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龍菲梗著脖子望了眼四周后,便叫住了那名正四處走動的哨兵提醒道:“唉,我說,你這放哨好歹也找個隱蔽點兒的地方,你現(xiàn)在站的地方連個死角都沒有,你也不怕讓對面的拿槍給你撂翻啦?鬼子的槍法可是不賴,你還凈往人家槍口上撞。去,換個隱蔽點兒的地方去……”
“沒事兒團長,對面的鬼子哨兵我都看到啦,正耷拉著腦袋原地打轉(zhuǎn)呢。您看,就跟那兒呢……剛才他好像也發(fā)現(xiàn)我啦,不過我倆都沒開槍。”哨兵輕聲笑道。
楊龍菲饒有興致地從工事內(nèi)爬出后感嘆道:“還有這種事兒?嗯,這倒符合小鬼子的性格。你別說,雖然這幫混蛋壞事兒沒少干,但在戰(zhàn)場上還是很守規(guī)矩的。通常情況下鬼子不會主動打?qū)κ值暮跇專麄兿矚g通過正面交手來干掉敵人。說句實在的,在面對同樣的情況下,咱們中國軍人的表現(xiàn)就不如鬼子那么爽快。像是我之前遇到過的幾次情況,敵我雙方都心知肚明啦,雙方停止開火,一律改為白刃戰(zhàn),這就好比是彼此簽下了某種契約,雙方都得按規(guī)矩辦事,要是突然毀約那就太不像話啦。去年也是鬼子下鄉(xiāng)掃蕩,我?guī)е粋€營被鬼子包圍在一個隘口,硬拼是沖不出去啦,沒辦法,鬼子的刀都頂?shù)嚼献颖橇荷侠玻勰墚斂s頭烏龜么?我當時就命令全營戰(zhàn)士走出工事,隨時準備沖過去跟敵人短兵相接、刺刀見紅,就是死咱也是死在沖鋒的路上,對不對?可當時偏偏出了件糟心的事兒,你猜怎么著?我?guī)У哪莻€營有個戰(zhàn)士,拼刺刀拼不過小鬼子,索性就端起機槍照著鬼子人群就一通突突。那小鬼子作戰(zhàn)講究三三制,背靠背彼此間有個照應,結(jié)果卻讓我們團那個小兔崽子鉆了空子,一梭子下去硬是撂倒了七八個鬼子。我當時就火了,心說這不是成心讓鬼子笑話老子不守規(guī)矩么?等戰(zhàn)斗結(jié)束以后,我照著那小兔崽子屁股上就是一腳,還把他好一頓罵,最后讓我給攆到炊事班打雜去啦。老子就這個脾氣,不守戰(zhàn)場規(guī)矩的就別在作戰(zhàn)部隊待,與其上了戰(zhàn)場給老子丟人還不如去炊事班幫廚,也算是各得其所。”
哨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也是累啦,團長你看,對面除了那個日本哨兵,其余的鬼子也都睡啦。想想也是,咱們在前面跑,他們在后面追,咱們難受,他們也不好過,這會兒對面的小鬼子八成連說話的勁兒都沒啦。”
“嘁,活該,累死他個王八蛋才好!誰讓他們死咬著老子們不放的?他們不好過?老子還一肚子氣沒地兒撒呢。他鬼子好歹還有個電臺,還能隨時聯(lián)系外線的鬼子過來增援。咱們別說電臺啦,連個能出去報信的人都沒有,只能窩在這土溝里和鬼子打打阻擊啦。事到如今,老子也想明白啦,等最后這點兒彈藥打光,老子就帶著你們?nèi)ジ鷶橙似创痰叮稌r候把人拼光了啥時候算完。”楊龍菲一說到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團長,咱們真就等不來援兵了么?”哨兵兩眼失神地問道。
楊龍菲搖搖頭回答道:“八成是懸啦,咱們目前所處的位置和身處外線的兄弟部隊距離太遠,倒是正好卡在了鬼子防區(qū)的咽喉部位,前后皆有鬼子的重兵駐防。咱們獨立團這回算是真的進了老虎嘴咯,小鬼子惦記我楊龍菲不是一天兩天啦,好不容易逮著這么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能輕易放咱走么?恐怕沒那么容易。咋啦?是不是想著這回突圍不出去啦,怕啦?”
