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獵人顯然極為痛恨這種消極的回復,他跳著腳大吼著,根根頭發都倒豎起來,顯示出極大的憤慨:“等死?那我們隴右的人又算什么?你們放棄我們了么?”
他暴跳如雷,情緒極為激動,赤紅著眼眶,仿佛要吃人一般。
不怪他如此暴怒,隴右道百姓苦盼五十多年,心心念念的便是大夏天兵收復河山,光復隴右全境,五十多年的殷切期盼,早已化作骨髓中的執念,這又該何等的濃烈?現在,小譚輕飄飄的一句“大夏在等死”,豈不直接宣判了隴右最終的結局?
無論是多么卑賤的個體,被人拋棄的感覺絕不好受,喻超白有此沖冠一怒,著實再稀奇不過了。
看著喻超白如此劇烈的反應,女孩終于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歉意的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既然來這里,自然就是想要解決這些癥結的……”
喻超白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勉強壓制住熾烈的怒火。他擺了擺手:“你日后莫要再說這話。”
一面說著,喻超白又指了指自己:“我現在就在修行‘河洛’,依你所言,這套拳法秘技原本應該是全部被付之一炬了,可我就是修行了,你又如何解釋?”
女孩張了張嘴,顯然她也無法解釋這是為何。文明圣火熄滅的瞬間,大夏極盛時代的文明的象征——那些凝聚了無數人智慧的典籍、作為文明中流砥柱的高階武人術士——絕大部分的確都化為了飛灰。這些事情絕不會有假,現如今的修行法門,比之藩鎮之禍前,無論是效率還是威力,差的都著實太大;最為直觀的則是耕種方面的問題,沒有了玄門遁術的加持,農業幾乎完全退化到了靠天吃飯的原始水平,非但如此,就連那些育種、除蟲、增肥等等分類的術法、典籍,也全都隨著圣火的熄滅而燒為了飛灰。
最為恐怖的是,關于這些技能的記憶,也被絕大多數的天下人于一夜之間遺忘了。文化對人的改變的確是潛移默化的,可是像大夏這樣的情況,著實是有些令人心里發寒了,一夜之間就完全遺忘了這些流傳了至少幾百年的東西,所有人都沒有提出異議,仿佛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是什么樣的概念?
倘若有一天,你所熟悉的汽車、電器、網絡全都一夜之間自行毀滅,而你一覺醒來,一臉自然的摘下一截樹枝,咬出了纖維便開始“刷牙”,腦子里完全沒有思考過牙刷去了哪里……這些事情該是何等的可怕?
大夏這二百多年來便是這樣的情況。絕大多數的百姓們模模糊糊的知道,大夏在藩鎮之禍前國力極盛,可是具體有多么強盛,就再沒有幾個人說得出來了。不是百姓們天生愚鈍,也不是從沒有人感到好奇,而仿佛是有某種奇怪的大鎖,鎖住了他們的思維,令他們根本生不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河洛”也是如此。并非是沒有人知道這門拳法秘技,可就是詭異的沒有人會生出修煉這門秘技的想法——兩百多年來,喻超白恐怕還是第一個接觸到“河洛”的個體。
換句話說,“河洛”仿佛壓根就不應該再出現在世上,就算有一部分“河洛”幸免于難,原本也不應當有人會想到還有這門秘技才對……
喻超白見她回答不出來,盯著她的眼睛,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但我想既然‘河洛’能夠被保留下來,隴右也是可以的。”
他的話雖然平靜,其中卻蘊含著某種不可違逆的意味。他分明不過是個小獵人,女孩卻慌了神,忙不迭的解釋起來:“我……我來隴右,就是為了解決這些事情的……”
這是她第二次強調她的來意了。若是還在長歌,她哪里會對一個地位卑下的家伙耗費口舌?
喻超白沒有搭理她,一字一句的說:“倘若大夏真的只是等死,那么隴右道自然就由我們隴右人自己來保護!”
月光下他的臉色堅毅無比,一雙眸子閃爍出逼人的光芒。
……………
陽光有些刺眼。這是周梅云睜開眼后思索的第一件事。
白狼綠著眼睛,遞過來一截囊:“你說得不錯,這兩個陣的確是靠咱們輸出的元氣維持運轉的。”
原來這兩座陣法的確如周梅云所猜想的那樣,互相嵌套。護宅大陣沒有入口,定向傳送陣是沒有出口,兩座陣法湊在一起,共享一個通路。因此那護宅大陣吸收了元氣后,順帶就給定向傳送陣提供了運轉所需。
先前周梅云也曾猜測,喻超白二人很可能就是被惡虎操縱倀鬼包裹著元氣,冷不丁的一撞,兩個人就此失蹤。如今來看,這些線索終于能夠連起來了。
只是連起來歸連起來,現在他們似乎又遇到了新的麻煩。
小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帶著些不甘的神色:“可是那定向傳送陣維持的時間太短,咱們是進不去的。”
周梅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長久的熬夜讓他的眼睛生疼生疼。然而聽到白狼的話的瞬間,他有些懵逼的神色立刻清醒過來,急切的問道:“我畫下的圖呢?”
