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
    之前楚歡一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李千帆，可是當他再次跨入李府——讓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內心反倒輕松了許多。
    之前的李府就像壓在他心頭的一座山，每次和李尋在一起的時候，想起她的背景，他總有一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
    在一起的時光就像鏡花水月，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不見。
    可是現在他已明白，與其獲得李千帆的好感倒不如自己強大起來。
    他之所以可以坦然面對李千帆，因為他已不在乎。
    不在乎李千帆對他的看法。
    看著李千帆想干掉自己卻又無能為力的樣子，楚歡心里的陰霾一掃而光，本應是歡樂的氣氛，沒想到因為卓峰的一番話，讓他心里再起漣漪。
    出了李府，他看向卓峰問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卓峰沉默，他避開楚歡的目光，看著越來越密集的雨滴避重就輕的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和李千帆大干一場。”
    見卓峰這樣說，楚歡知道他剛才的話多半是真的了。
    他皺著眉頭，站在屋檐下，半天沒有出聲。
    平時話嘮的卓峰此刻也不再說話。
    因為他沒辦法解釋，在他的觀念里，犧牲一小部分的利益獲得大部分人的滿意就是對的。
    至于對和錯，并不是非黑即白，有時候界線非常模糊。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薛岳這個時候出來圓場：“楚歡不是我說你啊，換做是我，李千帆不認錯，我絕對不走，看他能拿我怎樣？”
    “還有你卓峰，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現在咱們怎么辦？”
    薛岳前兩句說的是客氣話，不想讓彼此太過于難堪，楚歡在樂寧長大，神宮那邊要報復樂寧——遭殃的還是樂寧的窮苦百姓。
    只是卓峰身為神宮的三皇子，如果神宮那邊不做點什么，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楚歡和卓峰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根本沒辦法做到將心比心。
    只是薛岳也無法想象樂寧真的下一個月雨會怎樣。
    “古時候用木頭建造的房子，如果沒有人為破壞，任憑風吹雨打屹立百年都不成問題。”
    “你看現在有的寺廟，很多都是木質結構，存在了上千年甚至更久。”
    “所以一個月的雨……對樂寧來說不過是一段不見天日的生活。”
    卓峰解釋了一下，可是楚歡心情依舊沉重，從小被人冷眼相待的他很清楚漫天的雨意味著什么。
    出行不便會導致各行各業萎靡不振，除了賣雨傘的應該沒多少人喜歡連綿不絕的雨，更何況還要一個月之久。
    到時候如果真的海水倒灌……樂寧這次遭受的損失恐怕難以計算。
    楚歡依舊沉默。
    見楚歡依舊不說話，薛岳問卓峰：“小時候看神話故事，有一位神靈盜取了火種給人類，結果卻被神界處罰，你能說說原因嗎？”
    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卓峰點了一根煙，吐出一口煙氣后他看向遠處的夜空。
    對于這種問題，因為受到的教育不同，他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為了化解楚歡心中的陰郁，他一邊吸著煙一邊解釋了起來：
    “這個問題應該反推。”
    “沒有火人類夜間就不能狩獵。”
    “更不能焚燒荒地，然后種植食物。”
    “古時候人們不需要囤積食物，也不需要煮沸污水，因為餓了可以摘取滿山的野果，渴了可以喝山泉水。”
    “有了火就不一樣了，人類夜以繼日的囤積食物，然后擴大地盤，生更多的孩子為戰爭做貯備。”
    “因為人類越來越多，河里的魚兒越來越少，動物也是，頻臨滅絕，需要更多的人來狩獵。”
    “以前的山泉水健康可口，可是有了火之后，人類可以居住在污水旁喝煮沸過的污水，吃煮熟的不新鮮事物，攢足力氣生育后代，為的就是再次擴大地盤。”
    “因為有火，人類可以去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生存，對動植物來說是滅絕性災難。”
    “這種行為無疑會讓人對神越來越遠，所以盜火者最后才會受到處罰。”
    卓峰講的清晰明了，就像樂寧即將到來的神罰，看似是一場災難，何嘗不是為了讓沛國屈服然后行政更加人性化？
    至于死人……權利斗爭無論在那個時代都是如此，都逃脫不了血淋淋的事實。
    神罰是神宮最厲害的報復手段之一。
    就像神宮一直對外宣揚的善有善報，而岐山國的那些巫師們則相信黑暗與光明共存。
    有時候黑暗甚至會逼退光明，就像樂寧那些沒有網絡通信的日子。
    卓峰的話令楚歡心里好受了一些……這或許就是命吧，每個人總要背負著這個時代所帶來的壓力。
    長出了一口氣，楚歡率先向雨幕中走去。
