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女拜壽》講的是楊繼康做壽時,五位女兒跟女婿來拜壽送賀禮,三女兒家禮薄,這讓楊繼康很不高興。后來他因事獲罪,投靠幾個女兒家皆被拒,只有三女兒將其收留。最后三女婿中舉,楊繼康沉冤得雪,從此再不親近其余幾個女兒。
越劇儂腔軟調(diào),好聽倒是挺好聽,只是北方人大多聽不懂,只能看下邊的字幕猜個大意,街里鄰家的來看純粹是夜里閑來沒事做,圖樂呵罷了。
張楊從小在田間地頭上聽二人轉(zhuǎn)和大秧歌長大的,聽這玩意兒聽跟和尚念經(jīng)似的,就是覺得困,還沒等演到一半就忍不住合眼想睡。
他腦袋直往懷里的鋪蓋卷上墜,忽然崴了后脖頸,倒吸一口氣激靈著直起腰背,睡眼惺忪的用手背胡亂抹嘴,胳膊肘不小心杵上旁邊人的肩膀,這一下張楊立馬就醒覺了,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兒吧?我剛才沒看著!我真沒看著!我我我、對不起!”
旁邊坐著的小伙子就是給張楊讓位子的人,讓人碰一下原本沒覺得怎么,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他看張楊急成那樣,倒像是他欺負了張楊似的。那人不自在的搖頭,“沒事兒,碰一下子怕什么的。”
“對不起啊……”張楊訕訕的,不說話了。
他原本聽鄰居家的說,城里人都眼珠子恨不得長到腦瓜旋上,要是讓人碰了踩了,那就指不定要鬧成什么樣。可如今自己真攤上這事兒,人家也沒有計較的意思啊,張楊就覺得自己像老瘋子似的一驚一乍,怪丟人的,他肯定是在心里笑話自己呢,臉頰就不自覺紅了起來。
他在心里罵,鄰居家二賴子那張大嘴真他媽禿嚕,真的假的都敢說,上輩子豬舌頭吃多了吧他……
張楊罵完隨口胡謅讓他丟人的二賴子,還是感覺渾身不得勁,心里不自覺的想把剛才那傻樣掩飾過去。于是他把行李袋墊在腿彎下邊,佯作不經(jīng)意的跟那人搭訕道:“這電影看著挺沒意思的,唱的啥玩意兒聽不懂。”
“越劇,浙江那邊的戲曲。”年輕人眼睛盯著銀幕看,隨口回答張楊。
人家連眼神都沒偏,是不是不太愿意跟我說話啊……張楊心下想,便有些尷尬。
然而,沒過一會兒那人卻又主動跟張楊說起話來。
“其實越劇正經(jīng)挺好聽,我覺得比京劇都好,當(dāng)年周總理說要‘南花北移’,這邊兒才有越劇團,但是可惜了,咱們東北人實在聽不懂,所以喜歡的人少。”
張楊從來沒聽說過越劇是啥,浙江在哪倒是大概知道,其余的南北花啊草的,他聽不懂。不過聽不懂張楊都不在意,主要是那人跟他嘮嗑,這讓他心里舒坦了點兒。他道:“調(diào)兒是挺好聽的,就是聽不清唱的啥。還是我家那邊生產(chǎn)隊找人在鄉(xiāng)里唱的內(nèi)二人轉(zhuǎn)聽著得勁,聽得清楚又逗樂。”
而且還不花錢,不像城里頭,看電影還得交一毛錢。他在心里補充道。
“我也愿意聽二人轉(zhuǎn),尤其是拉場戲,有意思。”那小伙子笑瞇瞇的回答,又瞄了眼他的行李袋和鋪蓋卷,問:“你是外地來的吧?”
張楊點點頭,說了家附近的縣城名,沒說自己是哪個屯子的。一是怕讓城里人笑話自己是農(nóng)村的,說縣城的好歹能有點兒臉面;再就是張母囑咐他,財不外露,話不瞎說,不是坐地就認識的熟人,不能啥都告訴人家。
小伙子道:“我聽你口音也是,你來走親戚還是怎么的,咋大晚上還帶著鋪蓋卷呢?”
讓他這么一說,張楊又想起來找工作掙錢的事,愁得立刻跨肩嘆氣,“剛來這邊兒,想趕緊找地方做工掙錢,不然在省城咋活都不知道了。”
“旁邊工地招工,但是吧,不是我說話那啥啊兄弟,那活兒你干不了,苦得很,撐不住。”小伙子上下打量張楊,用非常肯定又抱歉的語氣道,“讓你干重活兒太勉強了。”
張楊聽見這話,又想起白天火車站那大哥也用看小雞崽兒的目光瞅他,心里就氣悶的不行。
農(nóng)村窮吃的不好,所以他長得不壯實,可身板小不代表沒力氣啊!
