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姜瑭心頭卻劈下了一道驚雷。
傅靈均在水云臺內(nèi)會留有什么陣法?還想看就能看?這不就是說他在水云臺布下了監(jiān)控?!
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嗎!防誰呢,這里可是他自己家??!
他的身體有點僵硬,喉頭不自覺發(fā)出了顫抖而猶豫的聲音:“予安君他,經(jīng)常會看、看水云臺嗎?”
完蛋了。
他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在監(jiān)控下當眾裸奔來的社死一點,還是光速掉馬這件事來的更慘一點。這兩件事他一件都不想發(fā)生,甚至還想回水云臺拆監(jiān)控……不,毀壞陣法。
傅月一副你在說什么胡話的表情看著他:“予安君那樣忙,怎會無聊到看水云臺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
這句話挽救了瀕臨崩潰的姜瑭,他覺得自己又行了。
“再說,縱然看了,你頂多是在殿內(nèi)偷會懶,學(xué)習不認真罷了,你害怕予安君罰你?”傅月忍不住笑出了聲,就像是在教導(dǎo)小孩子一般,“予安君并不是那般嚴苛之人。你看他對我們平日里都那般客氣,你是他收的第一個……額,等行過拜師禮,便是他的第一個徒弟,他一定會好好教導(dǎo)你的。”
姜瑭的表情又開始有點崩壞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偷懶了,大不了罰抄符文罷了。但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這樣的窘境他竟然一句也沒辦法說出口,只好默默嘆了一聲,祈禱傅靈均千萬千萬,不要做那個無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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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環(huán)繞的石亭內(nèi),傅靈均和木衡對坐。
桌上一壺新沏的青竹茶清香撲鼻,摻著風里的荷香,清冽怡人。
木衡倒是十分稀奇地看著碧湖上連綿盛開的荷花,嘆了一聲:“木某能在春日見到如此盛景,還多虧了令弟啊?!?br/>
荷花自然是夏日才會開。
只不過如用靈力溫養(yǎng)水域,這滿池的荷花便能常開不敗,四季幽香。
木衡早就聽說,這位廣陵府的天生至尊對家人極為看中,還為哄哭泣的幼弟在冬日催生出一池碧荷來。原以為只是傳聞,現(xiàn)在瞧見真的了,便不禁嘖嘖稱奇。
“不過是些小把戲罷了?!备奠`均氣定神閑地坐在石凳上。今日與雪霽宗這位宗主的會面也并非什么要緊的事,他便一邊同人說話,一邊沉下心神查看水云臺內(nèi)的情形。
他剛收的那位名為傅瑭的小弟子渾身上下都是疑團。
今日將他置于水云臺內(nèi),也是故意為之。
傅靈均向來對周圍異常十分警覺,也許是在鳳凰火牽著那個纖弱的少年從屏風后走出來的那一瞬間,又或者是裹著寬大袍袖離開的身影里那枝惹眼的花枝……在剛剛看到傅瑭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前竟不知為何盛放出了一大片璀璨的煙火。
那片煙火伴著遠遠的、熱鬧的人聲,隨著夏日的風拂面而來。
傅靈均晃了晃神。
陌生的畫面轉(zhuǎn)瞬即逝,而后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撐在桌案前苦著臉的少年。
他翻看了好幾頁符文冊子,然后整個腦袋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扁著嘴看上去要哭出來一般。
果然,拽住他的衣袖說要請假符文陣法是假,想要潛入水云臺才是真吧。
傅靈均眼神一黯,繼續(xù)往下看。
無心學(xué)習的少年趴在桌上發(fā)了許久的呆,后來又深呼了一口氣拿起一本冊子繼續(xù)看了起來。這一回倒是比上次堅持的時間長了些,只是最后看著看著又走神了,不知在想什么事。
他也是無聊。少年發(fā)了多久的呆,他便看少年發(fā)了多久的呆??吹阶詈髮嵲谟X得自己這般行徑有些可笑,剛想收回神識之時,便見到方才還端坐在桌案前的少年化成一件空蕩蕩的衣袍落在了地上,半晌,衣服堆里鉆出來一只眼熟的毛團子來。
傅靈均忍不住挑了挑眉。
鉆出來的毛團子腦袋上還頂著那枝淡粉色的花枝,鼻頭也是粉粉的,瞧著可愛極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傅靈均好像從那只毛團子的臉上,也品出了些許類似于震驚的神情,嘴巴張開,露出一截粉色的舌頭。
“予安君,有何不可嗎?”木衡話說到一半,看到傅靈均神色微動,還以為是自己說了什么話,連忙補充道,“我聽聞予安君曾研究出一種能夠探查千里之外情形的陣法,私以為,用于觀測雪霽宗周遭有異事發(fā)生之處很是可行,便唐突說了。若有什么不妥……”
“并無不妥?!备奠`均面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上次木宗主相告此事時,傅某便有此意?!?br/>
他與木衡寒暄了兩句,而后在下一刻,面上的笑容微凝,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
水云臺內(nèi),頂著花枝的毛團子很快又變成了人形。他身無寸縷,大片瓷白的肌膚盡數(shù)被烏黑的長發(fā)覆蓋,露出一雙遍布細碎傷口的腳。
那張純真的臉上閃過一絲羞窘,將衣袍撿起來套了回去。動作間不免露出了更多春色。
白得炫目。
木衡試探地問了句:“予安君?”
