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要回來的事,張憲薇本來誰也沒說,只是讓良緣收拾出一個院子。
“家里沒有空院子了。”良緣為難道。
李家并不算大。當年家中二老還在的時候,李家也不過兩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是一間正屋,兩側各有一處廂房。正院歸二老帶著李顯和張憲薇一家住,西邊的院子是李顯的兩個弟弟住。后來老二娶妻分了出去,老三跟著成親也出去了。李顯才帶著張憲薇搬到弟弟們的院子去。
后來二老接連去世了,李顯守完了孝就想把房子修一下,格局也改了。
二老的舊院子沒敢動,仍舊空著,現在里面擺著二老留下來的舊東西,那些箱子都還在原處,鑰匙是李顯收著。
西邊的舊院子給推了,改在東邊新起了一座新院子,就是現在張憲薇住的地方,陳設還跟以前的房子一樣,正房是一個大通間,兩邊隔出小屋來,一間放著箱子柜子,張憲薇也在這邊做做針線,看看賬本之類的,還有一間是讓丫頭們起臥用的,現在只有良緣用。
兩側是廂房,以前是給妾住的,現在一處給了貞兒,一處是李南住著。
在張憲薇住的東邊正院的后頭,原來有一處假山石景,還有石凳石桌一類的東西,后來都推了。起了兩間屋子,本來想當成庫房用,正好就在她的院子后面,結果蓋起來時李顯說想給朱錦兒,后來就壘了一道矮墻圈起來,勉強算她的院子。
西邊的院子不算小,旁邊原來還有一片竹林。盛夏時在那里放一張小榻,是納涼的好去處。以前李顯常跟弟弟們在那片竹林下喝酒的,聽說以前他們兄弟都是住在那個院子里的。
推倒后隔成了兩個院子,李克沒成親前自己住一座,另一座讓李華住。后來李華出去了,李克成了親照舊還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李顯又修了一遍,將李克的院子重新擴了一圈,將門前的半條小徑也給圈進去了,后來還栽了兩株桃樹,只不過都沒活。
李單沒去曹家前,住的就是李華以前住的院子。雖然他現在去曹家了,可是李南一天也要去一回。現在總不能再讓李華夫妻兩個住進去,何況過年時李單必定還是要回來的。
這下張憲薇也為難了,她從來沒考慮過家里的房子會不夠住,自從二老去世,兩個小叔又搬出去后,家里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李顯、她和朱錦兒,空蕩蕩的就像永遠也住不滿。
現在家里的人可比以前多多了,也熱鬧了,她的心也不那么空了,可房子要不夠住了。
良緣還在等她的話,她在心中轉了一圈,一時沖動道:“讓趙氏收拾屋子,就讓她二叔一家要回來看看,住上幾個月。”
“這,合適嗎?”良緣倒吸一口冷氣,李單的院子就那么空著不動,非讓李華去跟李克擠?她試探的說,“要么,我去把單兒的院子給收拾一下?還是讓他們住在那里吧。”
“不好。”張憲薇開口時沖動了,可仔細一想,還只能這么安排。她說:“老二已經娶妻了,他們兩口要是跟單兒住在一個院子里,那不成亂套了嗎?”
