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已經(jīng)撕破了臉，繆乙冷笑道：“只要阿耶把玄鳥令交給我，我就能坐得穩(wěn)。..阿耶您辛苦了一輩子，若能陪葬惠陵，那是何等風光若是尸骨無存，野狼啃咬，那又是何等凄慘”他知道繆監(jiān)心志剛毅，以生死相挾，未必有用。兩人此刻已經(jīng)撕破了臉，繆監(jiān)若是不死，只消喘過一口氣來，便是他繆乙死了。倒是宦官因受了宮刑，會格外重視死后之事，因此只是以陪葬惠陵和拋尸荒郊相威脅。
    繆監(jiān)見他如此，心頭大怒，就打算喚人，不料一提氣，只覺得肚中如同刀絞。他按住了腹部，深吸一口氣，額頭盡是冷汗，自知有異，卻強撐著氣勢冷笑道：“呵呵，不想你居然有這樣的膽子，敢對我下手。小人得志，能有幾時你以為就憑你，能坐得穩(wěn)宦者令這把椅子嗎”
    繆乙半邊臉頓時被扇腫了。他不想繆監(jiān)這臉竟然說變就變，不由得惱羞成怒，當下背也不弓了，神情也猙獰了起來：“阿耶，您自己也說過時移勢易，您老以為，如今還是先王的時候嗎”
    繆監(jiān)聞言大驚，站起來就伸手重重地扇了繆乙一個耳光，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這種話，是你該問的嗎”
    繆乙臉色變了變，強忍怨意，又笑問道：“阿耶，我聽說先王曾經(jīng)留下一道遺詔，您老可知”
    繆乙呵呵賠笑，顯出討好的神情來。繆監(jiān)雖然心中惱怒，但見他如此，倒也心軟了，想著他既然認為自己當接掌后宮事務，有些心急也是情有可原。只可惜，嫩了點兒啊，什么事都寫在臉上了，卻是做不得這后宮的鎮(zhèn)山太歲。他只得嘆了口氣道：“那些暗衛(wèi)自有人管，你就不必問了。如今這東西就算給了你，你也還太淺薄，掌不得它。”
    繆監(jiān)乙一眼：“我是要退下來了，但這大監(jiān)的位置如今未定。你是覺得必然是你的，所以我從前掌握的一切，都要交給你，對嗎”
    繆乙卻記得，當日繆監(jiān)控制那些暗衛(wèi)，是出示一面刻有玄鳥的令牌，當下又問：“阿耶，那面刻有玄鳥的令牌，您打算交給誰”
    繆監(jiān)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你應該過問的。”
    繆監(jiān)正欲喝茶，忽然頓住，乙一眼，眼神凌厲。繆乙頓時息了聲音。
    繆乙眼珠子一轉(zhuǎn)，試探著問：“阿耶，先王的暗衛(wèi)，如今您打算讓誰來接手啊”
    繆監(jiān)擺擺手，嘆道：“時移勢易。一個奴才，這輩子最多只能侍奉一個真正的主子，多了，就里外不是人了。大王，唉，現(xiàn)在應該說是先王，先王駕崩了，我的余生，也只求能給先王守陵終老罷了。一個老奴才，該退的時候，就應該退得有眼色。”
    繆乙便將小內(nèi)侍們都趕了出去，親自替繆監(jiān)捶背，笑道：“阿耶說哪里話來這宮里頭沒有您坐鎮(zhèn)，可怎么得了。”
    他素日冷眼，知道繆乙勢利，如今見其初初得勢，并不急著爭權，反而對自己更殷勤三分，心中也感滿意。他接了茶來，只喝了幾口，長吁了一口氣，道：“你也坐吧。我也是替先王干完這最后一件差事，就要告老啦。我也不擋人前程，以后這宮中，也應該是你們的天下了。”
    繆監(jiān)亦知他早已抱上了惠后的大腿，也早知道新君上位，似自己這樣的老奴才自當退下了，因此除了給先王送殯之事處處留心，不假手于人，此外一切宮中事務皆撒手給了繆乙。
    繆乙見繆監(jiān)從殿內(nèi)退出，忙停下手頭事務，不去耍一下難得的威風，反而殷勤地跟在繆監(jiān)的身后，一直扶著他回了房間，又恭敬地給他寬衣脫帽，飛跑著打水給他洗臉，又親自端了水來奉上，連聲道：“阿耶辛苦。阿耶喝碗解暑茶。如今這宮中當真事事離不開阿耶，阿耶也當多加保重。”
    他機械地處理著事務，腦子卻空空蕩蕩的，不覺夜色降臨。他擺了擺手，同身邊的小內(nèi)侍道：“剩下的事，都交由繆乙吧。”說罷，由小內(nèi)侍扶著，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忙碌地處理著各種事務，一切如常，可是他的靈魂卻似游離在這個宮殿外，而飄浮在空中。曾經(jīng)，這宮里發(fā)生的一切事，他都要掌握。可如今這宮中的任何事，都已經(jīng)與他無關了。