哨兵咬緊嘴唇,使勁地搖了搖頭道:“沒有,團長,我不怕。我只是在想,我這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家就只剩下我老娘一個人啦。我要是死啦,我娘還不定啥時候能知道呢。到了這個年紀,身體又不好,萬一她再出點兒啥事兒,這身邊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我這想想就不是滋味兒。嘖、嘖、唉……”
“行啦行啦,別唉聲嘆氣的啦。你現(xiàn)在就是把自個兒給愁死,他鬼子也不可能開道口子放你出去。碰上這么個世道,但凡是有點血性的人都去當兵打仗啦。老話怎么說的?叫忠孝不能兩全,你娘既然肯放你來這兒當兵,肯定早有那方面的準備。你堂堂五尺男子漢就這么點兒出息?一說起家長里短就開始抹眼淚?我可警告你,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刻,你要再這樣那就是動搖軍心,什么后果你該知道,把眼淚擦啦!”楊龍菲有些不高興了。他正有些不耐煩地呵斥著這名哨兵的“怯弱”行為,眼前卻突然閃過一個黑影……
只見那簇黑影從工事內(nèi)一躍而出后便弓著腰朝西面的山坳跑去,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身手絕對敏捷。值得注意的是,此人在逃跑的過程中并不是一條直道跑到底,而是不斷地拐彎、調(diào)整速度和改變方向,似乎是在有意躲避隨時可能從身后打來的子彈。
楊龍菲在看到那簇黑影的第一時間便迅速地掏出了自己的配槍,并順著黑影的逃竄方向瞄去,充分顯示出了一個老兵在處理突發(fā)事件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機敏和效率……
從對方逃跑時自帶的狼狽相上就不難看出,此人十有八九是因為承受不了目前的現(xiàn)狀才選擇脫離建制當逃兵的。這種人大都敗在其脆弱的心理素質(zhì)上,一旦在潰逃的路上被敵人俘虜,反水投敵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哪怕是在被押往日軍審訊室之前還作出一副硬骨頭狀,但當那些長期負責審訊工作的日本憲兵亮出他們的刑訊器材后,相信大部分人都會聞風色變,甚至還未等上刑就已暈厥過去。
對于此類人的行為,楊龍菲有著自己明確的態(tài)度: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原諒,更不可以心慈手軟。你別看那人可能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兵,可他的肚子里沒準兒就能藏著些所謂的“內(nèi)幕消息”或者是“小道消息”,一旦透露給日本人,不敢說一定能給根據(jù)地帶來危害,但也絕不是什么好事。就是傳出去也不好聽,畢竟是自己的部下出了叛你,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因此,除了干掉這個家伙外別無他法……
只聽“叭”的一聲,出膛的子彈以每秒鐘425米的速度在空中高速旋轉(zhuǎn)著的同時,狠狠地撞進了那個逃兵的后腿處。子彈從后腿進入,前腿射出,劇烈的疼痛加上子彈撞進肌肉時所帶來的巨大的沖擊力使那個逃兵當即便栽倒在地。
也許是鐵了心地想要逃出這個地方,那個逃兵在倒下后沒幾秒鐘便又從地上爬了起來,遂又一跛一跛地繼續(xù)向前方疾馳而去。
楊龍菲再次扣動了扳機,但手里的駁殼槍卻啞火了,卸下*以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空了,楊龍菲罵了一句娘后遂從那名哨兵的手里奪過一支漢陽造,重新瞄準射擊。說實話,與其說這是支步槍,倒不如說成是支燒火棍,膛線磨平了不說,連槍栓拉起來都費勁,準星也顯得有些飄忽不定,自己連開了兩槍都沒能擊中對方,直到那人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后方肯作罷。
清脆而響亮的槍聲不但驚擾了在工事內(nèi)休息的一營戰(zhàn)士,還驚動了在對面工事內(nèi)睡覺的日本士兵,雙方再度陷入至拉鋸戰(zhàn)狀態(tài),彼此劍拔弩張卻無一人先朝對方開火。
副團長張山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聞聲而來,感到蹊蹺地問道:“什么情況?團長……”
“他娘的,剛才有個戰(zhàn)士從工事里跳出來以后,啥話也不說悶著頭就往東面那片山坳一通跑,八成是當了逃兵啦。操,也不知道是哪個連的兵,把獨立團的臉都給丟盡了!”
