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軍寺的大火被撲滅后,被八路軍總部派出的直屬特務(wù)連、偵察連一刻沒停,剛控制住火情便踏著沉重的步伐星夜趕回總部駐地。殊不知就在他們的后面,還跟著上百雙如同鷹隼般尖銳的眼睛……
木村次武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對面的情況后不禁大喜過望,此處戒備森嚴、士兵林立,除站崗的明哨以外,還有密密麻麻的,幾乎是武裝到牙齒的精干部隊在附近往來巡邏,防守之嚴密簡直無懈可擊,就連木村次武本人一時也無法摸索到對方的防御弊端。
負責電臺聯(lián)絡(luò)的宏信上士突然摘下了掛在腦袋兩側(cè)的耳機,言語中透露著驚喜:“大佐閣下,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訊號極強,且正由內(nèi)向外發(fā)送電話電報的信號……”
“怎么發(fā)現(xiàn)的?”木村次武低聲問道。
“大佐閣下,我軍駐太原的電訊情報技術(shù)室最近剛剛更新了密電研譯和電訊測向技術(shù),我手里這部無線通信機可隨時同我軍情報部門進行單線聯(lián)絡(luò)。剛才駐太原電訊情報技術(shù)室稱,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極為可疑的頻段,正在不斷地向外發(fā)送電報。經(jīng)過再三確認,該處距離我們目前所處位置不遠,那部電臺應(yīng)該就在這座村莊無疑?!?br/>
“有辦法破譯么?”
宏信上士無奈地搖搖頭,聳肩道:“很抱歉,我暫時無法將其破譯,八路的電訊部門和情報網(wǎng)最近才更換了密碼。敵人很狡猾,雖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特工部的軍事意圖,但也在反偵察行動中做足了文章,可以說是未雨綢繆。”
木村次武咬緊嘴唇,心情復雜地看著前方的營地。種種情況表明,這座防守嚴密的村莊絕不會是八路某基層部隊的駐地或分支,很有可能是八路軍總部駐地或129師的駐地。按照木村次武以往的脾氣,他真想帶著手下的特工拎著槍沖進這座村莊一通橫掃,最好能將八路軍的副總司令或129師師長全部活捉,好送到駐太原第一軍司令部去向巖松義雄司令官去請功。
天不遂人愿,僅憑自己手中配備的火器裝備,只怕還沒靠近村子就會被八路設(shè)置在外圍的巡邏部隊打成篩子,到時別說活捉對方的高級長官了,就是自己手里這支獨領(lǐng)風騷的特工部也將毀于一旦。這是木村次武多年來的唯一一張王牌,為了建立這支特工部,他耗費了多年的心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特工部在這種情況下就毀于一旦……
木村次武扭過頭沖宏信上士說道:“宏信君,我需要你留在此處繼續(xù)觀察八路的具體動向,我會讓駐太原的電訊情報技術(shù)室著重監(jiān)聽這一頻段。你將作為我第一軍的眼睛,留在這里秘密成立我軍情報網(wǎng)的前沿基站。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殘酷,你在此留守的時間將會隨著我軍情報部門對此頻段的重視而延長。但我還是要以個人名義懇求你,希望你能撐住這段時間。當然,我會為你向巖松義雄司令官請功,等你回到太原后,你將有望接受最高榮譽的勛章!”
