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風仍帶著些許寒意,往常這種時候顧倚歡都會待在家中,他的身子骨比較弱,林子君對他關心的緊,不讓他隨便去外邊走動。不過今日卻有些不同。
顧倚歡拒絕了貼身小侍竹風的侍奉,自己細細地撫平衣衫上微小的褶皺。
“竹風,我這身衣裳好看嗎?”顧倚歡一邊撫弄著衣袍一邊問著侍候在一旁的小侍。
今日他穿了白色的內襯,領口是淡青色的,上面用針線繡著精致的花紋,外頭穿著青色的長袍,上面繡著山河水墨畫,袖口處加了一些金線裝飾,顯得整個人文靜而高雅,世家公子的清貴之氣彰顯至極。
竹風卻有些不贊同:“公子穿什么都是極美的,可現下不過早春,外頭寒意重,公子您穿的如此單薄,恐是不妥,若被主君看到了,會怪罪奴的。”
聞言,顧倚歡只是微微一笑,“無礙,爹爹那邊有我,自然不會怪罪你,但今日我的行蹤,你不得多嘴。”
竹風還想說些什么,卻在顧倚歡淡淡瞥來的一眼中噤了聲,只應了聲“是”。
“去準備一下,帶上我的琴,備好馬車,馬上出府。”顧倚歡吩咐道。
“是。”竹風應聲而退。
顧倚歡坐到了銅鏡前,銅鏡里清晰的映出他尚且青澀的臉龐。
呆呆的看了一會兒,顧倚歡克制不住的嘴角上揚,拿出平時鮮少使用的妝粉、黛粉、口脂,細細地描摹著。
今日是他與妻主這一世的初見,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妻主面前。顧倚歡如此想著。
前世自己與妻主初遇時,懷著不好的目的,他后悔莫及,仔細想想,即便是懷有目的的相遇,自己的心動也是真切的。
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認罷了,如今一切重來,他要用干干凈凈的自己去見妻主。
妻主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我呢應該會吧,妻主最是疼我的。看著鏡子里漸顯輪廓的自己,顧倚歡忐忑又甜蜜的想著。
天色大亮,顧倚歡登上馬車,抱著名貴的古琴,懷著滿心期待,朝著城郊而去。
長寧宮中,蘇寒衣滿心無奈地送走了賴著不要去上朝的蘇黎,蘇黎嘴上說著不要去上朝,要陪姐姐,但還是在自家阿姐堅持的目光下依依不舍的走了。
蘇黎走后,寢殿內空蕩了下來。
蘇寒衣嘴角勾起的笑容漸漸消失,心臟處的暖意也逐漸冷卻。
靜靜的坐了一會兒,蘇寒衣喃喃道:“還是不行嗎?”心中空蕩蕩的,是熟悉的平靜無波。
蘇寒衣沉思著,望著窗外的春景,回想著前世的種種,從出生到死亡,短短二十二年,心中卻掀不起一絲波瀾,唯一有些微波動的時候,是親人死亡,和最后自己葬身火海時心臟的痛楚。
痛可不是什么令人開心的感覺啊所以罪魁禍首,是不可饒恕的呢,不是嗎?蘇寒衣淡淡想著。
窗外天色大亮,高大的樹木也重新染了綠衣,微風拂過,帶來早春的花香。
時間快到了。
蘇寒衣站起身,換上了熟悉的白衣,走出長寧宮,屏退了欲要跟上來的侍從,只讓人備了普通的馬車,便緩步往宮門走去。
“殿下要去哪兒?”侍從問。
“城郊。”
出了宮門,蘇寒衣剛要登上馬車,就見一巡衛疾步跑來,跪地道:“稟殿下,國師大人身邊的小侍來報,國師大人突然昏迷。”
蘇寒衣轉身,面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怎么會突然昏迷?請太醫了嗎?”