    是這生存的本能，已經(jīng)刻在他的骨子里了。他的存在價值，就是服侍先王依附先王，為先王做一切他想到的，或者沒想到的事情。可是先王不在了，他的存在價值亦已失去。如今，也應該是他告別這個宮殿的時候啦。
    當年追隨先王之時，在戰(zhàn)場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沒事。主子奮戰(zhàn)沙場，他亦要跟在他的馬后沖鋒；主子戰(zhàn)場歸來卸甲休息，他還要服侍得對方停停當當。不管怎么樣的強度，他都從來沒有累過。
    他只覺得累，累得骨髓里都滲出深深的倦意來，累得幾乎要站不住。
    繆監(jiān)站在宮殿一角，來人往，人人為先王致哀，可是又有幾人的悲哀是真正發(fā)自心底的呢
    王者之喪，舉國皆縞素。
    繆乙心頭一寒，忙應聲道：“奴才明白。”
    羋姝點了點頭，冷冷道：“繆監(jiān)服侍了大王一輩子，如今大王去了，他也應該好好歇息去啦”
    他知道羋姝提到此事的用意，忙磕頭道：“奴才明白惠后的意思，必會完成惠后的心愿。”
    他遺詔時是在先王臨終前兩天，那么最終這遺詔是在誰手里這兩天見過先王的人，屈指可數(shù)，而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便是繆監(jiān)了。
    繆乙一凜，他心中亦存懷疑。繆監(jiān)久在先王身邊，尤其是臨終之時，簡直是寸步不離，無事可以瞞得過他。他當日雖匆匆一眼，但也遺詔上字句工整，先王病重之時身體衰弱，他親自服侍過他寫了幾字，都是字跡微顫，恐怕寫不得這么工整。若不是早就寫好，那便是有人代筆。不管哪一種可能，繆監(jiān)都不可能不知道。
    羋姝乙片刻，忽然又問道：“你說，大監(jiān)可知此事”
    繆乙連忙領命：“是。”
    羋姝自牙齒縫中陰森森透出一句話來：“給我挖地三尺地找，務必要找到”
    繆乙卻不敢說了。他當日服侍秦惠文王，見其正拿著這道遺詔發(fā)怔，就悄悄瞥了一眼，隨即低頭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秦惠文王死后，他亦細細找過，卻找不到這道遺詔所在。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訴羋姝。他如今已經(jīng)上了這條船，自然不能翻了，教自己沒個好下場。當下只道：“奴才不知。”
    羋姝的臉色更是難那這遺詔現(xiàn)在何處”
    繆乙也不敢擦拭，直挺挺地道：“奴才敢以性命擔保，絕無虛言。”
    繆乙嚇得伏地不敢作聲，耳聽得羋姝氣極之聲：“一派胡言你當大王是什么樣的人大王心如鐵石，豈可輕轉(zhuǎn)他既傳位蕩兒，又留遺詔哈，他是要制造國亂嗎根本就是你這等賤奴，邀圖富貴，胡編詔諭，企圖制造宮亂。你是想死嗎”她的聲音極為尖厲，但又克制壓低，更顯刺耳如梟聲。
    原來是羋姝陡然暴怒，順手拿起一根銀簪就擲了過去。幸而繆乙躲了一下，可仍有一行鮮血流了下來。
    話音未落，卻忽然覺得前面一樣東西襲來，他忙將身子偏了偏，一件金屬之物劃著他的額頭而過，墜落于地。
    繆乙橫了橫心，低聲道：“惠后難道不懷疑嗎先王臨終前，曾經(jīng)有過怎么樣的心思雖然如今先王已去，但若留著這遺詔在，奴才怕，會對當今大王不利”
    羋姝這數(shù)日又忙又累，早失去了耐性，聽他吞吞吐吐，暴躁地道：“不曾你說個屁”
    繆乙聲音壓得極低，幾不可聞：“奴才不曾”
    羋姝卻并不欣賞他的故弄玄虛，冷笑一聲道：“什么內(nèi)容”
    “是，先王重病的時候，奴才在一邊侍奉，王臨終前，曾拿著一道遺詔在才偷眼掃了一下”說到這里，繆乙故作神秘地停了停。
    跪在她面前的，便是昔年秦惠文王身邊的內(nèi)侍繆乙，他早于先王重病之時投機下注，來到了當年的王后如今的惠后身邊。現(xiàn)在，更是在她成為母后之時，前來通報這個重要的消息。
    “你說什么”羋姝的眼神如同刀鋒，要將眼前的人割成碎片，“遺詔什么遺詔”
    王后羋姝成了母后，依惠文王之謚，被稱為惠后。而她剛剛成為母后遇上的第一件事，就令得她的神經(jīng)高度緊張。
    舉國皆喪。
    公元前311年，秦王駟去世，謚號為秦惠文王。秦惠文王死后，由太子蕩繼位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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