頭疼,似是想起了陸長青惹出的那些亂子,不緊搖搖頭。
“是個性子野的,恐怕在府里呆不久。”
他這話封浮霜卻不以為意,她挑挑眉,語帶笑意:“那聞先生便等著瞧一瞧,他會不會留下來為我所用。”
聞肅一怔,反應過來后也笑了,“那就等著郡主的好消息?!?br />
等兩人將這些瑣碎事說完,昨日朝堂上的事便被提了起來。
封浮霜的面色微冷,“你猜安國公是頂罪的,還是主使?”
聞肅毫不猶豫,“他沒那個本事?!?br />
封浮霜也同意他這說法,她道,“他本事不如何高明,演起戲來卻出神入化的很?!?br />
她將昨日朝堂上那一幕向聞肅敘述了一遍,聞肅有些驚訝,“安國公竟是肯為二皇子做到如此地步?”
封浮霜道:“他為人不如何出眾,對齊妃那個妹妹卻是真心的,昨日那樣的場景,也沒將自己的好外甥虧待半分,兩人還未通過氣,只對視那一眼,便演出了場大戲,也算得上感情深厚了?!?br />
她語氣中帶著嘲諷,聞肅也嘆了聲,“二皇子府定然出了什么意外,否則他斷然不會如此果決的舍棄安國公。”
“那就需要我們仔細查探了。”封浮霜放下手中白子,抬眼與對面風姿綽約的美人對視。
聞肅點點頭,唇角溢出笑意,“郡主不覺得委屈便好。”
封浮霜從未覺得委屈,她心中只有憤怒,對云嵐的腿,對如今的處境。
她也稱得上費盡心機,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卻只將一個安國公拉下來,若說不甘,那的確有。
“慢慢來吧,這些事是急不得的?!?br />
“您說的是?!?br />
*
二皇子府。
銀矢被人抬到院外時,已經氣息奄奄了。
將他抬來的那些人顯然不打算給他適應的時間,徑直將他扔在院門外便離開了。
他面色如紙的癱在地上,片刻后才掙扎著起身想往院子里爬。
手剛抓上門外的一塊石頭,他面前便出現了一雙金線繡織的靴子,他順著那雙靴子往上瞧,便看見了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先生怎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來人含笑開口,年輕俊朗的面容上滿是關懷,似乎真在為銀矢擔心。
他看著約摸二十三四,穿一身天青色長袍,衣袍上的紋樣繁復又華麗,卻沒將他的光彩奪去半分,反倒襯得他通身氣度更加迫人。
再添一雙點睛的桃花眼,盈盈看人時便先含了三分情意。
銀矢瞧見他那張惑人的臉,心中卻只有恨意。
他聲音嘶啞,含糊的吐出幾個字,引的來人好奇的蹲下身,湊到他耳邊,“先生說什么?”
銀矢抬起頭,眼中全是惡意,他支起上半身,湊近那人耳邊,似是想要說些什么。
等兩人距離越發靠近,他卻猛地撲咬上去,那兇狠的樣子,仿佛要從來人身上咬下一塊肉。
他動作雖快,卻仍沒傷到那人半分,口中反倒被對方眼疾手快的塞進來一根隨意撿起的樹枝。
“哈哈哈哈哈哈哈……”來人大笑起來,明艷的面上全是笑意,“先生怎會以為,我會毫不設防的靠近你?”
銀矢口中滲血,好容易將那根樹枝吐出來,便被他這笑聲氣的差點暈過去,“涂汌!你這賤人!都是你害我!”
涂汌剛笑出了眼淚,聽他這話,面上的笑意便陡然散了個一干二凈。
“我害的你?你若不在背后出那些餿主意,我涂家怎會覆滅的如此快?我又何必跟你來到京城,你今日的下場,都是咎由自取!”
涂汌說完這些話,平復了下情緒才站起身,他身姿挺拔,看著地上癱軟的銀矢,眼里有淡淡的諷刺。
“你看看你自己,既骯臟又下賤,你那主子看樣子也是不打算要你這條狗了,不過他還肯留你這條命,我倒是有些意外?!?br />
銀矢身上全是血跡,腥臭不堪,還瘸了條腿,此時若是把他放在外頭,恐怕會有許多人以為他是乞丐。
誰能想到,他會曾是二皇子府里頗受重視的一位文士呢?
銀矢恨的口中要嚼出血來,他惡狠狠的道,“那張蓋了印信的紙只經過你我二人之手,不是你還能有誰?殿下就應將你扒皮抽骨!”
看他還不明白,涂汌都有些可憐他了,他似笑非笑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銀矢呸了一聲,唾沫幾乎要噴到涂汌臉上,涂汌瞬間暴怒,他毫不猶豫的碾上銀矢的那條斷腿,聽他口中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凄厲嚎叫,這才滿意的笑了。
情緒稍微平復了些,他緩緩開口,“殿下,當然知道是我做的。”
銀矢瞪大了眼,口中的嚎叫都停了,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
涂汌憐憫的看著他,“送你過來,不就是為了殺雞儆猴?你是那只雞,我自然是那只猴嘍?!?br />
他語帶諷刺,連自己也罵了進去。
“殿下為何不殺了你?!”銀矢仍心有不甘。
涂汌卻搖搖頭,“看來這一趟,不僅讓你斷了腿,恐怕連腦子也一起丟了?!?br />
他把玩著腰間的玉墜,在銀矢眼前晃了晃,“我手里的銀子他還沒全拿走,我還沒他給他掙回來更多銀子,我怎么能死呢?”
銀矢聽他此言,終于沉默了。
涂汌起身離開,對躺在自己院門外的銀矢視而不見,看他的背影逐漸遠去,銀矢漸漸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