“太醫已經趕過去了。”
蘇寒衣轉頭吩咐車夫:“你先退下吧,今日本殿不去城郊了。”說完便疾步朝臨仙宮而去。
臨仙宮內,聽聞國師昏迷的消息,蘇鳳凌與溫言書都趕到了臨仙宮。
“這么多年,國師連一次小病都不曾生過,怎會毫無預兆的昏迷?”蘇鳳凌皺著眉,毫無頭緒。
恰好趕來的蘇寒衣聽到蘇鳳凌的疑惑,快步上前道:“先前師父偶感風寒,只是讓小侍配了些藥,說并無大礙,兒臣便也沒有太過深思,現下看來,師父可能不僅是感染風寒這么簡單。”
見到蘇寒衣,蘇鳳凌眉間稍緩,剛欲說什么,莫太醫正好從里間出來。
“稟陛下,微臣已細細把過脈,國師大人確是感染了風寒,脈象較虛弱,除此以外,并無其他癥狀,現下已經醒來了。”莫太醫說著她的診斷,心里卻迷惑又悲慨,已經連續兩次自己都沒有檢查出昏迷的真正原因,還都是重量級人物,難道自己的醫術真的退化了嗎?想到這,不禁覺得自己脖子涼涼的。
莫太醫心里的慨嘆無人得知,見國師已經醒來,知道他不喜生人,蘇鳳凌便吩咐蘇寒衣留下照看,有什么情況及時反應,便帶著溫言書離開了,早朝之前留下了蘇黎繼續主持,現在得去處理一些事務了。
蘇寒衣低聲應“是”,目送母皇她們離開。
等到殿里再次恢復了安靜,蘇寒衣推門進了內殿。
殿內,清辭坐躺在床榻上,手里拿著一本卦書正細細的看著,臉色蒼白,嘴唇上也不見血色,小侍靜立在一旁,神色擔憂。
見她來了,小侍安靜退下,留下師徒二人獨處。
一只修長玉白的手抽走了清辭手中的書,合上放在一旁,難得的冒犯讓清辭抬起頭,見是蘇寒衣,清俊的臉上勾出一抹溫柔的笑。
“怎么了?”往日清冷的聲音里多了顯而易見的虛弱。
蘇寒衣面上不由顯露出擔憂而嚴肅的神色:“師父究竟怎么了?不必騙我,這絕不是普通的風寒這么簡單。”
難得見蘇寒衣如此強勢,清辭愣了一下,后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微微笑著答:“真的沒事,只是我之前卜卦時沒有留意,受到了一點反噬,再加上風寒,才會如此,不礙事的。”
聞言,蘇寒衣盡管還是有些許懷疑,但也稍稍放寬了心,只是說道:“那師父此后便要更加小心,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嗯,我會的。”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聽到清辭的保證,蘇寒衣才安心,“那師父現在便好好休息,莫要再勞神看書了。”說完不等清辭回應,略微強硬的讓他躺下,低頭為他拈好被角。
微微寒香襲面而來,清辭面上無波,卻感到心跳有些快,耳根染上些許粉意,難得感到有些羞恥,怕被蘇寒衣看到,便稍稍側了些頭。
“嗯,那我現在便睡了。”語調輕輕,清辭閉上了眼。
蘇寒衣沒有察覺出什么,見清辭要睡了,便輕步離開了內殿。
殿內,清辭緩緩睜開眼,已是空無一人,身體里的寒意不斷擴散,他不禁裹緊了被子,這是從前從不曾體會過的寒冷,從前,他是不會覺得冷的。
清辭無比清晰的認識到,現在自己的身體已經比正常人還要虛弱了,會經歷病痛,會逐漸變老,這便是代價,一個心甘情愿的代價。
又緊了緊裹住自己的被子,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清辭微微笑著,入了夢。
真好啊,她還在。
殿外,蘇寒衣面無表情,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心臟仍在不急不緩的跳動著,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影響到它跳動的速度。