宏信上士同樣是一個深受軍國主義思想熏陶的民族主義者,他本人對政治并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卻表現(xiàn)得尤為極端。他跟隨木村次武征戰(zhàn)多年,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承擔電訊聯(lián)絡(luò)這一職務(wù),但卻始終沒有耗費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無論是單兵作戰(zhàn)能力、對于武器的使用還是協(xié)同作戰(zhàn)時的默契都是拔尖兒的。
宏信上士清晰地記得自己中學時期的一名歷史老師曾說過:“……日本是一個資源匱乏的國家,因為先天的原因,日本本土的地面大約有三分之二都是新生界的火成巖或噴出巖,中間還有許多斷層。因此對于日本來說,無論是煤礦、金屬還是石油都是相當稀缺且珍貴的。接近上億的人口居住在這片不到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島群上,論面積還不如中國的一個云南大。這就如同數(shù)千萬日本居民擠在一艘即將超載的船上。而這艘船在資源匱乏、人員密集的情況下隨時都會有覆滅的可能性……因此,日本若要長治久安地生存下去,就必須自救。而自救的根本就在于向外擴張領(lǐng)土面積,其首要目標便是那些資源豐富的國家。否則的話,大和民族遲早要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日本在地球上的版圖也將被徹底抹去……”
毋庸置疑,這堂講課將如同烙鐵般永遠在宏信上士的心里留下?lián)]之不去的印記。他也曾像昔日的那幫同學一樣,寒冬臘月就敢光著脊梁下河游泳;頭裹毛巾、手持木槍和同學進行“決斗”;最令宏信上士印象深刻的便是在他應(yīng)征入伍后,在一名海軍少尉的帶領(lǐng)下同其他士兵一起乘坐軍艦來到當年“日俄戰(zhàn)爭”的主戰(zhàn)場———對馬海峽。那名海軍少尉倚靠在甲板的欄桿前,面朝大海表情肅穆、聲情并茂地講述道:“……當年就是在這片海域,海軍東鄉(xiāng)平八郎大將親率‘三笠’號軍艦高奏日本海軍進行曲,帶頭高唱‘皇國興廢、只此一戰(zhàn)’的口號后,便率領(lǐng)艦隊駛出鎮(zhèn)海灣,矛頭直指位于對馬海域內(nèi)的俄國艦隊。此役,以我日本海軍的勝利而彪炳歷史史冊。令人興奮的是,對馬海戰(zhàn)的勝利,開創(chuàng)了近代歷史上黃種人首次在軍事行動上戰(zhàn)勝白種人的先例。時至今日,歷史的重擔壓在了諸君的身上,你們同樣要牢記東鄉(xiāng)大將當年的訓示,要敢于為帝國未來的命運和前途走向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直到今天,宏信上士仍舊牢記著這兩件事,并視其為終生信仰。對待理想和信仰方面,宏信上士有著屬于自己的認知和執(zhí)著,狂熱的軍國主義思想在他的身體中從發(fā)芽到成長,到今天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一株蒼天大樹,只需一點兒火苗便能燃起熊熊烈火。在他看來,能為帝國獻身是自己此生的最高榮譽,即使不能活著迎接勝利,他也能用自己那顆不死的心臟去面對他的祖國和民族,他的父母正在富士山脈為他祈禱……
“大佐閣下,為帝國獻身是我的榮譽,謝謝你能給我這個機會。我只有一個請求,倘若我為帝國戰(zhàn)死,希望大佐閣下能向華北方面軍長官發(fā)出請求,將我的名字寫進靖國神社的祠堂內(nèi),宏信將感激不盡,我那遠在北海道的父母也會為我的付出感到榮耀?!?br/>
木村次武面容嚴峻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宏信君,我一定完成你這一夙愿。你是帝國的驕傲,是我第一軍并特工部的楷模。我要說明的是,你的人身安全尤為重要,你必須保證在不被八路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才能與我駐太原情報網(wǎng)進行聯(lián)絡(luò),除非有緊急情況,你可以相機作出決策……宏信君,接下來就該輪到你唱獨角戲了。天色已晚,為避免夜長夢多,我必須率領(lǐng)特工部連夜離開此地,你多保重……”
“大佐閣下保重,我絕不辜負長官的重托?!?br/>
……
近日,組織上決定將政委肖致遠調(diào)離獨立團,改任太行軍區(qū)第三軍分區(qū)政治部主任,新到任的政委劉平也將于近日赴獨立團報道。
比起前政委肖致遠的履歷,新政委劉平的簡歷就要顯得厚重許多。和副團長張山一樣,他老家在湖北省黃安縣,年少時曾讀過幾年私塾,在文化水平普遍較低的紅軍隊伍中算得上是個高級知識分子了??善婀值氖牵瑒⑵奖救藚s并不是政工干部出身。自1927年底參加黃麻起義后,劉平就一直擔當著軍事主官的職務(wù),1934年底還曾任紅三十一軍某師師長一職,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革命。
奇怪的是,就在抗戰(zhàn)前夕,劉平竟意外地脫離了紅三十一軍的戰(zhàn)斗序列,被納入了中共中央聯(lián)絡(luò)局進行諜報工作。向來耿直的劉平對諜報機構(gòu)顯得格外排斥,他認為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干特工,而是更應(yīng)該馳騁疆場、為國效力??商觳凰烊嗽?,時任中共中央聯(lián)絡(luò)局局長李克農(nóng)偏偏把選擇的目光放到了劉平的身上。經(jīng)過不到三個月的專業(yè)培訓,劉平便以商人的身份潛入各市縣進行有關(guān)情報的搜集,運氣好的話還能趕上一起規(guī)模不大的鋤奸行動。
自1937年起,劉平在日占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秘密蟄伏了接近三年之久,在上海、北平、南京等城市之間來回打轉(zhuǎn),幾乎要把整個華東及華北地區(qū)都逛遍了。直到1940年初才被組織上召回,期間又被派到抗大一分校做了幾個月的陪讀,直到最近才被劉伯承選中納入其129師的戰(zhàn)斗序列。
這天一大早,劉平便在一名警衛(wèi)員的護送下驅(qū)馬趕到了129師師部駐地。此時,劉伯承師長正扶著眼鏡研究著面前的沙盤作業(yè)。
劉平“啪”地一個立正:“報告首長,原紅三十一軍獨立師師長劉平奉命趕到!”
