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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尋找

    流花湖畔宇文家。
    樂坊馳鐘,連騎相過,未時起,眾多侍衛(wèi)仆從回到內(nèi)堂進餐,人聲遠(yuǎn)遠(yuǎn)喧囂而來,打破深宅中的寂靜。
    郭果推門探頭探腦地瞧了瞧。宇文澈將她抓回,又下了禁嚴(yán)令,她十分不服氣,趴在小條凳上叫嚷著:“求大公子打我一頓,再趕我出府。對了,還有老虎豆包,也要還給我。”宇文澈持著藤條半天沒下手,她鬧得很歡騰,最后竟然迫使他讓步了。
    宇文澈拎著她去佛堂反省,對她殷殷說道:“你現(xiàn)在是我這府里的人,怎么能私自盜走我的令牒,打著宇文家的旗幟,跑去救殿下的欽犯?多虧殿下不追究這責(zé)罰,否則我也護不住你了!”
    郭果跪在蒲團上,撇過頭不看坐在一旁的宇文澈,右手亂抓著桌帷,一點點地將它掀下。
    “怎么不說話?”宇文澈放下茶盞問道。
    “說什么?”郭果轉(zhuǎn)臉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是南翎人,遲早要回去,怎么可能不救我的皇子脫離南風(fēng)館,大公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宇文澈掀起袍襟走過來,蹲在她身邊,說道:“你簽了一年工契,就是我的人,還想跑去哪里?”
    郭果將桌幃裹在身上,直挺挺跪著,嘟嚷著:“大不了把工錢還你嘛,賠金我也付得起。”
    宇文澈看著頑冥不化的小丫頭,拍了下她的后腦,嘆道:“掏心窩地待你,還換不來你的一句認(rèn)同,堅持說自己是南翎人,又把我放在了什么地位上?”
    郭果扭頭好奇地看著他:“你不是我的主人嗎?當(dāng)然放在心上供著。”
    眉目清雋的宇文澈看她良久,笑了笑,只是摸著她的發(fā)辮,不說話。
    郭果覺得怪怪的,推開他的手,很堅定地說:“大公子回去休息吧,大夫人二夫人還等著呢?!?br/>     一句話又說得宇文澈面色黯淡。他拍拍她的頭頂,先離開了佛堂。
    郭果皺著眉毛,費力地想了想,理不清心中是個什么樣的情緒,趴在蒲團上睡著了。因為擔(dān)心咯著自己的小身板,她將桌幃窗紗纏了幾纏,裹得結(jié)實了,才好好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郭果試著溜出府,竟然沒人阻攔。她正心喜禁足令的解除,回神一見身后跟著十名強壯的仆從,禁不住耷拉個頭朝南城走去。
    文館冷清,天井里的竹子也枯萎了。蓮花河卻喧鬧依舊。
    郭果沿著以前固定的路徑走了走,只要是熟悉她的謝派人物,一定知道她在什么點出現(xiàn)在哪里。正茫然無緒地轉(zhuǎn)著圈,一個貨郎拿著小鼓從遠(yuǎn)方而來,叫賣著:“果子,果子,新鮮的果子,南水種植的,北邊嘗個鮮!”
    郭果靈機一動,掏出為數(shù)不多的碎銀,買下十個果子,送給跟隨的仆從大哥們。貨郎喜笑顏開,接過她的銀子,低聲道:“文謙先生托我傳來消息?!闭f著滾落一團布條在她手里,再搖著小鼓走開。
    郭果找了個機會展開布團,細(xì)細(xì)看著上面的蠅頭小字。
    文謙聲稱再入城非常不便,托南翎故人傳遞消息。他駕車返回市鎮(zhèn),遠(yuǎn)遠(yuǎn)看到摸骨張帶走了小童,就收斂了二皇子和句狐的尸骸,沒有跟過去。城內(nèi)的一切全部依仗她來打探,他先去集合地點等待蓋大等人的到來。
    郭果走去右巷張館,發(fā)現(xiàn)摸骨張緊閉著門戶,無論她怎么敲,他就是不開門。阿吟躲在院子里,隔著墻說了幾句,慌里慌張地告訴她,謝開言原來是太子嬪妃,已經(jīng)失了心智,被留在太子府里,殿下待她很好。
    郭果詢問事發(fā)經(jīng)過,阿吟一一回答,但不出來見她。
    郭果敲門山響:“阿吟你給我出來,怕什么嘛!”
    摸骨張一把捂住阿吟的嘴,將他拖入內(nèi)堂,在他耳邊說道:“你忘了一一那女娃跟我們說的話了?她叫我們‘逃’,就說明咱父倆被人盯上了!現(xiàn)在外面不管來了什么人,我們都得小心點,爹爹的障眼法還沒布置完,你這傻小子就想開門,找死是吧?”
