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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二老爺跟去了白大老爺的外書房,正蹲在地上細看那盆梔子花,白大老爺歪在榻上合眼休息,一名管事模樣的人捧著冊子立在旁邊報賬:“……盛鼎香六月份盈余七百六十三兩,福隆泰支出計八百二十兩,其中雇工月錢計五十六兩,購買食材、工具及各類花銷計五百一十兩,附詳單,有……”林林總總一大篇。
白大老爺聽了一陣,忽而開口打斷:“福隆泰的賬重新核,差了一百多兩,也不知算到哪兒去了。”
那管事一怔,連忙道:“東家,這賬應是沒錯的……屬下同賬房核了兩遍……”
白二老爺蹲在那廂頭也不回地笑著插口:“李伯,虧您在我們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管事,別人若說你這賬錯了,我是說什么也不信的,可榻上那位若說你錯了,那就一定是你錯了,那位的本事就是心算比算盤還準,莫說這區區幾十筆的賬目了,他那腦瓜子,成百上千筆各色的賬目給他報過一遍,眨個眼的功夫就能給你把損益算出來,一分一厘都不會錯——他這本事李伯你還不知道么?還是回去先算清楚了再來罷。”
李管事抹了把額上溢出的汗,連連應著退了出去,白二老爺擺弄著花,似有意似無意地慢慢道:“這李管事的老婆前不久才被嫂子提拔著做了食庫的采買,許是他這高興勁兒還沒下去呢,三十多年的管事,賬都算不清,一個鋪子一百多兩的缺口,這要是把咱家在藿城上百家鋪子加起來,那也是每個月萬把兩的雪花銀呢。”
“李管事跟了老爺子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白大老爺抬手搔了搔耳朵,“老爺子最是護短,他一手帶出來的人,絕不容許別人說半點不是,反正我是不愿去觸老爺子霉頭,且看李管事以后如何罷,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若他再犯這樣的錯誤,我在老爺子面前說話也能占住理。”
“何必那么麻煩,”白二老爺哼道,“我去同老爺子說,讓他把李管事直接打發回家去,老爺子必然應我。”
“我沒你那么大面子,”白大老爺笑,“在老爺子面前要月亮不給星星的,再者,做事總要給人留些后路,莫要做絕,再怎么說李管事也為咱家效力了這么多年,打發了他一個不要緊,你讓別的同資歷的老屬下看著不寒心么?往后誰還愿全心全意地為咱家做事?”
“你就是心軟,一腔的婦人之仁,”白二老爺繼續哼著,“我就說你是投錯了胎的,本來該是我大姐的,沒想到生成了大哥,落得個男兒身女兒心,十足的怪胎一個!”
“臭小子,盡說混賬話!”白大老爺笑嗔,“我若不心軟些,早在你六歲那年就把你丟井里去了!還容你放肆到現在?”
“我六歲時怎么得罪你了?”白二老爺偏過頭來睇著白大老爺。
“有一日我在房中午睡,本是約好了下午去見個重要的客人,要丫頭到了時辰來叫醒我,偏你悄悄摸進房來,拿了筆蘸著紅紅綠綠的顏料畫了我滿臉,還堵著門不許那丫頭進,倒是我自己醒了,見著時辰已晚,顧不得梳洗就往外跑,也來不及叫小廝跟著,一個人騎著馬出了門,結果就頂著一張大花臉去見了客戶,人還道我腦子有問題,本來談妥的一樁大買賣,就差在契約上簽個字,被這么一出硬給攪黃了,回來讓老太爺拿著戒尺將我一頓狠打,你說我該不該把你丟井里去?”白大老爺掀掀眼皮,沖著白二老爺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
白二老爺呵呵地笑,回過頭去接著擺弄花:“你這么一說我倒記起來了,老爺子收拾了你之后我怕你怪我,親手下廚給你煮了湯等你回來喝,你倒好,狗咬呂洞賓,喝了一口就吐出來,還滿院子追著我揍,害我摔個大馬趴,險些破了相。”
“你那叫湯?”白大老爺睜開眼瞪著房梁,“里頭給我放了韭菜、苦瓜、大蒜、醬油、醋、糖、鹽、辣椒、十三香、大料……伙房里有的佐料全擱里頭,小嘴兒甜得抹了蜜似的哄我閉上眼睛喝,我不揍你才怪!摔個大馬趴還跟那兒裝著哭天抹淚兒,唬得我又是抱又是哄地賠了半天笑,到最后捉開手一看,哪里有半滴淚?!”
白二老爺笑個不住,末了輕道了一聲:“那個時候多好,什么都是純粹不摻雜的。”
白大老爺沉默了半晌,才要開口,便有人敲門進來,見又是個管事打扮的,先向兩人行了禮,而后才道:“東家,衙門里頭來了通知,說南方洪災導致難民大量進城,鼓勵各商家出資出物行善積德,協助官府安頓難民,您看咱們?”