劉伯承師長驀地抬起頭,詼諧地笑道:“我當是誰這么大嗓門兒,原來是原紅三十一軍的大刀劉到啦!怎么?當了幾年的小布爾喬亞,又去沂蒙山做了幾天學生,還沒忘記之前的老皇歷呢?”
“沒辦法,老首長,這是咱老家嘛!當年我在紅三十一軍當師長的時候,您已經(jīng)是咱們的總參謀長啦。可自打我被調(diào)到中央聯(lián)絡(luò)局,一別多年,走之前也沒來得及跟老首長你告?zhèn)€別。我剛來的路上還尋思呢,說這老首長還記得我么?該不會把我當成個洋八股給抓起來吧?得,這越想心里就直犯嘀咕,就越?jīng)]底……”劉平大大咧咧地與劉伯承師長握手寒暄道。
劉師長和藹地問道:“怎么樣,這幾年干地下工作感覺如何?怎么說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啦,把敵占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遛了個遍,總不會一點兒收獲也沒有吧?”
“嗨,別提啦,除了日常的工作外,凈是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兒。每天不是練毛筆字兒就是學著提鳥駕鷹,愣是快要把我給培養(yǎng)成資產(chǎn)階級啦!我去找上頭說情,聯(lián)絡(luò)局的同志還非跟我說是李局長親自下的指示。老首長,您了解我,我劉平是窮苦出身,爹娘拼了命舍了臉把我供進私塾讀書也沒讀出個啥來,后來趕上黃麻暴動,我從家里抄了根扁擔就投奔隊伍了。不瞞您說,您就看我手上的老繭,它只適合扛扁擔、拎大刀,您要讓我拿它練什么毛筆字,那不是逼張飛繡花嘛,還不如殺了我!”劉平訴苦道。
劉伯承師長拍拍劉平的肩膀?qū)捨康溃骸安灰募甭?,人這一輩子總要經(jīng)歷些新鮮事物。你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指戰(zhàn)員,就首先要懂得寧靜致遠的道理。唐朝的白居易早在一千年前就寫下過‘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的詩句。你想想看,我國的古人在幾千年前就已經(jīng)悟到的真諦,現(xiàn)在不正是需要通過后人的無限努力而得以實現(xiàn)么?我就不相信,你劉平這輩子就只能成為一名沖鋒陷陣、殺戮無數(shù)的軍人,而成為不了一個靜水流深、厚積薄發(fā)的儒將?反正我不信!”
劉平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師長,您這話說得……我聽得怎么有點兒五迷三道的?您是我的老首長,就別跟我繞彎子啦!我知道您把我從抗大調(diào)到129師來肯定有任務(wù),您就直說吧,讓我去哪個團?我肯定服從安排!”
