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的事，最糟的不僅僅是毀了幾本書，毀了十幾年的心血，而是幾乎整條蕙仙巷的門面鋪子全部被燒得家徒四壁，而那些門面鋪子又恰恰是李家剛剛收回來的鋪子，本來是支撐李家繼續(xù)維持下去的財產(chǎn)，如今反而成了債務。

因為最開始起火的是緊挨李家的一個買酒鋪子，所以衙門后來判決，所有這次火災中有損失的民戶們都要由李家來賠償。

本來就是勉強維持，如今負債累累，雪上加霜，街頭巷口又是流言蜚語和污蔑詆毀。

“報應報應！是報應啊，哪有一個小輩兒，還是一個嫁了人家的姑娘，問長輩苛要財產(chǎn)的，瞧瞧這報應不就來了嗎？”

“你說他們這不會抵賴吧？會不會賠給人家呀？總不能因為他家的厄運報應還讓旁人也跟著遭了殃去。”

巷子口走來的小姑娘脊背挺的直直的，

隆冬臘月漫天亂瓊碎玉，她孑然一身站在飄雪的風中，春辰色羅裙翻轉回旋，鴉青色長發(fā)宛如肆意輕狂的墨色。

李陽和鄭重道:“我李家世代清白，此事既是由我李家的門面鋪起火而造成的損失，那便由我李家一律承擔，年關之前，我會賠償所有的損失。”

一群嘮嗑的婦人和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婆怔住，隨即又不屑地撇嘴，當做什么也沒聽見。

李陽和抬眸，語氣恭順溫良，笑的又溫和可親:“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我李陽和不過一介女流，也勞煩諸位日日議論，事事掛心，亦感榮幸之至，無以為報，新春佳節(jié)，我為各位祈福誦經(jīng)，還望不害大災，不死溝壑。”

她走后，留下一眾人呆呆的，也沒聽明白那溫良的語氣，是真的在為他們說吉祥話，還是在詛咒他們？

嫁妝、值錢的首飾、衣裳、書法、字畫，能賣的已經(jīng)全部賣了，走投無路時，她只能同藝荷一起又把幾塊良田低價賣了出去。

從鄉(xiāng)下回山陰城的路上，趙啟蟄和趙栩生終于找到了她們。

眼前姑娘容顏若蓮，一邊往前走一邊同趙啟蟄講話。

“錢我是不會收的，這五千兩銀票實在是太大了，無功不受祿，就是借我也沒有能力去償還，閣下還是回吧。”

趙啟蟄很是局促，一邊遞著信紙包起來的銀票，一邊解釋道:“不是的，姑娘曾有大恩于我，況且那天我莽撞無知弄壞了書，當真是怎么賠罪都彌補不了，還請姑娘接受我這一點歉意吧，否則我心里會不安的。”

李陽和搖頭:“那天是你來救火，我本應謝謝你，當時那樣的情況人都慌慌張張的，你也是好心，是我自己生疏馬虎，沒有妥善保管，怎應責怪于你？”

趙啟蟄還要說話，李陽和停住，朝他微微福了一禮:“閣下還是請回吧，人多眼雜，你跟著我會失了體統(tǒng)。”

大街上熙熙攘攘，藝荷扶著李陽和上了船，趙栩生挑眉，搶過趙啟蟄手里的銀票，心生一計。

……

船上，藝荷出來拿茶水糕點，忽然被一個人攔腰摟住，正要喊叫，嘴也被人捂得嚴嚴實實。

趙栩生帶著狼面具，直接把人擄到自己的船艙里，藝荷嚇得咬了他一口，趙栩生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放開藝荷后反而玩心大發(fā)。

他學著街頭流氓的語氣，痞里痞氣道:“喲，這小妞長得挺漂亮的呀。”

藝荷呆滯住，雙腿瞬間就嚇軟了，“噗通”一聲跌在地上，指尖顫抖著不住往后退，眼淚斷了線珠子似的往外流，一張嫩白的小臉哭的梨花帶雨。

“喂喂喂，”趙栩生慌了，連忙把狼面具摘下來，“是我是我，我啊。”

說著，就把大臉盤子往前伸，藝荷嚇得連忙捂住眼睛，趙栩生摸了摸臉，難道自己長得很嚇人？

“你不認得我啦？我就是上午跟在世子殿下身后的，我他弟，他弟，嘿嘿，冒昧打擾了，嚇到姑娘了吧？”

藝荷吸了吸鼻子，慢慢把胳膊放下來，趙栩生為了展現(xiàn)自己那和藹可親的音容笑貌，呲著牙趕緊笑了笑，大概實屬是笑的有點兒不忍直視，藝荷本就怕見生人，又被他這一笑，頓時弄的更害怕起來。

趙栩生有點尷尬，只得把手里的信封塞給藝荷，說:“你替你表姐收下吧，否則我哥這心里實在過意不去的，你表姐那人吧太正派了，你就通融通融，成全我哥吧。”

說要，又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說什么呀，趕緊改口道:“我當然不是說你不正派，你也很正派，我的意思是說你通融通融好讓我哥安心，當然也不是純粹讓我哥安心，我們也是想解了你們的燃眉之急，這大過年的你就收下吧，也好過個好年不是？”

說完，見著小丫頭還是很害怕的躲在角落里，但也沒有把這信封再還回去，生怕這小丫頭反悔，趙栩生撒丫子就跑，跑到門口還回頭惡狠狠的說:“聽見沒？要你們收下就收下，不準還回來，聽見沒？”

藝荷嚇得一個哆嗦，本能的點頭，又往角落里瑟縮了一下，日光下澈，把少女臉上的淚痕映照的格外清晰。

趙栩生吐了吐舌頭，別過頭去，心里突然滿滿都是負罪感，天呀，他是多變態(tài)才會把這么可愛嬌小的姑娘嚇到哭呀？

回金盞河濮王府有兩條路，趙啟蟄兀自一人快馬加鞭趕回去，趙栩生路上磨磨蹭蹭到了傍晚才回去，興高采烈跟趙啟蟄說道:“哥，還是我聰明，這不就把錢送過去了嗎？唉，不說了，我今天差點兒把人給嚇……”

話音未落，趙啟蟄把銀票扔給趙栩生，面無表情說:“下午時就差人送回來了。”

趙栩生環(huán)著手臂:“嘿，這小丫頭敢誆我？”

……

寶鈿樓，派去跟蹤的人回來稟報沈寶榷。

沈寶榷靠在鵝頸椅上，身后兩個婢女正在給她雙頰上敷珍珠粉。

“這么說來，蕙仙巷失火那晚，趙啟蟄是頭一個去救火的？還為了李家姑娘潑了錢氏一身水？今兒個下午又去給那姑娘送銀票？這倒稀奇了，也沒見他從前對哪個姑娘這么上心過。”

珍珠粉敷的很是均勻，沈寶榷合上眸子，幽幽吩咐道:“去，好好讓衙門再查查，堂堂世子殿下有什么理由去救火？把謠言也散出去，就說是趙世子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