“當然是要出的,”白大老爺坐起身子,“你們二少東家如今大小也是個記名的官兒,這樣的事必當身先士卒。去,賬上支五萬兩,三萬兩以白府名義光明正大地捐出去,兩萬兩私下送去衙門,直接給了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就說五萬兩雖然不多,卻也不是小數目,出多出少,許多雙眼睛看著,同等規模的商戶見我們出得多,不好落人口舌便也不敢出得太少,萬一人家正值資金周轉不靈,還要硬撐臉面拿出錢來,本是好事一樁也成了壞事,因此我們明捐三萬兩,暗捐兩萬兩,左右都是做善事,我們也不圖那個虛名,這兩萬兩就請那知府自行決定如何用在賑災上罷。”
白二老爺聽見,起身到墻邊臉盆架子旁去洗手,笑道:“這一招甚妙,新到任的知府急著立功,自然募集到的資金是越多越好,而若他貪財甚于貪功,那這兩萬兩不用露相的銀子又正中了他的下懷,咱們家還可以在他心里頭樹立個不圖虛名、急他所急、想他所想、合他心意兒的形象來,日后尋他辦事也就方便得多了——大哥你這是千年的狐貍修成了精,眼珠兒不轉就能計上心來,小弟實是佩服,佩服!”
“混說八道沒大沒小!”白大老爺忍不住笑,“我若是千年狐貍你又是什么?!八百年的小狐貍?”
“小狐貍是你那幾個寶貝兒子,少拉扯上我,”白二老爺用塊絲帕擦手,擦完隨手扔在地上,“我在咱們家里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就那么七八間鋪子還虧多盈少,左右也沒人管我的死活,真要我活上百年千年那才是折磨。”
“說著說著又沒譜了,”白大老爺皺了皺眉,卻先轉向那管事,“除了這五萬兩之外,你去通知各個鋪子,即日起在鋪門外搭起粥棚來,每天一百斤的中等米供應,切記不可貪圖省事以次充好,將善事變成惡事。”那管事應了便退出房去。
白大老爺這才轉向白二老爺:“你那些鋪子這幾個月收息如何?你給我細細說來。”
“不知道。”白二老爺干脆利落地道,坐到旁邊的椅上端了檸檬茶來喝。
“不知道?你成日里都琢磨些什么?無所事事東游西逛?”白大老爺瞪著他。
“誰說的,”白二老爺拈出杯子里切得薄薄的一片檸檬放進嘴里吮,“我這不是天天想方設法地害你的兒子們呢么。”
“好好說話!”白大老爺斥道,“老大不小的成天不干正事,等著坐吃山空呢?!”
“山若空了你養不養我?”白二老爺抬眼睨過去。
白大老爺沉著臉卻轉頭去看窗外:“你又不缺胳膊不缺腿,活生生大男人,不知自食其力,總想著坐享現成,這么活著有意思?”
“是沒意思,不如我弄斷一根胳膊天天到碼頭去給人扛麻袋,你看著就高興了。”白二老爺道。
“別跟我賭氣,”白大老爺聲音也沉下,“回你院子去。”
“不回。”白二老爺“啪啷”一聲合上茶杯蓋子。
“莫再任性,我耐心有限。”白大老爺回過頭冷冷看他。
“那就讓我看看你沒了耐心的樣子。”白二老爺挑釁地看回去。
白大老爺趿了鞋子下地,大步走過去,白二老爺在椅子上坐著紋絲不動,卻被白大老爺一把扯著前襟從椅子上拎起來,緊接著一彎身子,將他整個人攔腰扛上了肩去,轉身就往門外走。
“白梅衣!你有點當大哥的樣子沒?!放我下來!”白二老爺哭笑不得,“我頭發拖地了!”
白大老爺不理他,只管扛著大步往外走,一直出了院門,從肩上丟下來,扯著他轉了個身,一腳踹在屁股上,緊接著退回院內將門上了閂,聽得白二老爺在外頭跳腳:“白梅衣你等著!這幾天我讓你過痛快了才怪!”
羅扇的皮肉傷好得極快,內服外敷的藥皆是白大少爺想法子托人從宮里弄出來的,都是療傷圣品,皇帝老子御用,莫說平民百姓了,就是官階不高的臣子也沒資格用它,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銀子,甭提一兩瓶療傷的藥了,怕是連皇帝老子的枕頭褥子都能給你卷巴出來。
羅扇才不稀罕皇帝的鋪蓋卷,身邊有了白某云,啥東西弄不來?
“給我摘個星星!”羅老妖精趴在窗前涼榻上一指外頭晴朗夜空撒著人神共憤的嬌。
萬能人白某云毫不猶豫地道了聲好,伸了雙手將羅老妖精臉蛋子一捧,上下左右一陣晃:“看著了沒?”