劉師長說了聲“那好”后,便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一封文件順手遞到了劉平的手上:“看看吧,這是政治部對你的最新任命,如果你審閱后表示同意,我立刻派人把你送到該部門就職?!?br/>
劉平有些遲疑地翻開文件后,沒讀幾行便傻了眼。他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滿臉盡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師長,這個任命報告寫錯了吧?讓我去385旅獨立團當政委?您這不是拿我開玩笑嗎?我自打入伍以后一直都是主管軍事,從沒接觸過政治工作。您說您這讓我一個掄大刀的去干政工,那不成了趕鴨子上架嗎?師長,您跟政治部商量商量,替我說說情,我真干不了這個,還是換別人吧?!?br/>
劉師長臉色平靜地問道:“總要有個拒絕的理由嘛,說說你的想法?!?br/>
劉平干脆就開門見山,袒露心聲道:“師長,您了解我,我劉平自打生下來就不是搞政治工作的材料。當年在紅三十一軍的時候,我就老和我的政委搞不好關(guān)系,為這事兒徐總指揮沒少批評我,這您也知道。您說,您現(xiàn)在讓我去干政工,去給人家當副手,這不是拱火么?我的脾氣您知道,屬炮仗的,一點就著。哪天這個團長要說點兒不好聽的,我再跟他打起來,那不是丟咱紅四方面軍的人嗎?”
劉師長用手在劉平眼前晃悠著,語氣頗有些無奈:“你呀,總是喜歡提前下結(jié)論。往往事情還沒露出個端倪來,你就一棒子打死了,這樣不好。首先我必須承認的是,你確實是一名優(yōu)秀的部隊指戰(zhàn)員,也許在將來你會在軍事領(lǐng)域做出更多的成績,可這并不代表你就該放棄學習和改變自己。在某些客觀條件下,我們自身必須作出某種調(diào)整和蛻變,而不是一味地隨著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唯物論和唯心論的差別也在于此。別忘啦,在你入黨時我就曾告訴過你,要學會在今后的生活中去磨礪自己的性格,改變自身的習慣,這既是一門藝術(shù),更是一門哲學。咱們的軍隊就好像是一個大熔爐,把來自*的鋼鐵全部放到爐里去熔煉。在熔煉過程中,唯有取長補短、酌盈劑虛才能練出一塊好鋼來。換到工作上也一樣,既然你已經(jīng)做了十年的軍事主官,為什么不肯靜下心干上十年政治工作?記住我的一句話,沒有誰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讀書時可以照本宣科,但生活不行。如果你還把我當成是你的老首長的話,你就信我一次,我給你兩個月的體驗時間,如果兩個月后你對你目前的工作還不滿意的話,你再來找我,我會考慮給你換個崗位。”
劉平似乎想起來些什么:“老首長,這個獨立團的團長是不是叫楊龍菲?”
劉師長點頭道:“沒錯,就是楊龍菲這個團。怎么,你認識他?”
“這倒沒有,不過我聽說過這個人。當年在十里鋪全殲日軍小野大隊,整個華北地區(qū)幾乎都傳開了。我在北平干情報工作的時候就聽說了,為此北平特務(wù)機關(guān)還專門明碼標價買他的腦袋,不多不少,整整五萬大洋!”
劉師長笑道:“那也該有年頭了吧?據(jù)我軍內(nèi)線傳來的消息,敵駐太原第一軍司令部已經(jīng)重新開出了價碼,現(xiàn)在楊龍菲的腦袋已經(jīng)值十萬大洋了……這樣也好,既然你對自己以后的搭檔多少也有些了解,我想后面的工作相對來說開展得也會容易些。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這位搭檔并不是個老實本分的家伙,跟你一樣,一不高興就甩臉罵娘掀桌子,這幾乎成了一種常態(tài)。也就是在我們面前能稍微收斂些,等一出了師部大門就不是他了,不把天給捅個窟窿出來不算完。當然啦,調(diào)你到獨立團也是總部首長再三考慮,與我商議后決定的。前任獨立團政委肖致遠在獨立團干了不到三年,可就是跟楊龍菲這小子尿不到一個壺里去。楊龍菲本人也曾多次向我匯報,申請讓我把肖致遠換掉。我斟酌再三后,才想著把你給調(diào)來,要的就是針尖對麥芒!如果不派一個有脾氣的人跟他碰撞碰撞,他能把獨立團的房頂給拆了。我剛才說啦,這是一個有膽量大鬧天宮的家伙,而你要做的就是當好他腦袋上的緊箍咒。還有一點就是,前任政委肖致遠的政治思想過于激烈,政治傾向也有些極端,因為某種因素,他在團里大搞審干工作,已經(jīng)間接地擾亂了目前的工作秩序,獨立團的干部戰(zhàn)士也頗有微詞。另外,團長楊龍菲在不久前的一場戰(zhàn)斗中負傷,至今還在醫(yī)院里休養(yǎng)。前政委這兩天就會調(diào)離,你可以就地直接開展工作,我估計距離楊龍菲出院也就是這十天半月的事兒了,到時候你可以好好的會會將來的這位搭檔!”