他擼起藍布衫的袖口,露出手臂遞過去,“我有勁兒,咋都看不上我呢,你捏捏,都是硬的肉,我擱家年年都秋收,夯泥磚,啥我都能干!”
小伙子沒真的伸手去捏,不置可否道:“嗯嗯,其實也挺壯實,真挺壯的。”
張楊:“……”
張楊把腦袋擱在鋪蓋上,瞇起眼睛看抖動的大幕布,懶得跟他計較。
力氣到底大不大,明天進工地自然就見分曉。
那人見張楊不說話了,以為他還在犯愁招工的事兒,他猶豫半晌,低聲道:“其實,我可能能給你找個輕松點兒的工。”
張楊立刻坐直看他,“!”
他被張楊急切的模樣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別抱太大希望啊,因為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我只能幫你問問。這么地吧,要不你明天耽誤半天時間,我領(lǐng)你去,興許真能行呢。”
那小伙子長得濃眉大眼的,看著也不像壞人,而且如果真能不用干苦力就能掙錢,那就是頂大的好事了。
這么一想,張楊整個人都雀躍起來,不過他還是很謹慎的詢問:“你要給我介紹什么工作?不用出苦力就能掙錢么?”
那人有些無奈,道:“你想的真美,要有那樣的工作我早就頂上去了。”
張楊疑惑的看他,那人道:“就是比工地輕松些。其實我是在劇團唱京劇的,劇團知道么,到處演出。”
張楊點頭。
“我們劇團有個干雜活的前幾天不干了,說要當(dāng)個體戶,咱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本錢……哎,不是說這些,反正老板說缺人,你去了就是幫著劇團搭臺子和背景,等唱完戲了在拆下來收拾好。要是老板真愿意用你,干一場就有五塊錢,咋樣?”
張楊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五塊錢!
五塊錢啊!
張楊心里飛快換算,那是多少個面果子?個十百……一百個啊!
那人問:“咋樣?”
張楊:“我干。”
直到電影散場,張楊都沉浸在五塊錢的喜悅里無法自拔,直到那小伙兒在他耳朵邊上哎了聲,張楊才回過神。
那人說:“你真想試試去么,我不保證能成啊,到時候要是老板不要你,你可別埋怨我。”
張楊連忙搖頭。
人家跟自己非親非故的,就是看電影的時候說幾句話就肯幫他一把,自己咋還能埋怨他。要是成了必須好好感謝他,不成也無所謂,再回來到工地找活兒干唄。
那人笑了笑,指著空地旁邊孤零零的一根破電線桿子,道:“明天正好有一場演出,在城東小劇院,早上咱們就在這兒碰面吧。”
“謝謝了。”張楊打心眼里感謝這人,同時再次暗罵二賴子,誰說城里人都矯情。
那人隨意擺手,“沒事兒,要不你這么耗著也不是事兒,工地是肯定不帶要你的。”
張楊:“……”
那人轉(zhuǎn)身離開,“我回家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穿厚點兒的衣服,能顯得壯實些。”
張楊:“……”
昏暗的電線桿子下邊兒,電車軌道蜿蜒交錯,張楊呆呆的望著那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來,忙喊道:“誒等等!明天早上幾點吶?”
那人也忽然想起來什么,幾乎同時回頭問道:“對了,我叫蘇城,你叫啥?”
張楊一愣,沒聽清對方說什么,那人喊道:“我叫蘇城,你叫啥名字?”
“張楊,楊樹的楊。明天啥時候在這兒碰頭啊?”
蘇城伸手一指紅磚圍墻下邊兒,“明天早上這邊兒早點攤收了咱就走,成不?”
“哎!好!”張楊高興應(yīng)道。
蘇城朝他揮手,身影消失在陰暗的胡同里。
遇見了好人,找工作掙錢的事情也有著落了,張楊一顆心終于落了底。
“蘇成?蘇誠?”他喃喃的自言自語,拎著大包沿著車軌慢慢晃悠。
一陣冷風(fēng)吹翻地上的紙殼箱,徑直鉆進張楊的衣領(lǐng)和骨頭縫里,這他才想起來,啥有找落了啊,住處還沒著落啊!前半夜還沒混過去,今晚上咋過啊!
張楊用鋪蓋擋住夜風(fēng),四處尋地方,想著要是能就近窩一宿,等到明天早上就好辦了。
咋整?咋整啊?
紙殼子不行,太小了……報紙好像也不行……來塊布給鋪地放褥子也行啊……
誒,這玩意兒好像行,我就借來用一晚上,明天早上再鋪回去。
就在張楊撅著屁股偷摸去掀倒騎驢上的厚塑料時,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后背上。
低沉的聲音帶著怒意,“干啥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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