    說完,他還抬手賞了個爆栗,推著阿吟去收拾細(xì)軟,并將刺殺簡行之那晚的苗疆郎中尸骸翻出來,套上他的衣衫,在面容和牙床上做了一番手腳。郎中骨骼和他相似,擺在暗廳里,極易混人耳目。
    修謬到訪那日,閉口不提郎中的消息,也不打聽郎中去了哪里,而實際上摸骨張也隱約察覺到了,總管不會善待參與暗殺計劃中的所有人,只是那日有封少卿與左遷帶兵阻攔,才令總管拂袖而去,先按下了殺機。
    郭果站在外墻,抓著頭嚷:“我家一一傻了?那么聰明的娃,怎么可能傻?”
    摸骨張攏著袖子,翻了個白眼,站在桃樹下遙遙作答:“經(jīng)我診治的人,怎么可能錯得了?”
    郭果將信將疑離開右巷,摸去東街太子府,對著輝煌大門左看右看,卻沒有任何辦法靠近,只能站在白玉御街上瞪眼睛。
    幾日前,梨園會上對葉沉淵的驚鴻一瞥,她還是心有余悸。葉沉淵不同于大公子,容不得她生出一絲忤逆,她低頭思前想后,還是打算先離開此地,再圖他法。
    御街銜接寬闊商道,郭果轉(zhuǎn)頭走回來,很無奈地帶著十名隨從迤邐排開街道,愁苦著一張臉。耳邊傳來清脆鈴響,叮叮當(dāng)當(dāng),極像小時謝開言替她扎的風(fēng)車哨子。她抬頭一看,看到一家商鋪前列著木架,上面插滿了呼呼轉(zhuǎn)響的風(fēng)車,頓時倍感親切。
    十年前,謝開言哄著年幼的她睡覺,給她講了很多故事,包括說了一些暗語。比如伶人跳舞時,她們的肢體姿勢不同,模仿的事物就不同,說出來的意思也不盡相同;鈴鐺雖然細(xì)小,拴在繩索上,不僅可以驚嚇飛鳥,還能靠它傳遞消息。
    南翎國皇宮里盛傳一種密語,除非掌握了解語匙,任誰都看不懂宮廷圖畫、文字、飾物的含義。前些時日,華朝依仗拿奴,才能破解畫師集社的秘密,正是有力佐證。
    郭果想了想,搜出隨從大哥的銀子,跑過去買了一架風(fēng)車,慢騰騰地繼續(xù)轉(zhuǎn)悠,仍是按照平時固定的路線。去了福源賭坊之后,沒有遇見謝開言,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她干脆來到每天的最后一個玩耍地點——集市上的茶樓。
    樓前戲臺已拆,句狐也不會再來,隔壁戲館里傳來絲竹管弦之樂,還有孩童們拍手叫好的聲音。
    郭果轉(zhuǎn)身對十名隨從說道:“各位大哥,你們不渴嗎?”
    隨從們搖頭。
    “你們不餓嗎?”
    又搖頭。
    郭果撅嘴說道:“可是我很渴,又很餓。你們跟了我一天,每次我想買點什么,那些瓜果糕點小販看見了,都跑得遠(yuǎn)遠(yuǎn)地,不敢跟我做生意。”
    此時,忙完一天差事的宇文澈翩翩而來,一出現(xiàn)在燈盞下,就給郭果帶來漫天的華彩。郭果拉住他的袖子,抗議身后的陪同,宇文澈便笑著遣散眾人,好好陪著她去了對街酒樓,點了滿桌佳肴款待她。
    郭果呼呼喝著湯,用手抓千層玲瓏糕,宇文澈用筷子拍下她的手,替她夾了一塊點心。
    “吃慢點?!彼偸且笄械貏瘛?br/>     她也總是置若罔聞,風(fēng)卷殘云如往常一般?!鞍Γ艺f大公子,你什么時候把豆包還我啊?”她滿嘴鼓著丸子豆糕,含含糊糊地問。
    宇文澈的眼色沉了沉:“你拿了豆包就想跑走,扣下他還能當(dāng)個人質(zhì)。”說著又拍下她抓向糕點的手指。
    “可是這樣很沒意思也……”
    宇文澈好脾氣地問:“那你想怎樣才有意思?”
    郭果眼前一亮:“不準(zhǔn)再派人跟著我,我答應(yīng)你,絕不亂跑!”
    “當(dāng)真?”
    郭果鄭重點頭,將胸口拍得嘭嘭響?!拔夜谎?,泰山塌了也不改變!”
    宇文澈連忙抓下她的手,說道:“不用拍了,我信你?!钡拖聹貪櫟拿佳?,細(xì)細(xì)看她,嘴角還帶了一絲笑意。
    郭果詫異地抽出手,摸摸他的額頭:“大公子,你沒病吧?”