“老首長放心,我一定完成組織上給我的任務(wù)!”
“劉平,我要你記住一點,我派你到獨立團既不是充大爺也不是去當小媳婦的。你要懂得利用這些年學到的東西去中和獨立團目前的現(xiàn)狀,不要搞一言堂,更不允許拉山頭,如果有此類情況要堅決杜絕,但也不要矯枉過正,影響了團里的正常工作,尤其是戰(zhàn)士們的士氣??偠灾痪湓挘纫矣趯﹀e誤的事情說不,也要學會在生活中去了解這支部隊的特點和優(yōu)勢,并積累一定的經(jīng)驗,這也算是我為你布置的功課吧。”
“我明白啦老首長,那我什么時候出發(fā)?”
“如果你精力還算充沛的話,我建議你立刻就走。獨立團正在苗莊一帶休整,距離總部駐地只有不到五十公里,目前仍屬于警衛(wèi)部隊性質(zhì),少有仗打,你有充足的時間去投入工作。怎么樣?如果身體情況允許的話,我就派人護送你過去……”
劉平婉言拒絕了:“多謝老首長好意,不用啦。這么說來師部距離獨立團駐地也不是很遠,快馬加鞭三個鐘頭怎么也該到啦。老首長,您多保重,我直接帶著警衛(wèi)員就去獨立團報道啦!”
臨走前,劉伯承師長還專門從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一本薄薄的《中庸》遞到劉平的手中,并再三囑咐他百無聊賴之際可以多讀讀這本書,也許會對他之后的工作和人生道路有所啟迪。
老首長用心良苦,劉平也只好卻之不恭。臨出發(fā)前,他轉(zhuǎn)身向劉師長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
楊龍菲的傷口已經(jīng)拆線,正在進行最后的療養(yǎng)狀態(tài),他的出院申請已經(jīng)獲得了批示,一周后即可回到團里指示工作。
不知不覺,楊龍菲已經(jīng)在醫(yī)院住了將近三個月。寒冷的冬季也已過去,周圍盡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萬物復蘇、鳥語花香,暖風微微地吹著,讓人心里感覺格外舒暢。
這天,醫(yī)院的護士們閑來無事,便三人一團、五人一隊將楊龍菲簇擁在一處涼亭內(nèi)。老實說,護士們對這位聲名在外的八路軍團長是早有耳聞。獨立團的歷次戰(zhàn)斗大都在晉西北一帶傳開,頌為佳話。
護士們爭相提出問題,弄得楊龍菲有些手忙腳亂。
“唉,楊團長,您認識七七二團的王團長么?他跟您一樣,打仗兇著呢。前些日子他帶著手下戰(zhàn)士在臨汾伏擊了敵人的一個戰(zhàn)地觀光團,殺死了一百多鬼子呢,里面好像還有一個小鬼子的大官兒……楊團長,您覺著您跟那個王團長比打仗,你倆誰厲害?”
“楊團長,我聽說你之前是在國軍,外面都傳說國軍當官的各個都娶小老婆,那你咋不娶小老婆呢?”
“嗨,楊團長,聽說獨立團的干部和戰(zhàn)士各個都是不要命的主兒,刀頂鼻尖上都不帶眨眼的。聽說有回你們團打鬼子據(jù)點的時候,連炊事員馬夫都參加了戰(zhàn)斗,腰上的圍裙都還沒來得及解開,抄起菜刀就上去啦,真有這么回事兒么?”
