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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誅羋勝葉公定楚滅夫差越王稱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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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差聞越兵入城,伯嚭已降,遂同王孫駱及其三子,奔于陽山。晝馳夜走,腹餒口饑,目視昏眩,左右挼得生稻,剝之以進。吳王嚼之,伏地掬飲溝中之水,問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左右對曰:“生稻。”夫差曰:“此公孫圣所言,‘不得火食走章皇’也。”王孫駱曰:“飽食而去!前有深谷,可以暫避。”夫差曰:“妖夢已準,死在旦夕,暫避何為?”乃止于陽山,謂王孫駱曰:“吾前戮公孫圣,投于此山之巔,不知尚有靈響否?”駱曰:“王試呼之。”夫差乃大呼曰:“公孫圣!”山中亦應曰:“公孫圣。”三呼而三應。夫差心中恐懼,乃遷于干隧。句踐率千人追至,圍之數重。夫差作書,系于矢上,射入越軍。軍人拾取呈上,種、蠡二人同啟,視其詞曰:“吾聞‘狡兔死而良犬烹。’敵國如滅,謀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吳一線,以自為余地?”文種亦作書系矢而答之曰:“吳有大過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過一也,以直言殺公孫圣,大過二也;太宰讒佞,而聽用之,大過三也;齊晉無罪,數伐其國,大過四也;吳越同壤而侵伐,大過五也;越親戕吳之前王,不知報仇,而縱敵貽患,大過六也。有此六大過,欲免于亡,得乎?昔天以越賜吳,吳不肯受。今天以吳賜越,越其敢違天之命!”夫差得書,讀至第六款大過,垂淚曰:“寡人不誅句踐,忘先王之仇,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棄吳也!”王孫駱曰:“臣請再見越王而哀懇之。”夫差曰:“寡人不愿復國,若許為附庸,世世事越,固所愿矣。”駱至越軍,種、蠡拒之不得入。句踐望見吳使者泣涕而去,意頗憐之,使人謂吳王曰:“寡人念君昔日之情,請置君于甬東,給夫婦五百家,以終王之世。”夫差含淚而對曰:“君王幸赦吳,吳亦君之外府也。若覆社稷,廢宗廟,而以五百家為?臣,孤老矣,不能從編氓之列,孤有死耳!”越使者去,夫差猶未肯自裁。句踐謂種、蠡曰:“二子何不執而誅之?”種、蠡對曰:“人臣不敢加誅于君,愿主公自命之!天誅當行,不可久稽。”句踐乃仗“步光”之劍,立于軍前,使人告吳王曰:“世無萬歲之君,總之一死,何必使吾師加刃于王耶?”夫差乃太息數聲,四顧而望,泣曰:“吾殺忠臣子胥、公孫圣,今自殺晚矣!”謂左右曰:“使死者有知,無面目見子胥、公孫圣于地下,必重羅三幅,以掩吾面!”言罷,拔佩劍自刎。王孫駱解衣以覆吳王之尸,即以組帶自縊于傍。句踐命以侯禮葬于陽山,使軍士每人負土一蔂,須臾,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龍尾山,后人名其里為吳山里。詩人張羽有詩嘆曰:
    荒臺獨上故城西,輦路凄涼草木悲。廢墓已無金虎臥,壞墻時有夜烏啼。
    采香徑斷來麋鹿,響屟廊空變黍離。欲吊伍員何處所?淡煙斜月不堪題!
    楊誠齋《蘇臺吊古》詩云:
    插天四塔云中出,隔水諸峰雪后新。道是遠瞻三百里,如何不見六千人?
    胡曾先生詠史詩云:
    吳王恃霸逞雄才,貪向姑蘇醉綠醅。不覺錢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來。
    元人薩都剌詩云:
    閶門楊柳自春風,水殿幽花泣露紅。飛絮年年滿城郭,行人不見館娃宮。
    唐人陸龜蒙詠西施云:
    半夜娃宮作戰場,血腥猶雜宴時香。西施不及燒殘蠟,猶為君王泣數行。
    再說越王入姑蘇城,據吳王之宮,百官稱賀。伯嚭亦在其列,恃其舊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句踐謂曰:“子,吳太宰也,寡人敢相屈乎?汝君在陽山,何不從之?”伯嚭慚而退,句踐使力士執而殺之,滅其家,曰:“吾以報子胥之忠也!”