    薛岳緊跟了上去，卓峰倒是不急，在后面慢悠悠的跟著，走了幾分鐘，楚歡忽然停下腳步等著卓峰。
    待卓峰來到他的跟前，楚歡認真的說道：
    “卓峰，如果你當上了神皇，變成欺世盜名的昏君……”
    “我會想方設法除掉你。”
    出乎意料的，卓峰這次并沒有反駁，而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
    作為神廟對外擴張的第一處傳道之地，神塔的建造備受世人矚目。
    從選址到打地基以及現在的搭建，可以說每一天都會登上沛國的網站頭版新聞。
    平時神塔工地晚上也是燈火通明，因為下雨的緣故，今天工人打算休息一夜，明天繼續——神塔的工期原計劃是半年，可是在小蠻的要求下，打算三個月完工，現在已經有紫袍祭司來到工地上監工，為的就是盡早讓神廟跨出分支的第一步。
    按照小蠻的計劃，神廟的下一個分支將會在大秉國的國都，之后是星塵聯邦，等三個分支建立之后，神廟才有和神宮抗衡的資本。
    “為什么一定要斗來斗去呢？”當時楚歡對小蠻說道：“神廟和神宮變成一家多好？”
    小蠻沉吟良久，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卓峰也一樣，雖然現在神宮信徒遍地，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神宮在很久之前的確是神廟的分支。
    一分為二，合二為一。
    看似簡單，往往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當然，也有人想自己開宗立派取而代之。
    就像李墨之。
    李墨之此刻正站在一片廢墟上，在他的腳下正是神塔所在的位置。
    昨日暗殺失敗后，他便離開了采蓮河，去找他的師弟——那位和他一樣，在凌云市抑郁不得志的黑衣人。
    李墨之的師弟名叫程立人，年齡要比李墨之小十來歲，當初他那位偶然窺視天機習得一身本事的師父臨終前給了兩人一次選擇機會。
    李墨之要了山河盤，程立人要了一本書。
    在采蓮河見有人竟然能接連走出自己布下的大陣，當時李墨之就起了殺心，只是被程立人驚走，李墨之之所以離開，一是不知道程立人突然從凌云來樂寧的目的，二是為了那本無字天書。
    雖然到最后也沒有追上程立人，但李墨之還是選擇在樂寧留了下來。
    他想要林竹給他的承諾。
    林竹雖然已經死了，但是她背后的組織還在，李墨之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白天他在一座廢井里藏了一天，晚上才出來，出來后他先去了采桑居，只是那里已經人去樓空一片狼藉——所有新茶和舊茶都被孟洪昌請到了一個戒備森嚴的院子里，在林竹在暗殺事件里扮演的什么角色沒有搞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失去了唯一的聯絡人，李墨之有些氣急敗壞——林竹背后的人告訴他，事成之后他在星塵聯邦的國都江寧可以獲得一塊封地作為他的傳道之地。
    現在不但對方的承諾沒有兌現，他反倒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境地。
    樂寧這邊不會放過他，神宮那邊更是不死不休。
    不知不覺間心事重重的他來到了正在建造的神塔。
    看著雄偉壯麗的神塔效果圖，李墨之心里更多的是憤恨。
    他又不差，怎么就落到了如今這般田地？
    造化弄人？
    剛讓他意外的是，他竟然看到了程立人。
    這讓他知道程立人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他。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程立人說完沒給李墨之拒絕的機會，轉身離開。
    最后兩人來到了樂寧城外的海邊。
    “師兄，你在廟里呆了快二十年了，為什么會突然出來。”
    刻意與李墨之保持距離的程立人心中有些不解。
    “我的事你少打聽，別以為我不知道，師父根本沒有給你什么無字天書，給你的只是他的修行筆記對吧？”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你無數遍了。”
    “今天還是一樣，你說的對。”
    “你一直在監視我？”李墨之望著大海問道。
    大海波濤不斷的沖刷著岸邊，不遠處一艘漁船正在隨著波濤來回的搖擺。
    “你在江寧，我在凌云，何來監控一說？”程立人說著笑了起來：“趕巧了，你要殺的人有人拜托我幫忙照顧而已。”
    “你現在竟然變成了神宮的走狗？”見程立人這樣說，李墨之明白過來，他看著程立人冷嘲熱諷道：“別忘了你在師父墳前發過的毒誓。”
    “我不會忘，但是……”程立人說著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師兄你難道忘了當初的承諾？”
    “您說過要一心修道寧死不卷入世俗爭斗。”
    “別廢話了，你引我來這里想做什么？”ＷwＷ.ΧＬwＥй.coΜ
    “看到那艘漁船了嗎？送你離開。”
    “我若不走呢？”李墨之說完冷哼一聲，轉身就向樂寧的方向奔去，很快就沒了蹤跡。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程立人長嘆了一聲，在心里默默的說道：
    “一路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