極輕地嘆了口氣,罷了,即便如此,這輩子也不要犯蠢了,至少知道了它對她們是在乎著的。
踏出臨仙宮,蘇寒衣徑直走向了長寧宮,今日原本的計劃因為清辭突然的昏迷而擱置,之后的計劃便要重新考慮了。
蘇寒衣計劃的改變某個人并不知道。
顧倚歡依著上一世的軌跡來到了城郊,城郊有一片桃林,這個時節已然盛開了,渲染了一片粉意,風拂過,桃花花瓣顫顫巍巍的飄落,絕美至極。
顧倚歡獨自一人抱著琴,在一棵桃花盛開最美的桃樹前坐下,捋了捋衣袍,將琴擺好,想著一會兒將會見到的人,緊張又期待。
深呼一口氣,緩緩抬手,撥動琴弦,清亮悠揚的琴聲傳出,一舉一動皆帶著世家貴公子的矜貴氣質,讓人一眼便覺驚艷。
可是顧倚歡彈了許久,柔白的雙手漸漸變得通紅,本就穿的單薄,還在寒風中彈了許久沒有停歇。
顧倚歡有些受不住了,可一想到還沒有見到想見的人,便咬牙堅持彈著。
突然,前方出現了腳步聲,顧倚歡心中激動起來,是她嗎?
此時一陣微風拂過,桃花花瓣飛舞,顧倚歡緩緩抬起頭,滿眼期待,一切都美好極了。
可滿心期待卻在看見來人的那一刻破滅,一聲刺耳的琴音后,琴聲戛然而止。
來人是淑貴君之女,前世讓自己害死妻主的罪魁禍首——蘇含語。
蘇含語繼承了她父君狹長的丹鳳眼,利眉薄唇,長相俊美,皇家三女,容貌都是極好的,但是蘇含語周身的氣質卻讓她多了陰冷,或許是常年被淑貴君灌輸著要將溫言書的兩個女兒踩在腳底的思想卻反而一直比不過,讓她的內心逐漸扭曲。
不過在眾人面前,特別是顧倚歡這個丞相最寵愛的兒子面前,她一直都偽裝的很好。
蘇含語眼中的驚艷在見到顧倚歡被斷弦割破的手指后迅速轉為擔憂,連忙上前想要捉住顧倚歡的手檢查。
顧倚歡立馬縮回手,蘇含語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連忙含著歉意說道:“抱歉倚歡,我只是太擔心你了,一時沒注意,你沒事吧?”
顧倚歡蒼白著臉,低著頭一言不發,只是拿出帕子將受傷的手指包扎起來,他怕自己一抬頭,眼中的恨意會全涌出來。
心里的恨意,困惑,失望交雜著,顧倚歡只能慢慢平復著內心的波動。
沒有聽到顧倚歡的回答,蘇含語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悅,卻很好的掩飾起來,見顧倚歡自顧自的包扎好了,便不多言,而是講起了自己的來意。
“倚歡,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們的計劃可能要改變一下了,國師突然昏迷,蘇寒衣被絆住了,今天應該不會來了。”
“抱歉,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今天辛苦你了。”蘇含語歉聲說著。
聽完,顧倚歡已掩藏好心中翻涌的恨意,可是沒有見到妻主的失望與難過卻不斷涌現。
現在暫時還不能與蘇含語撕破臉,但也不想跟她單獨待在一起,顧倚歡抱起琴起身,微微欠身:“沒事,歡就當是散心了,若是無事,歡便先退下了。”
說完也不等蘇含語回應,便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什么,背著身說道:“歡與二殿下的關系還沒有親密到讓二殿下喚‘倚歡’的程度,二殿下以后還是莫要如此喚了,讓旁人誤會便不好了。”說完便離開了。
蘇含語看著顧倚歡離去的背影,以為是今日之事惹這貴公子不悅,只是嗤笑一聲,“遲早有一天”未盡之言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