“這……”良緣結巴了。猛一聽,這樣安排好像是故意欺負李克,可是家里也沒有別的地方。就像張憲薇說的,李單的院子是空的,可他一是要守孝,二是還沒有娶妻,房里沒有女眷,讓李華帶著妻子搬過去住,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家里剩下的院子,老太太以前住的院子肯定是不能動的。朱錦兒那邊住過去就成笑話了,而張憲薇這邊不是不行,可兒子都成親了,還住在娘的院子里倒不如跟兄弟一起住著方便。
“這事宜早不宜遲,越往后事情越多,還是讓趙氏早點準備起來吧。”張憲薇拍了板,讓良緣去跟趙氏說了。
不說趙氏聽了以后是個什么心思,也不提李克聽了以后又是什么想法。張憲薇想著已經許久不回張家了,趁著還不到忙起來的時候,倒不如帶著貞兒和李南回去看一看,散散心。
叫人備好了車,再帶著給家里人準備好的過年的東西,她帶著貞兒和李南去張家了。
張家住在城南,家里是四代同堂。張憲薇的爺爺還在世呢,進了門先去看望他老人家,就見他正領著家里的小孫子和外孫子寫大字,看見她領著兩個孩子進來,招手叫李南過去,再對著她擺手:“行了,這個小的給我留下,你去找你大伯母說話吧。你娘也在她那里。”
貞兒在這個太姥爺跟前從來不敢放肆。不是別的,張憲薇的爺爺從來不喜歡女孩子,他自己的女兒出嫁時只得了四箱嫁妝。梁氏只生張憲薇一個,到現在都不敢出現在這個老爺子的面前。
張憲薇本來也不入這個老爺子的眼,小時候被梁氏拘在屋里不敢出去。十歲左右第一次跟著梁氏去張家正房磕頭時,被大房里的男孩欺負。那個男孩正是她的二表弟張憲明。張憲明是長房嫡子,對張憲薇這個大表姐一向沒看在眼里,也根本沒見過。梁氏他倒是有印象,可惜梁氏本人從不出頭逞強,別人沒說話她先軟了三分,所以連個小輩也沒把她看在眼里。
張憲明讓梁氏帶著張憲薇出去,梁氏就帶著她出去了。等到進正房磕頭的人都出來了,大伯母高氏出來了才發現梁氏沒帶著張憲薇進去,問是怎么回事,梁氏沒說,只說來晚了。可張憲薇在家里就看夠了梁氏這副軟骨頭樣,指著高氏身邊的張憲明就把剛才的話說了。
高氏把張憲明打了一頓,張憲薇才明白剛才這小子狐假虎威。
外面鬧得這么兇,里面的張家老太爺就問是怎么了?
高氏就領著梁氏、張憲薇和張憲明進去,跪下一五一十的跟老太爺說了。張憲薇就是從這一次覺得高氏是個心底磊落的人。
老太爺也不偏向,讓人打了張憲明十下手板子。張憲薇自請要親手來打他,一頓手板子下去,張憲明以后見了張憲薇不自覺就矮了三分。整個張家,同輩里沒有一個人敢動他一下,更別提那些表妹們了,結果這個大表姐頭一回見面就把他的左手打腫了,不肯打右手是說不想誤了他寫字。
老太爺夸張憲薇知道替弟弟著想。
要說張憲明日后有沒有想過報仇,那當然是有的。可惜的是張憲薇第二天就跑到高氏那里去了,不到半天就得了高氏的喜歡,中午還留她一起吃飯。在自家的飯桌上看到這個厲害的大表姐讓張憲明這頓飯都吃得有點食不知味。
后來,張憲薇因為梁氏太軟弱的關系,她就加倍的厲害。高氏慢慢的磨她的性子,也只勉強教會了她什么叫三從四德,可是梁氏的例子在那里擺著,張憲薇到出嫁也沒學會往自己身上添上一點軟和氣。
不過也因為高氏做得好,她認為只要像大伯母這樣管家,這樣重規矩,家里就不會亂,就不會落到梁氏的地步。
張憲薇牽著貞兒去高氏的院子,又想起以前的事了。重活一回,她對以前自己肯定的事已經不那么堅定了。明明她想跟大伯母一樣,把家里管得好好的,為什么大伯母能過得這么好,她就過得這么糟?
看著貞兒,她又該怎么教貞兒?她吃過的苦不想讓貞兒嘗,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對的。
跟著門口的小丫頭進了屋,剛進去就聽見里屋那邊傳來一陣歡笑聲。梁氏是個悶葫蘆,笑也是用手帕掩著嘴,輕輕抿一下嘴角這種笑法,讓她這么笑還不如讓她哭呢。
張憲薇出嫁時家里的小的都還沒成親沒嫁人,所以不少后面嫁進張家的媳婦她都沒長久相處過,連帶著不少下人也都看著眼生,有時猛一回來守大門的都變成生人了。今天給她領路的這個小丫頭就是生人,堂屋里站著給她掀簾子的也是個眼生的丫頭。
進去一瞧,幸好今天這屋里沒有生人。
高氏身邊坐著梁氏,一見她進來就招手:“快進來,剛才就聽外面人說你來了,是去看你爺爺了?”再看見貞兒,張開雙手道,“貞兒過來。”貞兒往她那邊跑,她又道,“那個小的呢?讓你爺爺留下了?”