    句踐撫定吳民,乃以兵北渡江淮,與齊、晉、宋、魯諸侯,會于舒州,使人致貢于周。時周敬王已崩,太子名仁嗣位,是為元王。元王使人賜句踐袞冕、圭壁、彤弓、弧矢,命為東方之伯。句踐受命,諸侯悉遣人致賀。其時楚滅陳國,懼越兵威,亦遣使修聘。句踐割淮上之地以與楚,割泗水之東,地方百里以與魯,以吳所侵宋地歸宋。諸侯悅服,尊越為霸。
    越王還吳國,遣人筑賀臺于會稽,以蓋昔日被棲之恥。置酒吳宮文臺之上,與群臣為樂,命樂工作《伐吳》之曲,樂師引琴而鼓之。其詞曰:
    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誅無道當何時?大夫種、蠡前致詞:吳殺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吳又何須?良臣集謀迎天禧,一戰開疆千里余。恢恢功業勒常彝,賞無所吝罰不違。君臣同樂酒盈卮。
    臺上群臣大悅而笑,惟句踐面無喜色。范蠡私嘆曰:“越王不欲功歸臣下,疑忌之端已見矣!”次日,入辭越王曰:“臣聞‘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于會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隱忍成越之功也。今吳已滅矣,大王倘免臣會稽之誅,愿乞骸骨,老于江湖。”越王惻然,泣下沾衣,言曰:“寡人賴子之力,以有今日,方思圖報,奈何棄寡人而去乎?留則與子共國,去則妻子為戮!”蠡曰:“臣則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王,臣不顧矣。”是夜,乘扁舟出齊女門,涉三江,入五湖。至今齊門外有地名蠡口,即范蠡涉三江之道也。次日,越王使人召范蠡,蠡已行矣。越王愀然變色,謂文種曰:“蠡可追乎?”文種曰:“蠡有鬼神不測之機,不可追也。”種既出,有人持書一封投之。種啟視,乃范蠡親筆。其書曰:
    子不記吳王之言乎?“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忍辱妒功;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子今不去,禍必不免!
    文種看罷,欲召送書之人,已不知何往矣。種怏怏不樂,然猶未深信其言,嘆曰:“少伯何慮之過乎?”
    過數日,句踐班師回越,攜西施以歸。越夫人潛使人引出,負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國之物,留之何為?”后人不知其事,訛傳范蠡載入五湖,遂有“載去西施豈無意?恐留傾國誤君王”之句。按范蠡扁舟獨往,妻子且棄之,況吳宮寵妃,何敢私載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復迷其色,乃以計沉之于江,此亦謬也。羅隱有詩辨西施之冤云:
    家國興亡自有時,時人何苦咎西施!西施若解亡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再說越王念范蠡之功,收其妻子,封以百里之地,復使良工鑄金,像范蠡之形,置之座側,如蠡之生也。
    卻說范蠡自五湖入海,忽一日,使人取妻子去,遂入齊。改名曰鴟夷子皮,仕齊為上卿。未幾,棄官隱于陶山,畜五牝,生息獲利千金,自號曰陶朱公。后人所傳《致富奇書》,云是陶朱公之遺術也。其后吳人祀范蠡于吳江,與晉張翰、唐陸龜蒙為“三高祠”。宋人劉寅有詩云:
    人謂吳癡信不虛,建崇越相果何如?千年亡國無窮恨,只合江邊祀子胥。
    句踐不行滅吳之賞,無尺土寸地分授,與舊臣疏遠,相見益稀。計倪佯狂辭職,曳庸等亦多告老,文種心念范蠡之言,稱疾不朝。越王左右有不悅文種者,譖于王曰:“種自以功大賞薄,心懷怨望,故不朝耳。”越王素知文種之才能,以為滅吳之后,無所用之,恐其一旦為亂,無人可制,欲除之,又無其名。其時魯哀公與季、孟、仲三家有隙,欲借越兵伐魯,以除去三家,乃借朝越為名,來至越國。句踐心虞文種,故不為發兵,哀公遂死于越。
    再說越王忽一日往視文種之疾,種為病狀,強迎王入。王乃解劍而坐,謂曰:“寡人聞之:‘志士不憂其身之死,而憂其道之不行。’子有七術,寡人行其三,而吳之破滅,尚余四術,安所用之?”種對曰:“臣不知所用也。”越王曰:“愿以四術,為我謀吳之前人于地下可乎?”言畢,即升輿而去。遺下佩劍于座。種取視之,劍匣有“屬鏤”二字,即無差賜子胥自剄之劍也。種仰天嘆曰:“古人云:‘大德不報。’吾不聽范少伯之言,乃為越王所戮,豈非愚哉!”復自笑曰:“百世而下,論者必以吾配子胥,亦復何恨!”遂伏劍而死。越王知種死,乃大喜,葬種于臥龍山,后人因名其山曰種山。葬一年,海水大發,穿山脅,冢忽崩裂,有人見子胥同文種前后逐浪而去。今錢塘江上,海潮重疊,前為子胥,后乃文種也。髯翁有《文種贊》曰:
    忠哉文種,治國之杰!三術亡吳,一身殉越。不共蠡行,寧同胥滅,千載生氣,海潮疊疊。
    句踐在位二十七年而薨,周元王之七年也。其后子孫,世稱為霸。
    話分兩頭。卻說晉國六卿,自范、中行二氏滅后,止存智、趙、魏、韓四卿。智氏荀氏因與范氏同出于荀,欲別其族,乃循智況之舊,改稱智氏,時智瑤為政,號為智伯。四家聞田氏弒君專國,諸侯莫討,于是私自立議,各擇便據地,以為封邑。晉出公之邑,反少于四卿,無可奈何。就中單表趙簡子名鞅,有子數人,長子名伯魯,其最幼者,名無恤,乃賤婢所生。有善相人者,姓姑布,名子卿,至于晉,鞅召諸子使相之。子卿曰:“無為將軍者。”鞅嘆曰:“趙氏其滅矣!”子卿曰:“吾來時遇一少年在途,相從者皆君府中人,此得非君之子耶?”鞅曰:“此吾幼子無恤,所出甚賤,豈足道哉?”子卿曰:“天之所廢,雖貴必賤;天之所興,雖賤必貴。此子骨相,似異諸公子,吾未得詳視也。君可召之。”鞅使人召無恤至。子卿望見,遽起拱立曰:“此真將軍矣!”鞅笑而不答。他日悉召諸子,叩其學問,無恤有問必答,條理分明,鞅始知其賢。乃廢伯魯而立無恤為適子。
    一日,智伯怒鄭之不朝,欲同趙鞅伐鄭。鞅偶患疾,使無恤代將以往。智伯以酒灌無恤,無恤不能飲。智伯醉而怒,以酒斝投無恤之面,面傷出血。趙氏將士俱怒,欲攻智伯。無恤曰:“此小恥,吾姑忍之。”智伯班師回晉,反言無恤之過,欲鞅廢之。鞅不從。無恤自此與智伯有隙。趙鞅病篤,謂無恤曰:“異日晉國有難,惟晉陽可恃,汝可識之。”言畢遂卒。無恤代立,是為趙襄子。此乃周貞定王十一年之事。時晉出公憤四卿之專,密使人乞兵于齊魯,請伐四卿。齊田氏,魯三家,反以其謀告于智伯。智伯大怒,同韓康子虎、魏桓子駒、趙襄子無恤,合四家之眾,反伐出公。出公出奔于齊。智伯立昭公之曾孫驕為晉君,是為哀公。自此晉之大權,盡歸于智伯瑤。瑤遂有代晉之志,召集家臣商議,畢竟智伯成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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