“行啦,團長,你消消火。全營上下總共不到三百號人,查出這個叛逆是誰還不容易么?這樣,您先找個地兒歇會兒,我召集全營重新點一次名,具體情況馬上就見分曉啦……史連長!”張副團長拍拍胸脯向楊龍菲保證道。
警衛(wèi)連連長史剎海跳出工事后兩腳一磕,立正吼道:“有!”
“傳我的命令,叫醒所有戰(zhàn)士迅速歸建,所有人重新登記點名!登記完以后到營部文書那去一一對照,看看那個狗娘養(yǎng)的逃兵到底是誰?聽清楚了嗎?”
“明白!”
十五分鐘后,謎題揭曉,史剎海陰沉著臉舉步維艱地走到楊龍菲面前,躊躇了不知多久才肯開口:“團長,查出來啦……”
楊龍菲面無表情地問道:“誰呀?”
“是我們連的兵……去年入伍的……叫鐘北山……”
“鐘北山?哪個鐘北山?我怎么不知道有這么個人?”楊龍菲嚴重懷疑自己的腦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漿糊,居然連自己手下戰(zhàn)士的姓名都給忘了。
“團長,您忘啦?您去年傷愈出院的時候,回團里檢查我們警衛(wèi)連訓練,你當時好像還夸過鐘北山那小子幾句……嘖,就那小兔崽子,本地人,說是練過幾年武,參加八路軍之前還在晉綏軍騎一師干過,您想起來了么?”
楊龍菲的記憶開始飛速回轉(zhuǎn),隨著史剎海的一遍遍提醒,他終于想起了這個幾乎已經(jīng)塵封在自己腦海中的名字:“娘的,我這個腦子現(xiàn)在就跟那漿糊似的,都快擰成一團啦。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有點兒印象啦。這么說這小子還真是從你們警衛(wèi)連出來的?那他現(xiàn)在有職務沒有?是普通戰(zhàn)士還是……”
“是三排的副排長,今年三月份剛把他提上來……”史剎海囁嚅道。
“這小子入黨了沒有?”
“沒有,政委新定的規(guī)矩,剛?cè)胛榈膽?zhàn)士要想入黨得先攢下三年軍齡才行,但凡是能破格提拔的也都是立下過功勞的戰(zhàn)士,正好這小子哪樣都沒沾上。”
楊龍菲沉默了許久后咬著牙狠狠地說道:“娘的,老子一直以為咱們團在全師的主力部隊當中也算是比較抱團的,從獨立團成立那天起到現(xiàn)在,多少年下來也沒出現(xiàn)過像今天這樣的事兒。造化弄人哪,現(xiàn)如今生生讓人給打臉啦。之前兄弟部隊手下出了逃兵,為此我沒少笑話過他們,現(xiàn)在想想……真他娘的是報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zhuǎn),沒成想這種丟臉的事兒也輪到我楊龍菲頭上啦。看那小子逃跑時的架勢,看來琢磨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半天的啦,八成是早有計劃,要不然也不會趁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逃跑,跑的時候還在不斷地扭身子、拐彎兒,跟他娘的畫龍似的,生怕自己后背被人拿槍給瞄上。奶奶的,我以前還真是低估鐘北山這小兔崽子啦,沒想到這小狗日的心思還挺復雜。你說這小子早不跑晚不跑,非得趁咱準備和對面的鬼子決戰(zhàn)的時候才跑,這不成心影響戰(zhàn)士們的士氣么?要照他這個樣再跑上幾個,我楊龍菲可真就成了晚節(jié)不保啦!”
史剎海攥緊了拳頭,兩眼泛紅,怒火中燒地吼道:“團長,您別說啦,是我的錯,我?guī)П鵁o方,我他媽當時瞎了眼,怎么就沒看穿這個王八蛋的揍性?您放心團長,只要咱能安全挺過去這一關(guān),我他媽不管上天入地,我非得活剮了鐘北山這個狗娘養(yǎng)的不可,不能讓咱獨立團的名聲就這么毀在這王八蛋手里!”
