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碼頭邊就熱鬧了起來。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次回航,今日過后,揚州的碼頭會統一關閉,直到開年后由揚州五家組織出航。
因此碼頭邊很熱鬧,來往叫賣的小販,聚在一起等著接活的挑夫,最多的還是各家商鋪的掌柜。
此次航行的收獲決定著他們明年的生意,沒人會不在意。
遠航利潤巨大,誰都想在這里面分一杯羹,但船上的空間是有限的,若生意不好,再想上船只會難上加難。
幾個商行的掌柜聚在一起,彼此討論著明年該送出些什么貨物。
這幾人都是大商行的掌柜,他們并不擔心利潤,因此在一群略顯急躁的掌柜中談笑風生時,顯得格外淡定從容。
日頭漸漸出來,岸邊的人也逐漸能看到河中央幾艘大船的影子。
船上都懸著大旗,眼尖的很快就認出了是哪家的船,彼此招呼著看。
再過兩刻鐘,隨著砰一聲巨響,船板被放下,船靠岸了。
打頭那艘船上下來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那是張家二爺。
揚州情況較為特殊,連接要地的河道最初是由揚州五大家的人組織挖通的,他們在其中出力極大。
故而大家都習慣了由這五家的人領頭出航,不僅僅是尊重,更是為了安全。
不是沒人想過拋開這五家自己出航,畢竟每次航行的利潤都要分出去不少,巨大的利潤面前,再真心的尊重都抵不過。
但問題就出在自航上。
但凡有人自行出航,貨與人必定都不保。
揚州附近河道眾多,有人靠著河道做生意,就有人靠著河道打劫這些做生意的人。
這樣的人多了,漸漸形成了一方勢力,河上生活的人們將這些人稱為漕幫眾。
被漕幫的人劫殺幾次,再沒人敢自行出航了。
暗地里倒是有不少流言,許多人都在說揚州五大家與漕幫勾結,逼著大家只能跟五大家的人出航。
但流言到底比不過真金白銀,流言也只能是流言。
張二老爺大跨步下船,挺著微凸的肚子笑的極其和善,他大聲道:“諸位諸位,今年的生意做的很不錯,不過今天還有些旁的事,不能像往常一樣立馬結清錢貨?!?br />
他剛說到此處,人群中就騷亂了起來。
那些著急拿貨取錢的掌柜一大早便在此處等著,就是為了早點兒拿到錢貨,這時候卻告訴他們不能立馬結。
立刻就有人出聲詢問:“張二爺,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這錢貨不清可是大忌,您不會不懂吧?
再說了,在場這么多人,難道沒幾個指著這些錢貨周轉的?不能讓我們這么多人都等著吧?”
“對!我還想趁著年前再買些東西呢!”
“是啊,不能再拖了。”
有幾個出聲支持的,但幾個大掌柜都只是靜靜看著,并未做聲。
張二爺倒也不急,笑了笑安撫他們:“諸位放心,我張家的信譽在這揚州城還是值幾個錢的。
實在是這次出了些意外,像往年一樣當場結清的話,實在是難。
不過你們放心,三日之后,你們往城南我家的鋪子去,該結貨的結貨,該結錢的結錢,張家不會欠著大家一分一毫!”
“好,那就等著二爺的消息了。”有個大掌柜先開了口,其他幾個掌柜陸續附和。
剛才還吵嚷的那幾人也不說話了,那幾個大掌柜家的貨可是占了船上貨物的多半,他們都不著急,他們再急也沒用。
得到了這么個消息,聚起來的掌柜們逐漸散去,原本被擠在后頭的挑夫們都擁簇上來。
換成這些人,張二爺不想與他們多說,抬手招來幾個管事,吩咐了幾句,他就又回到了船上。
貨沒下船之前,他也得在船上待著。
等到了晌午,前兩艘船上的貨才勉強下完。
張二爺也終于能下船走走,沿著河堤一路往前,正要返回時,他猛然看見河面上有一艘船的影子。
那是……
等近些看清那船,張二爺笑著搖搖頭走了。
那船是揚州人常見的,船主經常會從各地帶些有錢人來揚州,只要見到那船,大家就知道該開宰了。
他們這邊貨剛下完,張二爺方才見的那船便靠岸了。
有那賣貨郎正想近前去,就見船上下來了十幾個青年,統一著裝,行走之間也有次序,一看就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護衛。
賣貨郎躊躇著不敢上前,決定在旁觀望觀望。
不多時,在那一眾護衛的擁簇下,便有兩個女子走了出來。
賣貨郎定睛看去,只見走在前頭的那個女子穿著淺粉色的襖子,淺綠色的半身裙。
在這寒冬時節,她這一身裝扮,仿若是在寒冷的冬季開出了一朵明艷的花。
最要緊的是那女子行動間很是跳脫,一看便知道年紀還小,再加她面若桃花,很是嬌俏可愛,像是哪家的大小姐偷偷溜出來玩。
賣貨郎正以為這位小姐是這一行人的主子時,就見那位小姐笑著轉身,露出了身后的一女子。
她裹著一襲玄色大氅,撐著把竹傘,手指修長白皙,握在傘柄上,踏著船板緩步而下。
船輕輕晃動,她便微微傾斜傘面擋住河岸上掀起的細密水浪,動作間露出側臉,眉眼之精致實是人平生罕見,賣貨郎看的有些愣神。
他走街串巷這許多年,樣貌姣好的女子不是沒見過,如這人這般好相貌的卻是頭一回見。
那女子生得年輕,看著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明明穿著厚重的大氅,卻偏偏身姿挺拔,與她那明艷的樣貌極為矛盾。
若非要用一物形容此人,那恐怕只有紅梅了,孤冷又嬌艷,極艷又極冷。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見那女子似是發現了他的注視,目光冷冷的朝這邊望來。
賣貨郎的目光對上她那眼神時,竟是不自覺的顫了下。
他心中頓感不好,拱手朝那女子連作幾個揖,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箱籠,見她輕點了下頭移開視線,他才松了口氣,擦擦頭上冒出的細汗退遠了。
封浮霜朝他離開的方向瞥去一眼,見他當真走了,才不再細究。
蕭崇林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與她對視一眼后便不再多言。
揚州并不大,但極為繁華,揚州人甚至在揚州內又建了一座城,因而揚州有了大小揚州之分。
揚州說的是大揚州,揚州城說的則是小揚州。
碼頭位于揚州南邊,繁華的商鋪與高門大戶則都集中在揚州城中,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也在揚州城。
一行人雇了幾輛馬車往揚州城內去。
從晌午走到下午,在日落之前他們終于到了揚州城邊上。
映入眾人眼簾的,正是揚州城高大巍峨的城墻。
等進了城,眾人才深切體會到揚州的繁華。
他們來自京都,論起見識應當不輸給任何人,卻在見識到揚州城后感到了些許震撼。
揚州城仿佛沒有窮人,街道橫平豎直,來往之人衣著不凡,一眼望去,一片盛世之景。
近些日子更是接近年關,家家鋪子張燈結彩,一片喜慶熱鬧的氛圍。
封浮霜將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緊了些,不知為何,在一片盛世之下,她只覺得寒風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