李明晨忙不迭的跑過來,拿出一沓厚厚的紙來:“這里。吃了飯再看吧?”
周梅云搖了搖頭,狠狠大啃了一口已經又有些干硬的餅子,含混著說:“邊吃邊看吧。”
早就料到這家伙會這么說。白狼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么,轉過身幫李明晨排列那些圖紙。
這幾日來幾個人也都習慣了周梅云的習慣,索性也由著他去。
秦真元湊了上來,他的手里提著水袋,頭發油膩不堪:“恩公,這是水,你喝一些,當心噎著。”
周梅云應了一聲,接過水袋就喝,眼睛卻仍舊盯著圖紙。那一雙三角眼簡直要掉進這張圖紙里了。
這座陣的陣型與護宅大陣幾乎完全一致,只是鏡像翻轉了一下,這樣一來,兩座陣拼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個完整的陣型。
“我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周梅云的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臉色突然漲紅,拼命的咳嗽起來。
他嘴里包著食物,還要說話,此時這般癥狀,顯然是噎著了。
“我來!”祝玄英自告奮勇,然后一拳就砸在周梅云的背上!
“哇!”周梅云突然遭此一擊,只覺體內一陣翻騰,一張嘴就吐了出來。
剛剛吐完,周梅云顧不得許多,跳將起來,狠狠的拍著祝玄英的肩膀,興奮得連連叫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祝玄英肩膀被拍得啪啪響,人卻一臉懵逼,顯然是根本不懂自己哪里做得好了。
周梅云臉上再次浮現出病態的嫣紅:“你剛剛那一下打得真好!你提醒我了!咱們的攻擊雖然能夠讓定向傳送陣開啟,可是總是只能維持一瞬。原因就在于使的力不夠!”
周梅云已經徹底想通了。
他們的思路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是他們的力量不夠!
倘若把他們輸出的元氣總量看作是“十”,護宅大陣會在元氣觸碰到陣法的瞬間,吸走“六”的分量,然后分出“四”與剩下的那部分對撞,抵抗掉攻擊。剩下的“二”則用于定向傳送陣的開啟。
僅僅這點元氣,只勉強能夠打開定向傳送陣,但卻經不住消耗,往往就只能維持一瞬。
現在,他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加大輸出的力度。
“停停停!”李明晨不由打斷他,“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咱們潑了老命,也只有這么點能耐,誰知道這陣開啟需要多少元氣?”
這些話是務實之語,幾個家伙最多也只明境的修為,遠遠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大高手。幾個人合力的法子早已試過,依舊是只能維持一瞬,休說是過人,便是小青這樣的體型,也過不去的。
究竟要如何才能湊齊足夠的元氣總量?
周梅云看向了那頭金剛妖,笑得有點猥瑣。
……………
看到虱虎獸的第一眼,喻超白覺得自己有些笑不出來。
兩丈高,形似老虎,皮毛下鱗甲森森,在陽光下隱隱透出寒光……淦,這不就是涌泉莊那頭狴犴嗎?!
小譚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她拉了拉喻超白的手臂:“你有沒有發現……”
這頭虱虎獸正是之前帶領小譚來到不老泉邊的那頭。那時節小譚攙扶著喻超白,只顧著跑,哪有閑工夫仔細觀察它的真容?是以及至此時,方才看清它的形象。這一看,女孩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
涌泉莊的那頭“狴犴”和這虱虎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而這頭虱虎獸卻是來自于那頭山岳般的狴犴……
不等他們想完,一聲咆哮打斷了他們的思路。二人抬頭望去,虱虎獸的頭上鼓鼓囊囊,頭角崢嶸,顯然是生了好幾個大包。
它的嘴里銜著一個大包裹,一臉人性化的郁悶。身后,是幾個熟悉的身影。
喻超白一愣,隨即狂喜起來:“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周梅云目瞪口呆的看著喻超白和小譚:“你,你們……”
一道青色的身影劃過,青色的小鳥圍著小譚,歡快的鳴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