張山慢慢冷靜下來分析道:“目前我們的外圍各個方向都有鬼子偽軍把守,要是這家伙能僥幸逃走或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敵人給打死倒也罷了。怕就怕這家伙運氣不好,做了敵人的俘虜。依照此人的性格,他既然敢當逃兵,叛變的可能性自然小不了。這小子對我們目前的處境十分了解,一旦被俘投降,鬼子勢必會大兵壓境,要真是這樣咱們可就真算是崴了泥啦。”
聽到這兒,沉積在楊龍菲心底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只見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后便放進嘴里狠狠地撕咬起來,待氣性消散以后才肯松口,最后將那布滿齒痕和裂紋的帽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距離一營所處位置的西面十五里處是一處名叫石巒莊的村子,該地及周邊地區(qū)在戰(zhàn)前已被日軍劃入至“千里無人區(qū)”的版圖,并由一支日軍步兵中隊在此駐扎。該中隊隸屬于日軍第36師團101聯(lián)隊管轄,屬戒備部隊性質(zhì),在此駐扎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一些無視政府法令,常抱有僥幸心理的平民在此地隨意出入,與此同時順便對周邊的八路軍部隊進行抵近偵察,以方便獲取對方最新的軍事動向。
時間已進入到后半夜,空中彌漫著該時節(jié)特有的霧靄。迷茫的夜霧遮住了月光,也擋住了婆娑的樹影,整座山脈被繚繞的霧色所籠罩的同時,也給眼下這處村莊帶來了一番別樣的朦朧。在距離村口不到三十米處的一片植被略顯稀疏的樹林內(nèi),兩名年輕的日本軍曹正站在一株銀杏樹前解手,完事后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其中一個名叫松本的日本軍曹刻意露出一臉壞笑問道:“喂,黑田君,你有多久沒碰過女人了?”
另一個名叫黑田的軍曹一邊搖頭晃腦地將腰帶重新扎上,一邊嘟著嘴回答道:“大概有一個世紀那么久了……”
松本頗顯沮喪地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上峰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我們安排在這個鬼地方!這地方別說人啦,連只老鼠都沒看到,我真不知道上峰要我們在此處扎營的目的何在?生理方面的需求得不到滿足也就罷了,現(xiàn)在居然連日常的吃喝都成了問題。運輸車開不進來,每天還需要專門派一個小隊的人外出打獵,真不知道這種生活有什么樂趣?”
“誰說不是呢?若是長期在此駐扎下去,恐怕我的刺刀都要生銹了。唉,真想趕緊回到潞野,平心而論,支那女人的味道遠比從東京來的歌舞伎的味道要芬芳得多,而且那里的老板很懂事,凡是日本顧客光臨都會給予比常人更好的服務,比挨著憲兵隊旁邊的慰安所好多了。既能使身心得到愉悅,還不用顧忌金錢上的開銷,我都有些懷念那段美好的時光了。”
“黑田君,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個能為財色所動的人,沒想到你竟然也像第三小隊那幫家伙一樣齷齪。說定了,等再回到潞野時,你得請客!”
“沒問題,松本君,到時候我會特別交代那里的老板,給你最高規(guī)格的待遇。唉,我認識一個叫玉春的小姐,她是那里的頭牌,回頭我介紹給你認識,至于別的就只能勞駕你跟她單獨切磋了……”
兩人正推推搡搡、勾肩搭背地開著玩笑,突然眼前閃過一團黑影,還未等兩人看清便又消失在了視線中。黑田將斜挎在后背的步槍端平,謹慎地嘀咕道:“松本君,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黑影?”
“是有一個影子掠過,好像在那個位置消失了……黑田君,會不會是頭野豬?”松本也收起了*的笑容,將步槍端平后便拉開槍栓瞄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聲音有些顫抖和沙啞。
“我們要不要再喊些人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天太黑啦……”
“不必,雨田中隊長近來心情不太好,如果沒有什么大事最好不要打擾到他。如果只是一頭野豬或是別的動物,我們倆直接就把它解決了,正好給今晚加餐。若真是有什么陰謀也沒關(guān)系,到時槍一響,支那軍隊照樣玩完!”