楊龍菲平日里最煩別人在自己耳邊唧唧喳喳的,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晃眼一看,好嘛,何止是三個護士?不多不少,正好六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的,聽得楊龍菲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唉,唉,我說你們慢點兒說,一個一個來行不行?我就一個人在這兒,你們六張嘴在這兒唧唧喳喳,到底聽誰的?行啦,都別吵啦,挨個提問題,我一個一個回答……唉,你剛才問我什么來著?噢,想起來啦!你問我認不認識七七二團的王團長?嘁,王瘋子嘛,我跟這小子是老熟人啦,38年我調(diào)到山西來沒多久就認識他啦,那會兒他還是七七二團的副團長呢。你剛才說的沒錯,這小子打鬼子不含糊,是塊硬茬兒。經(jīng)常是戰(zhàn)斗打響沒多久,他就下令吹沖鋒號跟敵人拼刺刀去啦。話又說回來啦,要是沒這點兒拼命三郎的精神,人家也不能給他起外號叫王瘋子不是?這點我倆很像。其實我倆的共同點有不少,例如都愛喝酒,都喜歡養(yǎng)馬,都喜歡沒事兒罵兩句娘,罵急眼了以后還容易動手。上次就是,師長請客吃飯,這小子喝多了就開始罵罵咧咧的,我也沒能免俗,就在酒桌上跟他對罵。結(jié)果你們猜怎么著?這小子二話不說照著老子我的胸口就是一拳。唉,你們可不要小看這一拳,你們不知道,這小子入伍前練過武術(shù),他那一拳上來就好像鐵錘鑿在了墻上,弄得我差點兒沒緩過勁兒來。我也沒手軟,照著他下三路就是一腳,這小子當時酒就醒啦,把他疼得當時捂著褲襠就顛顛地走啦……”
那個提問的護士不滿地撅嘴說道:“真耍賴,哪有這么招呼的?那地方要是踢壞了,人家王團長還不得跟你急呀。”
楊龍菲不屑地說道:“嘁,這你們就不懂了吧?練武里面有句行話,叫作‘手似兩扇門,全憑腳打人’。要是這點兒準頭都沒有,咱還真不會輕易起腳。再說啦,誰讓那小子突然捶我一拳呢?咱這叫一報還一報,他要是有能耐,照我下邊踢一腳,我一樣沒話說……嗨,你看看我,說著說著就跑題啦。你剛才問我和老王那家伙誰打仗厲害?喲,不好意思,這我還真沒法回答你。我要說我比他強,你們肯定會說我吹牛,我要說他比我厲害,你們也不一定就相信。準確的說,我倆是各有千秋。他呢,擅長打伏擊和陣地戰(zhàn),我就不一樣啦,我擅長的是攻堅戰(zhàn)和防御戰(zhàn)。中原大戰(zhàn)的時候,我就帶著隊伍在隴海線一帶跟敵人死磕,那架勢你們指定沒見過。好家伙,我?guī)е夷莻€團在敵石友三部的包圍圈里橫沖直撞,硬是把對方手下的一個師給打得七零八落的。敵人的防御圈外面還有中央軍的兩個師給我撐腰,我怕什么呀?我就攢足了勁兒揍他狗娘養(yǎng)的就行啦!”
“咳,楊團長,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聽說國民黨軍官都愛娶小老婆,還都是三房五房的娶。要真有這么回事兒,您咋不娶幾個呢?”另一名護士問道。
楊龍菲板著臉反駁道:“聽他們扯淡吧,還小老婆?誰告訴你們說國民黨當官兒的都愛娶小的?像國軍參謀總長何應(yīng)欽,政治部部長張治中,人家官兒不小了吧?人家就只娶了一個老婆。你們呀,別總把國民黨的將軍都想這么壞,國民黨的隊伍里還是有很多有骨氣和有血性的漢子的,你們以為所有的國民黨軍官都像石友三那混蛋一樣沒出息?”
護士王芳聽得津津有味的,她與別人不同,相比于獨立團的以往戰(zhàn)績,她更想知道楊團長和高院長之間的一些往事。必須承認的是,在將近三個月的生活中,王芳已經(jīng)對楊龍菲這個主力團團長暗生情愫。王芳心里清楚,雙方無論是文化水平還是在隊伍里的地位和等級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蓪τ谝粋€情竇初開的女人來說,任何因素都無法掩飾住她對那個男人的欣賞,這是個極具雄性魅力的男人。文化人喜歡將楊團長這類人稱之為嫉惡如仇、大義凜然,反正就是夸他是男子漢一類的人物。自打參加八路軍之后,在野戰(zhàn)醫(yī)院工作了多少年,她還從未以一個崇拜者的角度去仰望過一位異性。在她看來,那些在戰(zhàn)場上殺戮無數(shù)、渾身浸滿血污的男人實在有些可怕,雖然他們殺的是日本人,可每次面對這一張張沾滿鮮血的面孔,王芳總會有些膽怯,有時甚至不敢與對方直視。她的想法很簡單,這些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當回事的人,你更別指望他們會去在乎別人的性命,萬一自己哪天說錯了一句話,那些殺氣騰騰的營長、團長們興許就敢拿刀把她給砍了。而這些想法,都是在楊龍菲負傷住院后才慢慢為之改變的……
“楊團長,我聽說您和高院長是老朋友,聽政治部王主任說,我們院長當時還是鬧*出身。楊團長,你倆到底是咋認識的?”