“看……看著了……好多……”妖精一陣頭暈眼花。
“還要不?”
“不……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那就老實趴著。”
“那個,關于我方才說的,你到底同不同意?”羅扇如今已經能側身躺著了,小心翼翼地翻了半個身,望向躺在自己旁邊的白大少爺。
“不同意。”白大少爺薄衫敞著,一手搖著紙扇。
“為毛啊?之前你不是還希望我和你共進退的么?現在我想回綠院去做二等丫頭貼身伺候你,你倒又不愿意了,”羅扇目光往薄衫下結實的胸膛處瞟過去,“你放心我一個人住在外面,我還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里面呢。”
“我有許多的事情要辦,怕不能時刻在你身旁保護你,”白大少爺也翻了半個身,同羅扇面對面地貼著,“我在咱們那間煎餅鋪子后頭買了一套小小的院子,你就住在那里,我讓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給你守著,待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妥,到時候再把你八抬大轎接進白府去,可好?”
“辦什么事情不能帶著我么?”羅扇眨眼睛,“我可以一句話也不說,一步也不亂跑,只要讓我陪在你身邊就好,我不想讓你一個人擔著所有的事,你若想同我過一輩子,從現在起就開始把我當成你的一部分,行不行?”
白大少爺笑起來,丟掉手中扇子,一把握在羅扇的小細腰上:“哦?那你是我的哪一部分呢?”
羅扇往歪處想了一下,臉紅起來,掩飾性地正色道:“甭管哪部分,反正你答不答應罷?!”
“我雖然想時刻同你在一起,但是正事也不能不做,每天都要往外跑,把你一個人丟在綠院我哪里能放心?”白大少爺的手指沿著羅扇的褲腰輕輕摩梭。
“往外跑也帶著我啊,”羅扇建議,“我可以女扮男裝,正好跟著你去外頭長長見識。”
“唔……你要是不怕累不怕煩,這么做倒也不是不可以,”手指慢慢滑進褲腰,“只是有一點要說在前頭:你若是女扮男裝跟著我,出門在外就得同我一房住、一床睡、一桌吃,你做不做得到?”
“那、那你也得答應我一點,一床睡的話不許碰我!”羅某人口是心非地紅著臉。
“怎么叫碰、怎么又叫不碰?”整只手已經滑了進去,不敢去動后面的傷處,于是滑向前面,“這樣算不算碰?”手指一摁。
“唔……討厭……”羅扇全身一顫,軟綿綿地揮出拳頭,卻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算了……我不跟你了……我去住你買的院子……把手……拿出去……”
“這才乖,明兒我就讓人去把那院子打掃打掃,家具也都買全了,后天用馬車把你拉過去,讓綠蘿綠蔓伺候你。”白大少爺抽出手來看了一眼,然后就沖著羅扇暖昧無比地笑。
“你笑什么!討厭死啦你!出去出去!我困了我要睡!”羅扇惱羞成怒地推他。
白大少爺倒也不多纏,翻身下了榻往外走,至門口處立下腳,回頭看她:“綠院里可還有你的東西要往外拿?比如你那些個做飯的工具?”
羅扇連忙點頭:“要要要,還有我住的那間,柜子里有我的衣服什么的,雖然不值錢,但總不能落在別人手里,免得日后又生出事端,統統幫我拿出來罷,還有金瓜的。”
白大少爺應了,關門出了房間。一路去了前面客廳,方琮歪在椅子上睡著了,手里捏著封信,倒是睡得不沉,聽見白大少爺手里的茶蓋子響,一個激凌睜開眼:“親熱完了?”
“有事說事,”白大少爺掃了眼他手中信紙,“誰的?”
“天階的,”方琮坐正身子,喝了口水,“綠院的事他和你二弟那邊已經知道了,來信問我怎么回事呢,并且特別問到了你的小情人兒,還質疑我為什么會跑去救她。”
“你打算怎么回?”白大少爺接過他遞來的信看了幾眼。
“簡單,就說我很早就買通了綠院的一名小廝,為的就是幫著他們兩個監視你,好在關鍵時候幫上天階的忙,之所以沒有告訴他呢,是怕白小二心里不痛快,畢竟這是在他家里安插眼線,”方琮謊話兒信手拈來,“那小廝得知綠院那晚發生了變故,便溜出去給我報信,我一聽是叫小扇兒的那丫頭遭了罪,知道天階在意她,自然要想法子把她保下來,所以就發生了夜闖白府之事——這么著回復他可行?”
“就這么寫罷,”白大少爺將手中信就著桌上燈燭燒了,“還有別的消息么?”
“你們家里倒是有件事,只不知當不當講。”方琮一副忍笑的表情覷著白大少爺。
“講。”
“你二叔,”方琮才開口就忍不住笑出來,“讓人捉了幾十只野貓野耗子,趁著大半夜一股腦地全丟進你老爹的院子里去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