話雖如此,但兩人依舊是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前搜索的。老實說,他們很討厭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搜索行動,每前進一步都叫人心神不寧,還不如來場直接的正面戰(zhàn)斗顯得痛快。
大概前進了不到三十米,二人便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兩人上前定睛一瞧后不禁松了口氣,剛才那團頹然倒下的黑影并不是什么野豬,也不是所謂的“軍事陰謀”,而是一個倒地暈厥的男人……
經(jīng)過簡單的搜查后,兩個日本軍曹又進一步確認了此人的身份。從對方的衣著和肩章上就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八路軍士兵,而長在他手心和肩頭處的一層厚繭更加鞏固了這一判斷的準確性。黑田的目光慢慢轉(zhuǎn)向?qū)Ψ降南掳肷聿课唬芸毂阃T诹藢Ψ降挠彝忍帯:谔锇l(fā)現(xiàn)此人的右腿疑似遭遇到了槍擊,并且從傷口處流出的鮮血已經(jīng)將裹在外面的綁腿布浸透了。
“喂,松本君,這個支那士兵的腿部受到了槍傷,已經(jīng)昏過去啦……”
“不管那么多,先把他帶回營地,至于如何甄別此人的身份,就交給雨田少佐去辦吧,這不關(guān)我們的事。”松本回答道。
二人達成共識后,遂站在那名暈厥著的八路軍戰(zhàn)士的兩邊,分別拽起對方的一只胳膊,就這樣硬生生地將人拖回了營地。
當雨田少佐聽聞部下抓到了一名因負傷而暈厥的八路軍士兵后,可謂驚喜交加。驚的是,早在日落以前他就接到了有關(guān)八路軍總部及各主力部隊被駐晉第一軍下轄之第36、第69師團擊潰的消息,原本以為八路的武裝已全部逃進了深山,可沒想到在這荒涼的無人區(qū)內(nèi)居然還出現(xiàn)了一條漏網(wǎng)之魚。喜的是,雨田特有的直覺告訴自己,漏網(wǎng)的絕不只有這一條,這應該是道大餐,既然送到了自己的嘴邊,豈有不吃之理?
雨田少佐派人叫醒了正在熟睡的軍醫(yī),要他們連夜為這名負傷的八路軍士兵做取彈手術(shù)。其余士兵也迅速進入到警備狀態(tài),所有人一律不得松懈,并隨時做好戰(zhàn)斗準備。下轄三支小隊各司其職,無論是哪個小隊出了問題,責任人一律就地槍決,格殺勿論。
雨田少佐站在被臨時改造成手術(shù)室的帳篷外面,一雙黝黑的大手緊緊抱在一起反復擦拭著,臉上緊繃著的肌肉棱角分明,豆大的汗珠很快便從毛孔中滲出,沒過多久就已是滿頭大汗。
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直到一名中年軍醫(yī)不慌不忙地從帳篷內(nèi)走出,這場手術(shù)才就此落下帷幕。雨田的目光迅速轉(zhuǎn)移至對方佩戴著的那雙沾滿血污的乳膠手套上,他的心底下意識地感到有些不妙,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只是微張著嘴唇一臉木訥地看著軍醫(yī),一言不發(fā)。
軍醫(yī)摘下口罩后,兩條胳膊耷拉在半空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彈頭已從傷口中取出,經(jīng)確認為點三零口徑的手槍彈,常配用于德制毛瑟*。目前我們的兵工廠還從未生產(chǎn)過類似彈藥,因此這個支那士兵可能是遭遇到了自己人的襲擊后負的傷。”
“自己人的襲擊?”雨田少佐一臉茫然地問道,“那家伙醒來沒有?”