他怎么覺得今日予安君一直心神不寧的。明明就坐在他的對面,看上去卻十分遙遠,不知有什么心事一般。
傅靈均身體有些緊繃,動作生硬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青竹茶,仰頭一飲而盡。喝罷,喉結(jié)輕滾仍覺不夠,又倒了一杯。
木衡看著傅靈均一連飲了兩杯茶,面色也不太好看的樣子,便自覺不再多說,撿著重要的事情與傅靈均商討完后,便起身告辭。
等他走遠了,傅靈均緊緊捏住茶杯的手指才松開了些,蒼白的手指細細摩挲著。
“有趣。我倒想看看,你還能藏著什么秘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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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留在水云臺,傅月則帶著姜瑭前往他的住所。這是水云臺另一側(cè)的偏殿,名蘭溪,地方并不大,但十分干凈整潔。
她還問了姜瑭衣服和鞋子的尺寸,所幸在乾坤域傅靈均帶他去買過衣服以后,他就知道了自己要穿的尺碼,告知了傅星傅月以后,沒多久便等來了新衣服和鞋襪。
“予安君雖然還未有旁的吩咐,但你要學(xué)乖一點啊。”傅月覺得姜瑭親切,便又忍不住多囑咐了幾句,“若是予安君回來,你便要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他多喜歡你幾分,以后便多教你一些,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呢,知道了嗎?”
姜瑭連連點頭。
然后看傅星和傅月二人對毛團子走丟一事苦惱了大半天,實在有些忍不住,便小聲寬慰:“別太,擔心了。它應(yīng)該,跑不遠。很快就,回來了?!?br/>
等到用人形給傅靈均請了安,他立馬就變回毛團子!
傅月陪著傅星找了好幾次,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先換衣服吧,我走啦?!?br/>
等人走開了,姜瑭就為自己換上了合身的新衣,鞋子也綿軟舒服,只是腳上果然受傷了,清洗完以后他一刻也不想在地上站著,只想躺在床上啥也不干。
可他不能不干。
自己偷出來的衣服還得還回去。在那之前,弄臟了的衣擺總得先洗干凈才行。
于是姜瑭又只好爬起來洗衣服,待衣服干了收回來,他又犯了愁。
他要怎么樣才能把這件衣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自己變成動物還好說,在云溪殿里脫了便跑出去了。但變回來呢?難不成變一次就偷一次傅靈均的衣服,從后窗翻出去逃回來,然后又多一件“贓物”?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讓自己解決這個bug才行。一件兩件衣服還沒事,偷的多了傅靈均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吧?
解決bug的辦法還沒找到,傅靈均便回來了。此時已是晚上了,水云臺上上下下都點上了燈,看上去熱鬧極了。xしēωēй.coΜ
姜瑭一聽到水云臺外有人給他行禮的聲音,立刻聽從傅月的話穿上了鞋跑出來,正好趕上了傅星和傅月兩人低著頭認錯。
“予安君您罰我吧,今早我便知道它不見了,卻、卻不敢告訴您……小月姐姐什么都不知情的,她只是幫我一起找而已!”
說的時候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強忍著說完,眼眶紅通通的。
姜瑭一路小跑過來的步子瞬間變慢了些。
怪不好意思的,傅星和傅月本來就是因為他而遭受無妄之災(zāi),他湊上去的話,女孩子臉皮薄,當著別人面被訓(xùn)斥應(yīng)該更丟臉吧。
于是姜瑭又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了柱子后面。
傅靈均正好站在一盞畫著青竹的燈籠下。
火光從細膩的宣紙上透了過來,隱隱在他的紫袍上印下了片片墨竹。他背對著姜瑭,語氣十分柔和:“小家伙腿傷好了玩性大,跑出去也是常有的。將門都開著吧,它玩夠了自會回來。”
而后像是才發(fā)現(xiàn)一路跑過來又藏在柱子后面的姜瑭,目光不著痕跡在他的身上掃了一遍,又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道:“三千符文可都記下了?”
姜瑭渾身一僵。
很顯然,這句話一定是傅靈均對著他講的。自己沒藏好,還被cue作業(yè)做沒做好,只好麻利兒從柱子后面鉆了出去,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今天他顯然沒背,但問題不大,之前傅靈均填鴨式教學(xué)過,他還記得好多!
于是靠近了些行了禮,厚著臉皮點了點頭:“回,予安君。差不多,記下了?!?br/>
一邊回話,姜瑭又忍不住想要偷看傅靈均的臉。燈火昏黃,他只覺那盞燈籠里的光都落在了那雙好看的眼睛里,像是閃閃的星河。
然而下一刻,他的星星熄滅了。
“好。今日默寫出三千符文交給我后,再去后院梅花樁上站一個時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