    宇文澈暗嘆一口氣,低聲道:“還是個小丫頭。”
    所以能什么都不懂。
    郭果趴在欄桿上,看著對街庭院中的布景臺,嚷道:“大公子幫我拿好風(fēng)車,我們?nèi)タ雌び皯虬伞!?br/>     戲館前院搭建了一個紅幔白布的小舞臺,樂工們手提皮影畫兒,攀越山坡,淌過溪水,上演了一折孝子救母的故事。孩子們坐在板凳上,拍手叫好。門廊二樓上,用流紗遮著一間小閣子,影影綽綽映出一道纖秀身影,卻是僵硬坐著一動未動。旁邊各有華衣侍從鎮(zhèn)守。
    宇文澈走進庭院,遙遙朝樓道上的左遷拱拱手,帶動掌中的風(fēng)車鈴鐺清脆作響。左遷連忙還禮,與花雙蝶低語,說道:“那個姑娘就是郭果,前幾日被殿下驅(qū)出城,宇文公子舍不得,又將她尋了回來。太子妃與她相識,聽聞又寵愛她,花總管需要盯緊點,千萬別讓她近了太子妃身邊,免得引起波折。”
    花雙蝶點頭:“這個自然知道。”
    閣子里的謝開言隔著紗帳看向小戲臺,對外界茫然不知。底下傳來孩童歡笑,隱隱還有鈴鐺脆響,她怔怔坐著,突然念道:“句狐?”
    花雙蝶忙湊近,聽著她又說了一遍句狐的名字。
    左遷停在帳外詢問何事,花雙蝶嘆道:“太子妃素來對句狐親近,但凡有鈴鐺響,就記起了句狐手腕上的舞鈴,也是這樣的聲音。”
    左遷道:“還是總管細(xì)心,能推測太子妃心意?!?br/>     花雙蝶笑了笑:“殿下也明白的?!?br/>     所以當(dāng)街接回謝開言后,葉沉淵就下令取了府內(nèi)所有的風(fēng)鈴與鑾鈴。
    此刻的謝開言站起身,怔忡走出帳外,循聲找著風(fēng)車的脆響,也顯得是極為尋常之事。
    樓下郭果在臺前臺后穿梭,玩得不亦樂乎。她回頭瞧了眼宇文澈微笑的臉,鼓鼓嘴,走到他身邊,接過了風(fēng)車,不住地迎風(fēng)晃動,嚷著:“好不好聽,好不好聽?”
    宇文澈被她吵得沒法,只能笑著回答:“好聽。”
    左遷見郭果并未發(fā)現(xiàn)謝開言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氣。只因殿下下了死令:再走失了謝開言,問罪全府。懲罰他一人輕松點,若是牽連到其他同僚,他可承受不起。
    看那封少卿,昨天挨了板子,今天還未起身。
    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陣細(xì)微的風(fēng)撲過來,刺入郭果手中舉高的風(fēng)車?yán)?,震得鈴引嗡嗡輕響,反復(fù)顫動著。郭果笑著對宇文澈說話,耳里卻仔細(xì)辨認(rèn)著風(fēng)聲,讀出隱秘的消息:太子府、入夜、跟隨、花粉衫子。
    郭果笑意盈盈地鬧著,扯著宇文澈先出了戲館。知道謝開言沒有真的傻掉,她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當(dāng)晚亥時五刻,漆黑無星。一輛精致馬車從太子府后苑駛出,徑直朝著西山而去。郭果苦練十六年的輕功此刻發(fā)揮了作用。她緊緊跟在車后,縱力一躍,站在樹巔朝下看,果然捕捉到一抹幽藍(lán)的影子。
    織鈴花粉濃重,涂抹在衣衫上,在暗處便拉成一灣藍(lán)光,位于明處的人卻瞧不見這些奇異的顏色。她跑跑停停,在山道上仔細(xì)搜查微亮,一雙清碧眼瞳也比常人要犀利些。她的身上流淌著胡人的血液,自然也帶了游牧民族的敏銳力。
    馬車在寂靜的夜里粼粼作響,遠(yuǎn)遠(yuǎn)牽引著她來到一處偏僻山莊前,兩盞高懸的燈籠映照著黑金牌匾,書寫兩個大字:萬壽。
    郭果翻上山麓,借著虬枝樹冠滑落莊園內(nèi),察覺到警戒并不森嚴(yán)。除去前院和后山十名兵士站崗,除此再無他人。她想了想,躍上走廊頂棚,貓腰流竄,查看地勢。
    莊園內(nèi)有一棟小樓,此時正亮著燈盞。
    郭果屏氣吞聲藏在山石后,看著頭戴方巾身穿青袍的老者走出小樓,徑直上了馬車離去,等到萬籟都失去了聲音,她才靜靜摸進樓閣。
    臨窗燈盞已滅,對重重夜幕,繾綣吐出一抹輕煙,似是離人的喟嘆。
    一道黑袍身影對欄桿靜坐,輪廓寂寥,堪比晚星。
    郭果屏息走近,看著那道熟悉的背影,撲通一聲跪下,抑著嗓子喚了聲:“謝飛叔叔?”
    作者有話要說:鞠躬感謝一路向北o_o、薄荷趴踢的手榴彈
    鞠躬感謝yaoyao、櫻花若月、美瀟、我愛303、魚傾澈mm的地雷
    鞠躬感謝支持了v章的讀者朋友,祝各位元旦快樂,合家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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