軍醫(yī)點點頭后勸道:“我不贊成你現(xiàn)在就對這名支那士兵實施審問,手術(shù)雖然結(jié)束,但我們還需要對他的傷口進行縫合。另外,在此次外出治安前中隊并沒有攜帶過多的麻醉及消炎藥物,如果你堅持審問的話,我擔心會對傷員不利……”
“放心,目前我還無法確認此人是否具備接受審訊的資格,我只想簡單問他幾個問題罷了。就算真要審訊,也不會在這兒,而是在憲兵隊,他們的審訊經(jīng)驗可要比我要專業(yè)得多。”雨田少佐冷笑一聲后便扭過頭沖正在對面烤火的翻譯官嚷道,“喂,山本,跟我進來……”
由于中隊部駐扎在郊外,又正好位于無人區(qū)的邊緣地帶,因此軍方無法對該駐地進行正常供電。在原本漆黑一片的帳篷里,軍醫(yī)完全是在一盞散發(fā)著微弱光芒的煤油燈的照映下完成的整場手術(shù)。正所謂“醫(yī)生仁心”,雖然日本士兵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得過于殘暴,但這幾名日本軍醫(yī)還是很守職業(yè)道德的。在他們用手術(shù)刀將傷員腿部的傷口慢慢剌開后竟忍不住地叫了一聲“不好”,原因是那枚彈頭正不偏不倚地嵌在傷員的右腿脛骨和腓骨之間的縫隙內(nèi),此時能做的唯有強行取出彈頭,但這勢必會對其腿骨造成終生都難以愈合的重創(chuàng),即便將來好好調(diào)養(yǎng)也可能會留下殘疾,甚至成為一個跛子。
走進帳篷后,雨田上前一步便攔住了正準備為傷口做縫合的軍醫(yī),他招呼著那個叫作山本的日本曹長走到手術(shù)臺前,充當自己和傷員之間的翻譯。
傷員的眼神顯得有些迷離,被汗珠所濕潤的鼻翼在煤油燈所散發(fā)出的弱光下輕輕地顫動著,嘴唇微張,欲說還休。蒼白的面孔、呆滯的表情,面對眼前站著的雨田等人竟絲毫不為所動。雨田習慣性地用手背觸碰了下對方的額頭,這家伙竟然發(fā)起了低燒。雨田在心里琢磨著:該不會是把腦子給燒壞了吧?
“喂,你感覺怎么樣?”雨田試探性地開口后,又由站在一旁的山本將其翻譯成中文問道。
傷員似乎對這個問題表示嗤之以鼻,甚至都不屑于回答。他在心里咒罵似的回了一句:廢話,你他媽像老子這樣挨一槍試試……
見對方不做出回應,雨田少佐和山本面面相覷了幾秒后又問道:“請你清醒清醒,我現(xiàn)在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只要你給出我想要的答案,你就可以休息了……第一個問題是,你的姓名,還有你長官的姓名和你所屬部隊的番號;第二個問題,你負傷的原因及向你開槍的人的身份;第三個問題,這附近還有沒有八路的隊伍在……”
話音未落,那傷員便發(fā)出了虛弱的聲音,顫顫巍巍地說道:“我要找駐、駐太原的日本特務機關(guān)……我要找那里的特……特務機關(guān)長植山……英武大佐。我……我是他的人,我只……只跟他說話……”
植山英武大佐?雨田頓時陷入了沉思,突然一個電光火石般的想法在自己腦海中閃過,這家伙剛才說他是植山英武大佐的人,若其所言非虛,那他豈不就成了來自駐太原情報機關(guān)的特工?對此雨田不敢有絲毫馬虎,若此人真是植山大佐手下的特工人員,那他的肚子里肯定藏著不少秘密,否則又怎么會遭致同伙的追殺?不行,這種事兒片刻耽誤不得,得立刻同太原方面取得聯(lián)絡。
令雨田少佐感到欣慰的是,戰(zhàn)前配發(fā)給中隊的那部無線電步話機很快便和駐太原的特務機關(guān)取得了聯(lián)系。經(jīng)過雨田少佐對那名傷員的體態(tài)及外貌特征所做的一番相對較細的描述后,話筒對面的駐太原特務機關(guān)長植山大佐當即便拍板道,沒錯,此人正是他手下一個名叫鐘北山的特工!毋庸置疑,在得到有關(guān)鐘北山的消息后,植山大佐興奮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他當即下令,要雨田少佐率部立刻動身,連夜返回太原。且在返程的途中一定要保護好那名特工的人身安全,此人身上存在的情報和秘密甚至有可能超過一個野戰(zhàn)聯(lián)隊的價值,千萬馬虎不得。
雙方結(jié)束通話后不久,傷員的傷口也已縫合完畢,軍醫(yī)們正忙著處理和清洗手術(shù)工具。雨田少佐環(huán)顧四周后下令,要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拆除營地內(nèi)的所有帳篷,中隊需連夜開拔至太原一帶。對此士兵們非但沒發(fā)任何牢騷,反倒是熱情高漲起來,跳腳地擁護長官英明的同時還不忘高呼天皇陛下萬歲……