旁邊坐的正是張憲明,見張憲薇帶著貞兒進來,他立刻站起來拱著手笑道:“大表姐。”又叫貞兒,“到舅舅這里來。”
張憲薇這才看見他身邊已經站起來的一對小夫妻,年紀跟李克和趙氏差不多大。正是張憲明的兒子張偉鳳和兒媳婦方氏。
兩人一起行禮,道:“大姑姑。”
“快起來。”張憲薇坐下后,他們才坐下來。貞兒被張憲明抱在懷里,他拿著手上的扇子逗她讀上頭的詩。
她招手叫貞兒,“見過大表哥和大表嫂。”
貞兒就再從榻上下來,走到張偉鳳和方氏面前行禮,叫:“大表哥,大表嫂。”
張偉鳳笑著摸摸她的頭,方氏沒有女兒,貞兒雖然叫她大表嫂,可是年紀卻比她的兒子還小,所以每回見著貞兒都會摟到懷里親熱一番。
“貞兒好長時間沒來了,大表嫂一直想著貞兒呢。”方氏長得寬額方臉,兩頰有肉。貞兒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悄悄的跟張憲薇說這個大表嫂像畫上的觀音,她小孩子家家的聲音也不算小,方氏聽到了,從此對貞兒就存了幾份真情,覺得小孩子的話里沒有假,眼睛又清澈,一定是真心想才這么說。
貞兒小聲說:“我在家里守孝呢。”
方氏拉著她的手皺眉道,“我說貞兒怎么看著瘦了。”
“貞兒過來,”高氏又把她叫回去,摟著說,“今天就在這里好好的吃一頓,給你補補。”
張憲薇連忙說,“她這是長個子了。再說剛過了夏天,她沒什么胃口。”
“那也該補補,現在也是補的時候。”高氏吩咐方氏,“讓廚房今天送一份燉肘子進來,告訴他們燉的爛一點,別讓孩子嚼不動。”
方氏和張偉鳳趁機下去了,屋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幾個。張憲明對著貞兒做鬼臉,逗她笑,扭頭對張憲薇說:“大姐,我聽說了你不想過繼那個小的?”
張憲薇嘆氣,“你管這個干什么?那是李家的家事。”
“這話說的就外道了。”張憲明搖著扇子,高氏說他,“都入秋了,你怎么還晃著那個?小心扇得你頭痛。”
張憲明無奈放下扇子,對張憲薇道:“大姐,要是別人,這閑事我也懶得去管。只是你就沒想想貞兒日后怎么辦?你家那個老大可不是個靠得住的。”
張憲薇呵呵笑,“行了,說到底他也叫你一聲舅舅。再說,李家的孩子有幾斤幾兩重,我比你清楚。”
“你心里有底就行。”張憲明手癢又想去拿扇子,收回手做勢摸了一下胡子,正色道:“我怎么聽說李家有個孩子去曹家了?”
張憲薇道,“是南兒的哥哥,叫李單。那孩子是個有才的。”
“跟誰比算有才?”張憲明嘴上挺不客氣,“要是跟你家那個老大比,是個人都比他有才。”
高氏罵他:“嘴上積點德!好歹那孩子也要管你叫舅舅。”
張憲明趕緊給張憲薇捧了杯茶,假作賠罪。“姐姐,我可不是說瞎話。你們家那個老大最近可是挺出名的,他不是接了你們家的那個升旺記嗎?之前往曹家二奶奶的鋪子里賣糧,竟是敢接下那種價,他就不怕這街上的唾沫星子淹死他?”
張憲薇聽明白了,李克接下的價格太低,其他家的價格也被拖低了。
張憲明翹著腿晃晃悠悠的笑,“這會兒該收賬了吧?我這個大姐夫最近這賬收得怎么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