楊龍菲從口袋里翻出了一包“老刀牌”香煙,從中抽出一根夾在嘴里,然后邊擦火柴點火邊談吐不清地說道:“等會兒,我先抽支煙……唔,你剛才問我什么?我跟你們高院長是怎么認識的?還能是怎么認識的?就那么認識的唄!這個王主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們院長算啥鬧*的出身?當年鬧*的時候,她還是個不悟事兒的黃毛丫頭呢。她那時候正在學校學醫(yī)呢,成天到晚就跟那破手術(shù)刀較勁,她那會兒知道鬧*是哪回事兒么她……”
王芳對他的回答并不滿意,于是糾纏道:“不對,楊團長,王主任跟您說的不一樣。王主任說我們高院長在北平參加過學生運動,好像還是里面的一個負責人呢。誒,那個運動叫啥來著?哦,對啦,叫一二·九運動!楊團長,您也是北平人,您知道一二·九運動么?”
“沒聽說過,這也不奇怪,我對這方面沒多大興趣。我是軍人,除了手里的槍,我什么都不信,更別說是什么學生運動啦。說句實在話,我從來不覺得這些學生運動能對抗戰(zhàn)起多大作用。道理擺在那兒呢,要是光靠豎幾面大旗、喊喊口號游個街就能把小鬼子趕走,那還要我們這些當兵的干啥?都回家抱孩子、孵豆芽去得啦,對不對?還要我們干啥?不是我說,你們那個王主任就是個典型的酸文人,按照我們老家的話,不就是個臭知識分子么,有什么可吹的?不就翻爛了幾本線裝書么?瞧把他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孔夫子下凡呢!依我看,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
王芳沉默了,周圍的護士卻重新騷動起來。其中一名護士似乎看透了王芳的心思,便試探性地問道:“唉,楊團長,您覺得俺們院長人咋樣?”
楊龍菲并沒有聽出對方的話外之音,只是用手夾著煙簡單地回答道:“還不錯,文化水平高,醫(yī)術(shù)也還不錯,模樣嘛……也還馬馬虎虎過得去。就是這脾氣不行,動不動就愛給人臉色看,思想覺悟也有待提高。不過對于像你們高院長這種思想落后的同志,我向來是抱以寬宏的肚量去容忍和接納的。沒辦法,女同志嘛,打不得罵不得,她要發(fā)火,咱就只有受著的份兒啦。說好了,要是哪天你們醫(yī)院政治部要搞一對一幫扶,別忘了找人通知我,我自發(fā)當她的幫扶對象,順便把她的世界觀和大小姐脾氣全都給改改。勞苦人民是一家嘛,不能分三六九等,更不能頤指氣使,由著她性子來,是得好好改造改造!”
說這話的時候,楊龍菲只感覺背后生風,一股寒氣吹得他脊梁板兒一陣發(fā)涼。果不其然,他才剛把話說完,身后便傳來了高雅那婉轉(zhuǎn)悠揚的聲音:“嗬,楊團長,你這是要幫誰改造世界觀哪?該不會又把夢里的事兒當成真的了吧?”
楊龍菲猛地一激靈,他甩手便丟到了夾在指縫中的煙蒂,忙不迭地回頭諂笑道:“喲,這不是院長同志么?你不是正跟政治部的同志們開黨組會么?這么快就結(jié)束啦?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不是昨晚上被風給吹著了么?睡得迷迷瞪瞪的,一不小心就把他娘的夢里的事兒當作是真的啦。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不也是閑著沒事兒跟女同志們逗個悶子,窮開心么?你說這年頭,哪還有那么多值得開心的事兒,你說是不是?”
高雅掃視了一下面前六名護士,口氣輕藹地說道:“你們?nèi)e的地方休息吧,我有話要單獨跟他說……”
護士們聽后便手忙腳亂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