令雨田少佐沒有想到的是,此次中隊部的臨時遷移雖然結(jié)束了這段枯燥無味的守備任務,卻也在無形中使他錯過了一場堪稱精彩的好戲……殊不知就在此時,不光是山西,乃至整個華北地區(qū)都已亂成了一鍋粥,八路軍385旅旅長陳錫聯(lián)的一個軍事命令竟于無形中牽動了整個華北地區(qū)的敵我態(tài)勢。當385旅麾下的警備2團、7團及769團相繼出動后,連夜便同從各地趕來增援的日軍交上了火。386旅下轄之771團和772團也在旅長陳賡的指揮下分別同陽泉和潞野的日軍交站在一起,槍炮聲此起彼伏、沖鋒的號角也是響響停停。日軍各增援部隊前進受阻,并試圖轉(zhuǎn)移路線,卻發(fā)現(xiàn)無濟于事。
日軍的幾名指揮官焦急之余不禁感到有些納悶兒,這些八路似乎對他們的增援行動是早有準備,否則隊伍還未開至半路便遭到了對方的伏擊,這又該如何解釋?最讓人頭疼的問題還并不是這個,而是這伙八路的作戰(zhàn)意圖!據(jù)工兵反應,八路在增援部隊的必經(jīng)之地上都埋下了*,無論是數(shù)量和密度都極為龐大,甚至還出現(xiàn)了讓工兵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在一塊還沒有卡車輪胎大的面積中,居然埋了三顆大小不一的*。幾名騎在馬背上的日本軍官不禁擦了把冷汗,看來這些八路并不打算硬拼,而是為了拖延時間,遲緩增援部隊的行進速度。問題是,鬼知道他們在這條公路上埋了多少雷?
敵駐晉第一軍司令官巖松義雄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刻向駐扎在各縣城及據(jù)點的日偽軍發(fā)報,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向北家坡一帶靠攏,爭取在天亮前就干掉那支被圍的八路軍部隊。
可令這位自詡為老狐貍的司令官沒能想到的是,他所下達的軍事命令剛通過電臺發(fā)布出去沒多久,便被國民黨駐重慶軍事委員會的“特種技術(shù)研究室”所破譯。當那位著名的密碼破譯專家池步洲將該電的譯文送抵至他的上司毛慶祥的辦公室后,對方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出于對該情報的重視和負責,身兼侍從室主任職務的毛慶祥連叫醒了已睡下的蔣介石。
據(jù)說,那晚蔣介石從房間里出來時只穿了一身簡單的睡袍,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便徑直走進了一樓的會議室。站在會議室墻上掛著的那幅巨大的軍事地形圖前,蔣介石陷入了短暫的冥思……莫不是有人把天給捅漏了?滿山西的日軍都出動了不說,就連華北的鬼子主力也在蠢蠢欲動?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毛慶祥謹慎地提議道:“委員長,是否需要致電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詢問一下具體情況?”
蔣委員長默默地點了點頭后說道:“不管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是否查明該事件的原因,駐扎在華北地區(qū)的國軍均可根據(jù)自身情況,對就近的日偽部隊實施規(guī)模不一的進攻或襲擾。無論是中央軍、晉綏軍、八路軍還是其他地方武裝,皆有審時出動之必要。倘若條件允許,可適當收回一些失地……”
此命令一出,原本只是暗流涌動的華北地區(qū)終于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四級海嘯……
接到命令后的中央軍、晉綏軍、八路軍各部紛紛出兵響應,同就近的日偽部隊展開了交鋒,華北地區(qū)的上空被地面燃起的火光照得通紅,這場混戰(zhàn)很快便進入到白熱化狀態(tài),敵我兩軍全都沉浸在戰(zhàn)爭的激情當中,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的同時卻也是不亦樂乎……